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早就会了,这东西简单极了。”方炜说。
“那你还来驾校学什么?”
“我需要驾照,就像两口子过日子需要结婚证一样。”方炜扭着头说。
皇冠车很快就超过了驾校的班车,方炜将空调调到最大挡位,车厢内像冰箱的冷藏室。
“我能不能每天搭车来上课。”王哲问。
“当然可以,”方炜说,“我今后就是你的专职司机了。”
张庆海安静地坐在旁边,他一直在观察方炜的驾驶动作,他的表情很专注,一如婴儿对世界的好奇。王哲已经充分估计到他的想法,果然,张庆海说:“让我开会儿吧。”
方炜问:“你会不会开?”
张庆海说:“我以前开过摩托车,反正道理都一样。”
方炜把车停到路边,张庆海一脸兴奋地挪到驾驶座上,这一刻王哲真想让方炜把自己锁到后备箱里。张庆海神情很庄严,像是坐在波音飞机的机舱里。方炜说了些基本技巧,张庆海沉稳地点点头。
张庆海的手搭在方向盘上,随后他严肃地说了一句刚刚学会的词:“仪表正常,请求启动。”
方炜像教官一样板着脸说:“准许启动。”
车子猛然向前跳出去一米,王哲的头重重地撞在椅背上,车子熄火了。张庆海生气地说:“你这车比野马还难驯服。”
方炜慢悠悠地说:“离合器抬得太快了,重新来过。”
张庆海把车发动起来,锁紧眉头,目视前方。这一次他有质的飞跃,车子开出五米才熄火。
张庆海的自信心受到了极大的摧残,他谦虚地请教方炜驾驶之道,方炜一边说一边将安全带牢牢地勒在自己的肚子上。车子再次启动,行驶速度虽然不快,但至少车内乘客的安全得到了保证。
张庆海的手仿佛焊在方向盘上,看得出他有些紧张,他换挡的动作就像是给京九铁路扳道岔。
方炜在旁边介绍驾驶经验,他的汗珠子像断线的珍珠一样噼噼啪啪地落下来。车子慢吞吞地行驶在马路中央,后面的喇叭声响彻云霄,方炜指挥张庆海稍稍靠边让后边的车超过去,结果皇冠车差点栽进山沟里。
险情之后方炜不再镇定自若了,他非常客气地对张庆海说:“前面车多人多,还是换我开吧,你改天再练。”
张庆海往前开出几十米才依依不舍地停下车,坐回到原来的座位上,他扭过头问王哲刚才开得怎么样?王哲说非常好。张庆海听了高兴极了。
方炜目前在搞电子品贸易,公司在中关村附近的一栋简易的办公楼里。皇冠车停在楼前,方炜豪气冲天地说:“你们看吧,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搬到对面去,我要租很大的面积。”
王哲看到对面的“楼”才刚打完地基,封顶估计至少要等上三五年。
简易办公楼里光线昏暗,破烂满地,方炜艰难地穿过层层障碍走到公司。他的办公室很整洁,一点尘土都没有。张庆海让他讲讲经营公司是怎么回事,方炜拉着他的手出房间,在地图上指指点点。王哲坐在转椅上原地转圈,直到听见吱吱嘎嘎的声音才跳下来。
两个人在外面嘀嘀咕咕说个没完,王哲的肠道也在嘀嘀咕咕抱怨个没完,王哲中午只喝了一肚子啤酒。
王哲百无聊赖拿起方炜的手机,乱按一通,没料想铃声响了,他慌忙把它扔到桌上,就像是无意中拉开了手榴弹的引信。方炜闻讯走进来,接起电话说了一串外国话。王哲问方炜你会说越南语?方炜说是粤语,也就是广东话,公司的供货商全是广东企业。王哲说咱们啥时候吃饭?方炜一挥手说,Go。
法餐厅的领位比张庆海还高一头,估计这里的菜价和领位小姐一样高。
王哲问方炜:“咱们为什么不去吃中餐?”
方炜说:“中餐太俗。”
虽在酒店工作,但由于店内严格的规章制度,张庆海和王哲从未吃过西式大餐,所以点菜环节就由方炜代劳了。方炜嘴里冒出许多陌生的英文单词,看来做生意真是锻炼人呀,当初连饮料名都认不全的菜鸟转瞬间成了行家里手。
张庆海对王哲低声说他也要成为像方炜一样的老板。王哲说你一定能超过他。张庆海说绝不能超过他,那样就太不仗义了。
方炜要了三杯咖啡,张庆海端起杯子毕恭毕敬地说:“让你破费了,我先深一口。”随后他一仰脖,半杯滚烫的咖啡倒进嘴里。
男服务员送来一小筐法式面包,王哲试探地捏了捏,像石头一样硬。方炜像个优雅的绅士,掰开面包将黄油夹在其中,然后津津有味地吃起来,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张庆海和王哲模仿他的吃法,把黄油塞进面包里。吃完面包后他俩茫然地对视一眼,老实讲其味道比肉夹馍差远了,看着方炜那副陶醉的样子,王哲知道他在装孙子。
那个一脸苦相的服务员端着三碗红汤走了过来,然后依次调整餐具,整个过程轻手轻脚。
“这是罗宋汤吧”张庆海问。
“对的,快趁热喝吧。”方炜喝汤的时候嘴里咕嘟咕嘟响。
“我就不习惯要先喝汤”王哲抱怨道。
张庆海打哈哈说:“你不懂,外国人个子高,容易口渴,所以他们吃饭前要先喝汤解渴。”
一口热汤突然从方炜的嘴里喷出来,张庆海和王哲同时从座位上跳起。方炜连连抱歉,他说汤太烫了。
王哲没喝过罗宋汤,他缓缓地将一勺红汤送进嘴里,万没想到这汤居然是酸的。张庆海的表情也是复杂的,酸甜苦辣都写在脸上。
“我们是俗人,下回咱们吃中餐吧。”王哲说出了实话。
“别急,下道菜肯定符合你的口味。”方炜信誓旦旦地说。
服务员将一大盘蔬菜端上桌,旁边搭配一个类似阿拉伯神灯的容器,里面是粉红色的酱料,方炜将酱料均匀洒在蔬菜上,然后像渔夫捕鱼一样用叉子准确地命中目标。
蔬菜沙拉确实比老虎菜好吃。
方炜用餐巾擦了擦油汪汪的嘴,说大菜就要上了。果然,服务员将三盘香喷喷的牛排放到我们身前,张庆海迫不及待地拿起刀叉,眼神中露出凶光。
方炜在盘中洒了些黑胡椒,说:“慢慢吃。”
王哲说:“牛肉没做熟。”
方炜矜持地笑了笑,说:“牛肉不能吃全熟的,中间有点血丝才好,大补。”
服务员撤掉所有的盘子刀叉,方炜和张庆海闲聊起来,王哲一句话没说,此刻他的肚子里正翻江倒海,一想起那块带血丝的牛排他就犯恶心。
结完账后张庆海说该回家了。方炜不同意,说演出才刚开始。王哲提议说咱们去录像厅看香港枪战片吧。方炜说看录像太俗。
他们进了一家歌舞厅,里面播放着震耳欲聋的迪斯科舞曲,头顶上的灯光好似暴雨前的闪电,舞池里的年轻人像抽筋一样浑身颤抖着。
王哲趴在方炜的耳边说还是看录像吧,方炜大声说可以去包厢,那里面安静。
包厢里没有窗户,空气潮湿,黑色的转角沙发阴森冰冷,一台大屏幕电视机立在架子上,墙面上挂满了音箱。方炜说这是刚流行的卡拉OK,一般人玩不起。张庆海问这东西怎么玩?方炜递给他三个蓝夹子,说将歌曲编号用遥控器输入就行了。张庆海坐下来认真研究起来。
方炜鬼鬼祟祟地跟着服务员出去了,半根烟的工夫他一马当先率领十多个浓妆艳抹的小姐闯进房间,吓得张庆海手一软,把夹子扔到地上。
方炜说:“你们自己选吧。”
张庆海愣了一会儿,然后摇头说:“算了,我要对家里的老婆负责。”
小姐们愉快地笑起来。
方炜看看王哲,王哲也摇头说:“算了,我要对兜里的钞票负责。”
方炜笑眯眯地把小姐们轰走了。张庆海和王哲对视了一眼,他们意识到方炜变了,简直是判若两人。
他们开始唱歌,张庆海显示出身材的优势,他的声音浑厚底气十足,不时还能发出高难度的颤音。方炜也体现出对音乐艺术的造诣,他可以从歌本的第一页唱到第十页,只要你能说出歌名他就能闭眼唱出歌词。
王哲五音不全,所以他只能喝酒,没过多会儿便睡着了,直到无法正常呼吸时才被迫睁开眼,他看见张庆海的大腿压在自己的胸口上,这条腿足有几十斤。
张庆海睡着了,他确实有歌唱家的底子,连呼噜声都带着音乐节拍。王哲使出浑身解数依然无法搬动他的大腿,最后他只好用圆珠笔尖狠扎他的脚心,张庆海一声惨叫,从沙发上滚了出去。
方炜坐在椅子上,他的脸几乎贴在电视机的屏幕上,他还在唱,声音已经劈了。
王哲说:“你别唱了,嗓子都快冒烟了。”
方炜问:“张庆海呢?”
张庆海正躺在墙角,呼噜声冲天。他俩用了各种办法才勉强把张庆海叫醒,他睁开眼惊慌失措地问:“出什么事了?”
方炜说:“天下太平,咱该走了。”
张庆海问:“几点了?”
王哲说:“天都亮了。”
方炜熟门熟路地走进一家澡堂子,刚睡醒的伙计们立刻迎上来,方哥长,方哥短地乱叫一气,方炜很受用,背着手一步三晃地走进更衣室。
浴室很安静,只能听到滴水的声音。王哲喜欢淋浴,张庆海和方炜进了浴池,水清澈见底。
王哲用一次性牙具洗漱完毕,浴池那边的水声越来越大,张庆海和方炜在浴池里面打起水仗,两个人一边泼水一边兜圈子,直到管理员出面制止才宣告结束。
两个老顽童爬出浴池,换好衣服后在旁边的餐厅吃早饭,张庆海对方炜说:“这一晚让你破费了。”
“别说客气话。”方炜摆手说,吃完鸡蛋后他又补充一句,“钱是挣出来的,不是攒出来的。”
吃完早餐,他们坐上车向驾校方向驶去,张庆海在座位上睡觉,突然,他毫无征兆地睁开眼,近似疯狂地喊道:“快停车,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