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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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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8:00至8:01之间的六十秒中内,张庆海想到了刚才打车的花费,他的心脏仿佛被谁狠狠地咬了一口。那辆皇冠出租不在机场上老老实实地趴活儿满世界乱转什么;如果那辆破摩托能顺利启动;如果交通警没在马路边上查岗;如果不跟王哲说那么多废话……

张庆海刚走王哲便正趴在窗台前向外面张望,缺少望远镜的辅助使他的观察大打折扣。他只能看到几个收废电器的小商小贩骑着快散架的三轮车在小区里贼眉鼠眼如同没头苍蝇般的乱转,几位戴红箍的小脚侦缉队成员在大树的掩护下像詹姆斯?邦德一样暗中观察着小商小贩的一举一动,三四名闲得发痒惟恐天下不乱的待业青年正抽着劣质无过滤嘴香烟饶有兴趣地盯着小脚侦缉队成员的举手投足。

看了一会儿,王哲觉得乏味了,他抱起被子走进里屋,一头扎到那张铺着紫色床单舒适无比的大床上。这是一张魔床,它使王哲的弹跳力至少增加一尺,耳边是凌厉的风声,眼前是晃动的家具。

王哲的跳跃一直到天花板碰疼了脑袋才宣告结束。他捂着脑袋在床上呻吟着,那感觉就像是一百个江湖医生同时在头顶上实验针灸疗法。

痛处仿佛裂开了一条缝,浓稠的血像飞流直下的瀑布将紫色的床染成猩红色,血顺着床单流向地面,瞬间形成了各种各样的图案。王哲的身体逐渐被抽空了,肌肤收缩起来活像一只沙皮狗。事实上,这些都是王哲一厢情愿的想象,他并没有流血,肌肤也没有收缩,反倒是天花板上的白漆被撞出了一条缝隙。

王哲到卫生间洗头,他左手举着淋浴喷头,右手将洗发液抹在头上,洗发液绿油油的,像是某种海底生物,这是肯定从酒店里拿出来的客用品。王哲闭着眼把淋浴喷头放回到架子上,然后找了一条毛巾擦干了头发,用印有酒店名字的白梳子象征性的梳了两下,湿淋淋的水珠顺着发梢滴在肩膀上,又痒又凉。

之后他用酒店专用香皂涂在毛巾上,黑色的水立即流到白水池里,王哲的头发不是一般的脏,他把毛巾过了一遍清水,再次涂上香皂,黑水依旧。王哲忽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他把毛巾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妈呀,居然是擦脚布!

王哲很不情愿地趴在马桶上呕吐,从昨晚的鱼香肉丝到半夜的肥腰子再到今晨的炒肝,都毫无保留地献给了马桶。倒光了胃里的存货后,张庆海独特的汗脚气息依然萦绕在他的脑海中。

终于止住了呕吐,王哲忽然有了严重的饥饿感,他跑进厨房,发现地上有一箱方便面。他烧上一锅水,蹲在厨房里观察灶台里的火焰。锅里的水冒出了白花花的气泡,像是藏着一个身背氧气瓶的潜水员。

王哲把一袋方便面扔到锅里,蹲在原地焦急地期待着。没过多会儿,方便面被沸腾的热水肢解,他咬开调味包均匀地洒向锅里。弯弯曲曲的面条盛到大瓷碗中,为了强化它的美味,王哲适度地加入盐、味精、酱油、醋、香油、鸡精、芝麻、花椒面、白胡椒、十三香、炖肉粉以及少许辣椒末。

王哲端着大瓷碗跑进客厅,吃得全身冒汗。他把大瓷碗洗干净放进橱柜,在橱柜里意外地发现了一个令人激动的东西——一袋印满外国字的奶粉,这是一个奢侈的代名词,张庆海的生活真是优越啊,他已经骑着摩托车直奔小康了。

王哲马上冲好一杯,他仿佛看到无数的蛋白质朋友在招手,他们一边唱歌一边对我说:“我们是坐波音飞机来的,快喝了我们吧。”

王哲端起杯一饮而尽,蛋白质朋友手拉手欢快地跑进了肚子里,与之前的那包方便面胜利会师。

王哲呆呆地看着挂着奶末的杯子,怅然所失,进口奶粉到底是什么味道他完全不清楚,唯一的感受就是被烫得发麻的嘴唇与喉咙。

为了弥补刚才的遗憾,他决定再喝一杯。这一次他用了极其缓慢的速度,每次只喝一小口,他用舌头控制住淘气的蛋白质朋友,让它们在口腔里乱转,像漱口水那样。

王哲坐在沙发上一口接一口,仿佛是一只慢性子的树懒。

喝完后王哲恍然大悟,原来进口奶粉与国产奶粉的区别就是外国字与中国字的区别。亲爱的朋友们,让我们支持国货吧。

王哲拍拍肚子,然后在墙角找到一个笤帚,开始清洁地面。张庆海是个懒鬼,地上的尘土至少有两毫米厚,屋里立刻乌烟瘴气,王哲将窗户打开,灰白色的尘土滚滚而去,如同刚开启了一座几百年前古墓地宫。

忙完后,王哲躺到里屋的大床上,床的上方挂着一幅大照片,四周是金色的木像框,相片中张庆海穿着一套灰色的中式服装,笑眯眯地搂着表情木讷的李红蝶。张庆海的头顶上被闪光灯照得锃光瓦亮,使摄影厅的光线明亮了许多,他俩的身后是碧蓝色的天空和银白色的沙滩,几只海鸥在不知疲倦地飞翔。

大床的旁边是刷着劣质油漆的小柜,柜门把手已经磨得不成样子,像古董似的。小柜上面压着一块透明玻璃,玻璃板底下是几张发黄的照片。王哲知道私自打开主人的柜子是不礼貌的,但他的手却毫不犹豫地将抽屉拉开了。

唉,真拿它没办法。

抽屉里面放着几个红色的小盒子,显然是李红蝶的首饰盒,按理说嫂子的东西是不能动的,但他那不争气的手还是把盒子打开了,王哲只好往里看了一眼,是银色的戒指和黄色的项链。

王哲从小到大没戴过任何首饰,所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王哲在穿衣镜前扭动着身体,有种富贵逼人的感觉,只是戒指把手指头勒得生疼。墙上的石英钟发出清脆的报时声,张庆海快回来了。

王哲把项链规规矩矩地放回到盒子里,尽量保持原位,接下来的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冷汗像水似的从头顶上流下来,因为——

戒指拔不出来了!!!

怎么办?王哲彻底慌了神。猛然间他想到了厨房的钢制刀和切菜板,噢,不,那太残忍了,手指头总比戒指值钱吧。

恍惚中王哲仿佛看见张庆海龇牙咧嘴地朝走过来,脸上挂着阴险的微笑。王哲的心脏已经慢慢爬到了嘴边,软绵绵的。眼前的家具像小船似的飘了起来,双腿仿佛陷进泥潭中,不能自拔。

石英钟上的秒针幸灾乐祸地加快了步伐,这个狠毒的家伙希望张庆海马上出现。

王哲把电扇开到最大风量,扇叶猛烈地将空气搅动起来。最终他想到了办法。他把暖瓶里滚烫的水全倒进水盆中,咬紧牙关,把手生生地按进盆里。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一直传到了楼下,王哲自己听了都有些害怕。

起初是疼,后来就没有感觉了,水盆里的手像一个煮熟的猪蹄,似乎比平时大了许多。五分钟过去了,他把熊掌般的大手拿出来,计划没有成功,戒指依然死死地扣在手指上,仿佛长进了肉里。

为什么会这样?初中物理课上的热胀冷缩原理怎么不起作用,难道老师在骗人?王哲忽然想到,戒指的确是涨了,但手指也同时涨了,结果还是一样,可怜的手倒了血霉。

王哲抬头看见酒店香皂时想出了新办法,他用香皂狠狠地摩擦着手指和戒指,大概过了三五分钟,戒指竟然松动了,再过一会儿,戒指取下来了。他用毛巾擦掉戒指上的香皂沫和指纹印,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首饰盒中。王哲发毒誓再不能碰屋里的东西了。

刚合上抽屉,张庆海就回来了,他直勾勾地盯着王哲的手,问怎么回事。张庆海果然是老江湖,阴险毒辣。王哲说没事,睡觉时不小心压红了。张庆海没再问,但一双贼眼始终没离开那只红肿的手。

张庆海坐在沙发上,说:“明天我休息,去你家吧。”

王哲说:“现在就走吧。”

两个人兴高采烈地走在烈日下,张庆海说摩托车在修理部,只能打车回去了。王哲说还是坐公共汽车吧,反正也没多远。车牌子下挤满了大汗淋漓的人群,一位公交系统的疏导员正摇着小旗声嘶力竭地指挥着乘客。张庆海忽然不知去向了,等他再次出现时手里多了根双棒雪糕。

一辆大公共悄然进站了,人群立即骚动起来,如潮水般涌向车门。王哲被挤得五脏移位、眼冒金星,眼前是数不尽的后脑勺,脚下是各种牌子的皮鞋,四周是瞬间爆发的强壮身体。

车厢里热得像蒸笼,乘客就是蒸笼里的肉包子。公交车开动起来,身旁有一个人总用胳膊碰王哲的后腰,他扭过头,看见了一个长着三角眼、留着老鼠须、皮包骨头的老男人。

王哲不客气地说:“你皮痒呀?”

老男人没说话,很识趣地站到一边去了。车靠站了,上来一些提公文包的人,车里的温度至少提高了两度。老男人又在一个中年妇女的身旁晃来晃去。中年妇女没有察觉到,她右手抓住扶手,身体配合着共交车的晃动,表情沉静,作沉思状。就在这时,老男人袖子里寒光一闪,他的袖子里伸出一个特制夹子,他若无其事看着窗外,手里的夹子却准确地伸入中年妇女的提包中。

王哲刚要喊,张庆海干燥的手稳稳地搭在他的肩膀上,这是要见义勇为了。

小偷的夹子在中年妇女的提包里晃动着,有几次他似乎已经得手了,但提包的拉锁卡住了钱包。王哲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像是欣赏一部跌宕起伏的悬疑剧。

王哲耐心地等待着,小偷终于成功了。

张庆海一个箭步扑了上去。他像钳子一样抓住了小偷的罪恶之手,把钱包还给了惊慌失措的中年妇女,然后将小偷的手拧成麻花状。小偷一声惨叫,腿一软,跌倒在地板上,嘴里嘟哝着:“别再用力,我服了。”

周围的乘客都不约而同地躲闪到一边,张庆海用香港警匪电影中的语调,神采奕奕地对小偷说:“对不起,我是警察。”

公车司机把车开到附近的派出所,张庆海英姿勃勃地架着小偷走出了大公共,中年妇女紧跟在身后。车厢里传来经久不息的掌声,张庆海潇洒地挥挥手,谦虚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经调查,这个小偷是当地的惯犯,真正的警察握住张庆海的手表示感谢,张庆海要求警方给他做个锦旗,警察没有同意,他退而求其次,强烈要求对方写一封表扬信寄给酒店总经理,警察同意了,张庆海抿着嘴,留下了详细的邮寄地址。

“做好事值得表扬,”临出大门,警察严肃地说。“但今后不要再冒充警务人员了。”

张庆海不情愿地点点头。

一路上张庆海的嘴就没合上过,像小孩无意中捡到一辆玩具车那般的兴奋。刚进家门张庆海就把厨房里的啤酒瓶统统拿了出去,他今晚要彻夜狂欢了,可怜的邻居们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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