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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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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一年过去了,时机逐渐成熟,该拜见岳父大人了,确切地说,是准岳父。

王哲紧张了。这种莫名的惶恐是所有成熟男人必须经历的阶段,就像优秀特工首先要取得敌方领导人的信任那样。

王哲在家翻箱倒柜寻找合适的衣服,第一次拜见岳父大人要尽可能庄重一些,给对方留下好印象。衣柜里全是休闲服、牛仔裤,王哲只好把为结婚准备的黑西服拿了出来,这套西服近千元,用两层塑料套包裹着,塑料套上落满了尘土。

王哲穿上西服站在镜子前,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他扯出一条红纹领带拴在脖子上,两只手毫无默契地忙碌着,事毕,王哲发现领带像一条垂死的蛇悬在胸前。他把领带扯下来扔在旁边,他开始给皮鞋打油,没过多会儿皮鞋就乌黑发亮像面镜子似的。

接下来王哲洗完手便把精力集中到头发上,他先用梳子将头发左右分开,中分、背头他都尝试过了,总感觉不够满意,最后,他把压箱底的假头套拿出来扣在脑袋上,效果不错就是缺乏真实性,镜中的自己仿佛是中世纪欧洲贵族。他将假头套摘下来放回原处,重新梳理杂草一样的头发,发胶用了小半瓶,香气扑鼻,头发如冰雕般屹立在头顶上。

席丽娟下班回家了,她风风火火地打开电扇然后看着王哲的脑袋发呆。王哲说你看什么。席丽娟没说话,只看表。王哲说你帮我打领带吧。席丽娟把领带挂在王哲的脖子上,像魔术师似的几乎在一眨眼的工夫就把柔软的领带系成一个漂亮的三角节。

“我递交辞职报告了。”王哲说,“等学完车我打算去南方跑生意。”

“知道了。”席丽娟说。这件事他俩已经商量好了。

王哲站在镜子前,转了两圈,说可以走了。刚走出单元门王哲就后悔了,只有傻子才在三伏天系领带。

王哲说:“先到超市买点东西吧。”

席丽娟说:“空手去就行,反正家里什么都不缺。”

王哲说:“买两瓶酒吧,好歹是份心意,你爸平时喝什么酒?”

席丽娟说:“他只喝XO。”

王哲气短了,说:“我身上的钱不够半瓶XO。”

席丽娟说:“随便买两瓶就行,反正老爸也不喝。”

席丽娟的家住在一所高级公寓里,那里工作的保安从模样到个头绝不输给国际顶级男模。公寓的中心是一片草坪,面积比足球场大得多,草坪的中央是人工湖,里面有假山、亭子、拱桥,简直就是颐和园昆明湖的缩小版。

公寓里住着很多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男的总是西服革履手提公文箱坐着高级轿车表情严肃神出鬼没,女的通常推着婴儿车或者牵着斑点狗在花园里和邻居们讨论着家长里短鸡毛蒜皮。

王哲从出租车下来的时候腿肚子有些哆嗦,这所公寓比他工作的酒店还要漂亮,他故意在付车费的时候磨蹭了一会,他要稳定住情绪,不能让席丽娟发现。

司机收起羡慕的眼神驶离了公寓,王哲此刻很想与他换个位置,自己甘愿是风餐露宿的出租司机,让其他人去拜见岳父大人吧。

一层的大堂如宫殿般华丽,门口立着两个足有一人多高的瓷瓶,电梯门无声无息地滑开了,火箭似的窜到了顶层。楼道里铺着西式图案的地毯,踩上去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席丽娟按响门铃,一段优美的音乐从门缝处渗出来。豪华的大门开了,一位稍稍年长的女士笑眯眯地站在门后,上下打量着王哲,王哲立刻给对方鞠了一躬,说:“伯母您好。”

席丽娟说:“别乱叫,她是我家保姆。”

两个人在门口换上拖鞋,王哲像走进大观园一样东瞧西看,既好奇又惊讶。这间客厅与酒店的豪华套房类似,满屋都是红木家具,玻璃柜里摆放着半新不旧的瓷器,地面上是手抓木纹的地板,墙角处立着一台与大衣柜同等高的空调,出风口系着一条红丝带,冷风顺着丝带飘入房间。看着不断颤动的丝带,王哲的身体不由得抖了一下。

客厅的里面是一个精致的扶梯,它通向神秘的二楼,王哲很想仰头看看,但理智及时地击败了他的好奇心。他把两瓶酒递给保姆,保姆一言不发居然还在笑眯眯地看着他。

从厨房里出来一位女士,样子很年轻,脸上画着淡妆。王哲看着她,心里琢磨席丽娟家到底有几个保姆。两个人的眼神在无声地较量着,刀光剑影险象环生。

这时席丽娟狠狠地掐了王哲一下,说:“她是我妈。”

王哲灵机一动,说:“不可能,她是你姐。”

岳母咯咯笑了起来,看得出她很高兴,谁都喜欢听好话,不是吗?

王哲无意中碰了头彩,岳母亲切地让他坐在棉花堆一般的真皮沙发上,然后指挥保姆上水果。王哲看着他从未见过的水果不知如何下手,岳母递给他一根牙签,说这些都是南方水果,样子有些古怪但很可口。王哲吃了一个,味道确实鲜美,果实浓香的汁液顺着食道流进身体,所有的器官都在拍手叫好,山呼万岁。席丽娟的胳膊肘捅断了王哲的食欲,他如梦初醒,慌忙放下牙签,连声对岳母说:“您吃,您吃。”

岳母又笑了,她脸上一点皱纹都没有,一如去掉皮的富士苹果。她和颜悦色地说:“这盘水果就是为你准备的,以后没事常来,家里有的是。”

“好的。”王哲痛快地答应了,声音洪亮干脆,就像小学生当众受到了表扬。岳母让小莲去厨房帮助保姆准备晚饭,随后岳母开始与王哲聊起家常,王哲出口成章,恰如其分地诉说自己远大的抱负。岳母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其实这些都是他早就准备好的。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嘛。

岳母给王哲倒了一杯果汁,说:“晚上就在家里吃吧,准备了几个小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王哲立刻表态:“吃什么都行,另外我会做饭,这么着吧,您让保姆出来陪您聊天,我进厨房炒菜。”

“你是客人,哪能让你进厨房。”岳母笑着对满嘴抹蜂蜜的王哲说,“小娟的父亲在二楼的书房里,晚饭前你们爷俩聊聊吧。”

提起岳父,王哲的心房猛然收缩了一下,在席丽娟平时的描述中,她的父亲基本算是凶神恶煞般的人物,性格古怪让人难以接近。最紧张的时刻终于到了,王哲踏上通向二楼的梯子,他走得很慢,真希望永远不能到达终点。楼梯台阶铺着深色的地毯,很软,像踩在海绵上。王哲每跨出一步都非常艰难,仿佛是地心吸引力在起作用。

二楼很静,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有种古怪的声响,岳父在干啥呢,磨刀?声音不像。

王哲战战兢兢来到书房门口,声音停止了,紧接着是一个低沉的声音:“请进吧。”

王哲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走廊里没别人了,应该是叫自己呢,他深吸一口气,慢慢推开门。顺着房门开启的角度王哲首先看到一面巨大的书柜,里面大概存放着上千本书,书柜前是一张写字台,上面摆着一台电脑显示器,很薄,写字台的旁边是一组沙发,看上去好像不如客厅的高档,茶几上摊着几张报纸,从版式看似乎是参考消息。

当王哲将房门完全打开的时候,他终于看见恐怖的岳父大人。

原来岳父站在墙角,刚才的古怪动静是他磨咖啡豆的声音。岳父微胖,大背头,国字脸,高鼻梁,头发浓密,双眼有神,脸色发黑,他穿着一套淡黄色的中式服装,袖口处镶着金丝。

“喝咖啡吗?”岳父纹丝不动地盯着王哲。

“不用了,我在楼下喝了不少果汁。”王哲恭谦地回答,两只手无意识地搓了一下。

“那就坐吧。”岳父指着沙发,语调总是不冷不热的。

王哲的三分之二臀部搭在沙发上,另外三分之一悬挂在空中。

“其实完全不必如此正式。”岳父指着王哲的领带说。

“您说得对,其实我平时穿衣服很随便。”王哲低着头,怯生生地说,“听席丽娟说您的生意规模很大,您算是成功人士了。”王哲故技重施,他想用对付岳母的有效方法来对付岳父。

“成功人士?我还差得远呢。”岳父明显不吃这一套,他冷冷地说,“听说你一直在酒店工作。”

“只是暂时的。”王哲慌忙解释,他要努力给对方留下良好的印象,“我过段时间打算去跑生意。”

岳父没有表态,他端起杯子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咖啡,王哲的立刻心悬起来,他搞不清自己的回答是否符合岳父的心思。岳父从茶几下层拿出一个木盒子,里面摆着比二踢脚还粗的雪茄,王哲说他抽不惯这种烟,岳父抽出一根在鼻子下闻了闻,随后又放了回去。

这个怪老头。王哲心里想。

“行行出状元,其实你在酒店完全可以干出一番事业,只要坚持,每个行业都有成功的机会。”岳父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天花板,就好像墙上贴着讲演稿似的,“你目前工作状况如何?”

自己的远大理想被这个怪老头迎面泼了一盆凉水,王哲的头发根渗出了冷汗,看来今天是凶多吉少难逃此劫了。“现在的工作马马虎虎吧,都是些重复性的工作。”他想尽快把这个敏感问题糊弄过去。

“小伙子,恕我直言。”岳父轻咳一声,眼睛换到另一个墙角,“年轻人做事要认真,一个粗枝大叶之人是不会取得任何成功的。其实做什么职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把手头的工作做得比别人都好,这是你的优势,有了优势才会有竞争力,有了竞争力才有可能在某方面取得成功。事业是男人的生命,你可以什么都没有,但就是不能没有事业,或者说不能没有成就事业的信念。我在你的岁数时每天只是扛麻袋做小工,连个菜叶都吃不上,师傅打骂是家常便饭,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下我依然比其他学徒工干得好、学得多,一晃就是八年,我毫无怨言任劳任怨,这就是我能住在高档公寓里的原因……”

岳父像个传教士一样向王哲喋喋不休地传授着成功经验,他的眼睛在四个墙角间乱窜,忽高忽低来去无踪。

王哲以乖孩子的形象端坐在旁边,双手扶膝,腰板笔直,在房顶处捕捉岳父飘忽的眼神。

突然,岳父的话中断了,仿佛鱼刺扎到了喉咙,他猛然低下头瞪着茶几。王哲心领神会,他迅速从下层拿出装雪茄的木盒递给岳父,岳父把鼻子伸过去吸了几口气,然后将木盒推给王哲,继续成功学演讲,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眼神依然迷离。

岳父神采奕奕,王哲神魂颠倒。

久而久之,王哲开始走神了,他在想做生意的具体方案,他在想如何以最小的代价将驾驶学完。这些琐碎的事情考虑完了,他又开始思索中东格局以及非洲问题。

“你说对吗?”岳父突然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

还搞互动!?

王哲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飞过一群绿头苍蝇,什么对吗?

“您说得对。”王哲处变不惊,他顺着岳父刚才的话题延伸下去,“我们这代人比较浮躁,不能脚踏实地,其实工作不分贵贱,只要吃苦耐劳麻雀都能变凤凰。从今天起我要认真度过每一天,我要牢记您的教诲,向您学习。”

岳父的眼睛从天花板上缓缓挪到王哲的脸颊,样子很专注,他的眼神里包含了很多内容,但王哲只看到了杀气。

“我在说你和小娟未婚同居的事,你向我学习什么?我与小娟她妈是结完婚才同居的。”岳父怪声怪调地说,“你根本就没听我说话,对吧?”

王哲的脸色起初是白,后来是红,最后又变回了白。戏演砸了,无可挽回。王哲支支吾吾说了许多,从岳父威严的表情中他知道自己在作无用功,大势已去。

沉默,要命的沉默。王哲被岳父利剑般的眼神盯得发毛,如果茶几上有把刀,王哲相信他会立刻取下自己的项上人头。

“该吃饭了。”保姆大姐像天兵天将一样神奇地出现在书房门口,王哲喜出望外,自己终于得救了。

王哲知道自己贸然跑出书房显然是不理智的,这个家庭的统治者还在虎视眈眈地看着他,此刻绝不能轻举妄动。王哲老老实实地等待对方的命令,他觉得岳父灼热的眼神快要把自己的头发点燃了。

岳父长叹一声,王哲以为他要吟诗,没料到他背着手走了出去。万幸,这次不对等的双边谈判终于结束了。王哲跟在岳父屁股后面走下楼,他第一眼就看见了席丽娟,他感觉自己重新回到了人间。

美味佳肴已经摆在餐桌上了,四个人先后入席,男对男,女对女,像是打麻将的前奏。

席丽娟在王哲耳边问谈得怎么样?王哲简要地说了四个字:死里逃生。

岳父拿起筷子准备夹菜,岳母笑盈盈地说:“家里有客人,你应该说两句。”

“噢。”岳父放下筷子瞧瞧王哲,又看看天花板,然后认真地想了想,最后说道,“喝点吗?”

王哲其实没心思喝酒,但既然岳父已开口,不喝显然是不行了。岳父从酒柜里取出两个大肚子杯子,他将琥珀色的白兰地酒缓缓倒入杯中,一股熟悉的味道顺着桌面爬进王哲的鼻子里。

“您多倒点。”王哲下意识地说。

岳父一愣,他的眼神从杯子里移到王哲的脸上,然后又从王哲的脸上挪到杯子里,那感觉仿佛四个人坐在撒哈拉沙漠中央,酒瓶里是最后的几滴清水。岳母笑呵呵地从她丈夫手里抢过瓶子,为王哲倒满酒,岳父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酒瓶,双手相互摩擦着。

席丽娟的脚狠狠地捅在王哲的迎面骨上,脚尖上全是埋怨。

王哲此时也有点后悔,他并不是后悔刚才那句冒失的话,而是酒杯里满满的白兰地。岳父以欧洲贵族的优雅姿势举起杯,说了几句不太着调的祝酒词,然后闭上眼睛,喝了一小口酒,王哲注意到他的脸部东鼓一下西鼓一下,像是嘴里含着个爬行动物。

在岳母慈祥仁爱和席丽娟略显忧郁的目光下,王哲也喝了一口,酒很辣,他觉得有一条火蛇沿着口腔毫不客气地闯入他的身体。岳母在为王哲夹菜,鸡大腿鸭翅膀已经堆成了小山状,王哲忘了致谢,他的心思全在酒杯里。岳父似乎很欣赏他的海量,频频举杯与他畅饮。

席丽娟没话找话说了几个酒店的奇闻逸事,这些老掉牙的段子王哲早已听腻了,不过他还是很配合地哈哈大笑。岳母因为头一次听,笑得前仰后合,岳父只是哼了一声,他的舌头正与XO纠缠在一起,没时间顾及其他事。

笑话讲完后,席丽娟又开始说起王哲未来的计划,岳母说好男儿志在四方,趁年轻应该去外面闯闯,家里可以提供必要的帮助。岳母的话让王哲心花怒放,他一仰脖干掉杯中酒,随后他又主动端起酒给自己倒了半杯。岳父阴森森地盯着王哲。

王哲连喝了三杯后,他的话开始滔滔不绝,从政治到科技再到股票市场,逻辑性强且妙语连珠,小莲的脚尖不断袭击表哥的迎面骨,但他不为所动,继续着天马行空昏天黑地的讲述……

不知过了多久,王哲发现自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他的三个听众不见了,餐桌的菜肴也消失了。窗外灯火通明,镶在夜空中的星星向他不怀好意地眨眨眼。

怎么会睡着了?王哲很纳闷。他摇摇晃晃地坐起来,头很沉,像是灌进了几吨水泥,他艰难地走进饮水机旁,用两杯凉水浇灭了胃中的大火。

人都去哪儿了?王哲开始考虑新的问题。一只波斯猫从厨房里窜了出来,在他的双腿间转来转去,不时发出“喵喵”的叫声,王哲想那个老岳父是不是使用了什么魔法,将席丽娟变成了猫。王哲刚想抱起它,波斯猫一眨眼的工夫消失在沙发下面。

“你醒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

王哲立刻收起童心,他看见保姆大姐手里拿着拖把像女主人一样站在客厅中央。

“擦地呀。” 王哲有点心虚地搭话。

保姆大姐话里有话地说:“你口才不错嘛。”

王哲揪着心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保姆大姐用拖把在地板上作画,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席丽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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