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地铁站好似一个巨大的地窖,上班族表情麻木地立在站台两侧。王哲跑进地铁,身上的汗立刻消失了。车厢里的人很少,他坐在靠门的位置,闭着眼揉腿,耳朵听着喇叭里报出的站名。不知过了多久,王哲睁开眼寻找车厢外的站牌,他看到了令人震惊的四个字:东四十条!这是他上车的站点,难道地铁没有走!
王哲惊奇地发现周围的乘客表情很自然,连一句怨言都没有,于是他立即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刚才睡着了,围着北京城足足转了一圈!
王哲从地铁站跑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半空了,几个小贩拦住去路非要卖给他地图,王哲花两块钱买了一份盗版地图,小贩的心比墨水还要黑。
王哲把地图铺在地上,先找出西直门的位置,然后遵循上北下南的原理寻找驾校的位置,他的手指顺着一条大道向北移,突然,手指腾空了,原来驾校已经出了地图,两块钱算是白花了。
王哲顺理成章地和黑心小贩厮打在一起。王哲给了他一拳,他还给王哲一脚,王哲抓住他头发,他揪住王哲耳朵,两个人像连体婴儿一样在地上滚来滚去。周围有数不清的腿,腿的主人在呐喊助威,有的帮王哲,有的帮小贩。
正处于胶着状态,小贩忽然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了王哲的耳朵,不知是他学泰森,还是泰森学他。
“哎呦喂,我服了。”小贩莫名其妙地服软了。真奇怪,他的嘴明明咬着王哲耳朵,怎么会腾出工夫说话?
王哲好奇地抬起头,看见小贩龇牙咧嘴杀猪般嚎叫着,他的耳朵被人用力向上提,如果不是地球吸引力的作用,小贩的双腿一定会同时离地。
张庆海!
张庆海的脚在小贩的臀部上停留了片刻,小贩立刻翻滚着飞了出去。
“你是什么时候到的?”王哲一边揉着耳朵一边问。
“我也是刚到,喝酒误事呀。”
“驾校的班车呢?”
“早走了。”
王哲说:“干脆明天再去吧。”
张庆海不同意,他说:“学费都交了,要是不去就赔大发了,再说方炜已经去了。”
王哲说:“在这儿傻等也不是办法,快被太阳烤化了。”
张庆海没有回答,王哲忽然看见他的眼睛发亮,呼吸急促,就像野兽发现了猎物。“班车来了。”他说。
王哲抬起头看到其他驾校的班车缓缓驶进车站,张庆海一马当先上了班车,他和那个陌生的司机简短地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朝车下招手,叫王哲赶紧上车。
坐定后王哲说:“这辆车不到我们驾校。”
张庆海耳语道:“说你放心吧,司机会绕道的。”
王哲问:“你们之前认识吧。”
张庆海笑了,说:“我刚才他悄悄塞给了司机一盒好烟。”
班车晃晃悠悠地向北行驶,我俩在车上闲聊,说话间驾校已经到了,受贿的司机很热情地招呼他们下车。他俩急匆匆地跑向教学大厅,门外的工作人员埋怨迟到时间太长,在张庆海赔礼道歉后,工作人员才懒洋洋地递过两本教材。
推开大门,里面很像大学的阶梯教室,最前面是一块长长的黑板,一位教官正在上面画着交通标记,下面大约坐了近百名学员,有的聊天有的睡觉,认真听课的学员恐怕不超过十个。为了保证听课效果,王哲提议坐到第一排,一个胖学员很客气地挪出了座位,王哲拿出笔打开教材,问旁边人讲到哪里了。
两个人正襟危坐全神贯注,准备进入新的学习生活时,教官转过身放下粉笔,严肃地说:“上午的课就到这里吧。”
出了教室,王哲问:“你看到方炜了吗?”
张庆海摇头说:“他可能还在床上睡觉呢。”
“给他打个电话。”
“先吃饭吧。”
两个人来到那个预先侦察好的便宜饭馆,刚进门就傻眼了,饭馆里连落脚的地都没有。他们不得不转到旁边的餐厅,从幽雅的环境中可以隐约预见到菜单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张庆海要了京酱肉丝和什锦炒饭,王哲只点了一碗疙瘩汤。
妩媚的女老板在点菜的过程中一直与张庆海攀谈,他只是敷衍地应了两声。女老板刚走,张庆海说这个开黑店的孙二娘,明天可不能再来了。
吃到半截时邻桌忽然扔过来两根香烟,香烟是男人交友的方式,就像女人谈购物心得一样。王哲拿起烟准备向对方表示感谢,张庆海却笑起来:“你小子怎么找到我们的。”
方炜笑眯眯地走过来,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碰巧了,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
张庆海招手叫来女老板,要了三瓶冰镇啤酒。
“方老板工作这么忙,怎么有时间学车?”
方炜笑了笑,说:“工作需要,生意需要。”刚离开酒店一年,方炜现在说起话来都透着王者风范。
“咱们有日子没见了,”张庆海说,“现如今发大财了吧。”
“马马虎虎,够吃够喝。”方炜说。
三个人很自然地进入了状态,从国际谈到国内,从政策聊到民生,一转眼,餐桌上多了六个空酒瓶子。
趁咽吐沫和思考下一个议题的间隙,王哲及时插话道:“咱可该上课了。”
鉴于课前签到的威慑力,他们不得不立即离开餐厅,张庆海掏出钱包叫女老板过来结账,方炜毫无征兆地扑向张庆海,张庆海被吓了一跳,极度惊恐地问他要干什么?
方炜说:“啤酒我也喝了,账应该由我来结。”
张庆海勃然大怒,说:“我还不能请朋友喝杯酒。”
方炜也勃然大怒,说:“我现在挣钱容易,要花就花我的。”
两个人如相扑运动员一样在餐厅里拉扯,有时张庆海占上风有时方炜占上风,他们从餐桌打到收银台,又从收银台退到餐桌前,总体来说是半斤八两不分伯仲。
女老板拿着账单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走来走去,她非常耐心,估计是她这类的场面见多了。王哲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样争下去非迟到不可,于是他把女老板叫过来把账结了。这时那两位同时停止了拉扯,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你结了。”
这一刻,王哲突然有种入圈套的感觉。
三个人跑进教室时,教官已经站在讲台上开始讲课了,他看到有人三个破门而入后,严厉地训斥道:“迟到两次者没有考试资格。”
为了防止教官闻出酒味,他们坐在最后一排,教官讲着各种血淋淋的交通事故,方炜和张庆海低着头聊得火热。他们从窃窃私语到高声谈笑,一个讲一个点头,然后换过来,然后再换过来,方炜深情并茂,张庆海四肢乱动。
“安静,不想听的给我出去!”教官很不愉快,他的教鞭抽打在讲台上,就像奴隶主虐待奴隶。
教室安静了,教官又开始讲那些血腥的故事,张庆海和方炜似乎是忘了刚才的教训,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就像有人躲在角落里慢慢拧动收音机的音量开关。
突然,张庆海和方炜像鬼上身一样放声大笑,笑声盘旋在空中久久不散,随后以排山倒海之势扑向讲台。他俩马上意识到了,大脑想收住笑意,可嘴、舌头以及喉咙根本就不服从命令,他们越不想笑,笑声就越大越放肆。张庆海瘫坐在椅子上笑得印堂发暗,肚子上蹿下跳的。
年轻的教官近似咆哮地喊道:“出去!你们俩,给我出去!”
教官的话让他俩茅塞顿开,张庆海和方炜一边笑一边向外走,看得出来,他们的笑容已经僵硬。在两百只好奇的眼珠子的注视下,张庆海和方炜狼狈跑出教室,学员们像是看完了一场大戏,大家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课堂里乱哄哄的,一如辞旧迎新联欢晚会。
教官再次用教鞭虐待讲台:“安静,谁要是想笑现在就可以出去。”
他愤怒的眼神冷冰冰地射向台下,学员们都胆怯地低下头,教官威严地拿起教材,清了清嗓子,一段沉默,然后他挠挠头说:“谁能告诉我,我刚才讲到哪里了?”
两个调皮鬼把教官的思路完全打乱了,他在讲台上东拉西扯,听课的学员们不知所云,以为是进入了评书时段。
旁边的学员悄悄递过来一叠扑克牌,王哲眼前一亮,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玩扑克牌总比听课强吧。
时间跑得飞快,王哲还没有玩尽兴,教官就迫不及待宣布了下课,教室如散场的电影院打火机的声音此起彼伏。
王哲是最后走出教室的,他夹着教材慢腾腾地朝班车站走去,刚走了一半,他便看到张庆海和方炜坐在几块砖头上,他们的身前躺着四个汽水瓶。
张庆海笑嘻嘻地说:“今晚方老板请客。”
“我可喝不了酒了。”王哲摇着脑袋说。
“不喝酒。”方炜说,“今晚咱们吃大餐。”
这时三四个学员充满敬意地向这两个捣蛋鬼打招呼,他俩则谦虚地摆摆手,那意思说大闹课堂根本不算什么。
三个人没去班车站,方炜走在最前面在驾校里转来转去,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他都很熟悉,驾校如同他家的客厅。王哲终于忍不住了,提醒道:“班车就要开了。”
张庆海的笑容很诡异,他神神秘秘地说:“别去挤班车,咱家有小车。”
原来是这样,方炜离开酒店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他们左拐右转终于来到方炜的爱车前,一辆黑色的皇冠一声不吭地趴在停车场里,方炜警觉地看了看四周,然后迅速拿出车钥匙打开车门钻了进去,一秒钟后他弹了出来,他说车里面比外面还热。
王哲问:“你的司机呢?”
方炜说:“我就是司机。”
话音刚落,王哲第一时间钻进后座。
方炜打火启动,像所有老司机那样熟练地将车驶出驾校,他一只手扶方向盘一只手拿香烟,嘴上忙着与张庆海聊天,动作潇洒一气呵成。
王哲探出头,问:“你会开车还学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