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就在张庆海坐在地上眼冒金星的时候,一辆自行车已经到了他的面前,车上的小子留着一头黄发,幸灾乐祸地看着张庆海。他慢慢地走下车,那感觉就像是一头野兽正在欣赏掉入陷阱中的猎物。
张庆海并不惧怕黄毛,他忌惮的是黄毛手中的家伙,一把锋利无比的军刺。
黄毛举着刀一步一步逼近墙角,张庆海强打精神从地上爬起来,他检起一个废弃的垃圾盖握在左手当作盾牌,右手张开手掌准备空手夺白刃。张庆海要玩悬的了,这套把式他只在古罗马斗兽场上见过。
两个人弯着腰,保持适当的距离,谁也不想轻举妄动,黄毛持刀胡乱地捅了几次,显然是虚张声势,他在等的同伴。张庆海不能等,他也等不起。故此,这场巷战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拿着废弃的垃圾盖的张庆海主动发起了进攻,而手持利器的黄毛却开始躲躲闪闪。
垃圾盖一次又一次地砸在利器上,黄毛被迫退了十步,张庆海士气大振越战越勇,黄毛的步伐愈发凌乱无章。就在张庆海即将成功夺下白刃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令黄毛兴奋的自行车声,他的救兵到了,黄毛立刻发起了一轮狐假虎威的攻势。
两辆自行车已经拐进死胡同中,留给张庆海的时间不多了。
黄毛壮着胆子一个跨步扑了上来,张庆海用垃圾盖挡住对方的利器,然后一个大力扫堂腿将黄毛掀翻在地。黄毛痛苦地惨叫一声平躺在地上,手中的刀子飞了出去,张庆海刚要把刀子捡起来,那两个救兵已经拍马杀到,张庆海索性将垃圾桶盖扔了过去,延缓对方的脚步,就在这延迟的几秒钟内,他干了几件伟大的事:
他先抬脚留给黄毛一个苦涩的记忆,然后举起废弃的垃圾桶投向两名救兵,一张用过的卫生纸飘到一个救兵的头上,最后张庆海一段助跑,翻过了那面给他脑袋留下记号的砖头墙。
此刻张庆海的心情是愉快的,他像一只逃出鸟笼飞向大自然的小鸟。然而他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多久,就在他落地时发现两个小方子的死党正笑盈盈地等着他。
“傻了吧。”死党甲用嘲笑的口吻说,“这片儿地头我们比你熟,你钻进死胡同里还有好果子吃?”
“你还挺能跑,不当运动员算是可惜了。”死党乙终于说了句公道话。
张庆海可没心思跟他们聊天谈心,他知道如果墙里面那三位爬出来自己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于是张庆海再度抡起铁拳砸向死党甲。对方一是没有想到张庆海依旧勇猛,二是联想到小方子的惨败,情急胆怯之下,死党甲将双手交叉在前,准备硬扛张庆海一拳。
没想到张庆海的拳在空中转了一个圈,直奔死党乙而去,死党乙来不及招架,只好顺势倒在地上滚到安全处,然而张庆海的拳并没有落空,他的前两拳都是虚招,真正的实招还是死党甲的脸部。接下来,死党甲飞了出去,在空中,他抱怨地说:“你丫到底打谁呀!”
在张庆海威力的震慑下,滚出去的死党乙再没有滚回来。
张庆海夺了死党甲的自行车,离开战场前他又做了一件漂亮事:用车铃盖将墙头上的鬼鬼祟祟的黄毛打了下去。
大获全胜的张庆海并没有着急回家,他要把战利品体面地还回去,他回到了台球案子旁,把车停到附近的楼前,之后他走进后面的饭馆,要了啤酒和花生米,等待着小方子那帮不堪一击的死党们。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小方子灰头土脸地出现了,他的鼻孔插着一小卷卫生纸,卫生纸已经染成了红色,他没精打采地靠在台球案子上等待着他的虾兵蟹将凯旋归来。
五个死党静悄悄地返回到他们的娱乐中心,其中两个的绿军装破了几个口子,另外两个脸上挂了彩,最惨的是黄毛,他一瘸一拐的,额头上肿起来。他们推着车狼狈不堪地走到台球桌前。
张庆海在饭馆里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不过从小方子的表情和手势上看,他对此事并不想善罢甘休,几个死党蔫头耷脑地去了不同的方向,只有黄毛与他顶了几句嘴,换来的是一个无情的大耳勺子。
小方子又开始埋头练球了,张庆海把账结完走了出去,小方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整个身体僵立在原地,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张庆海不想对这种社会败类说些什么,当然了,见面总要打声招呼,否则别人会说他不懂礼貌,于是,张庆海的铁拳再次招呼在小方子没有插卫生纸的鼻孔上。
小方子不顾颜面地爬进了台球桌底下,张庆海告诉他缴获自行车的位置,然后背着手扬长而去……
王哲气喘吁吁地跑回家,趴在床底下找出那根链子锁,顾不上掸去身上的灰尘,像上满发条似的冲了出去。他向邻居家借了辆自行车,迅速返回到案发现场,台球桌前一个人也没有,他只在地上发现了一些血渍,这是刚刚格斗完的产物,血一直流到台球桌下,被打的人一定很惨。
不会是张庆海吧?
王哲顺着张庆海逃亡的路线骑过去,在一条小路前停了下来,从痕迹上看,他一定钻进了这条小道。王哲慢慢地骑进去,在半途中我发现了一个自行车脚蹬子,在拐弯处是满地垃圾和一个废弃垃圾盖,前面是一面墙,墙根下有一个崭新的车铃盖。
王哲把自行车靠到墙边,脚踩在后支架上爬上了墙头,墙的另一面也有打斗的迹象。王哲时明白了,张庆海曾在这里以一挡五,最后从墙头爬出去全身而退。
王哲放心了,他哼着的小曲骑出这条光荣的小夹道,街心花园里的音乐声已经响起,他的车速伴随着音乐节奏忽快忽慢。王哲把车停在花园旁,准备到小卖部买点饮料,刚走到小卖部门口他看见小方子的打手黄毛正在大口喝着冰镇汽水。
“黄毛!”王哲大喝一声,声音像弓箭一样刺向黄毛的胸膛,黄毛先是一愣,然后放下汽水瓶抱头鼠窜,一瘸一拐地跑出花园。
王哲跟在他后面跑出了花园,小卖部的大妈竟然尾随追出来,当然了,她只是想要回她的汽水钱。
他们在自行车上开始了新的追逐,起初都是站在自行车上作冲刺状,十分钟后不约而同地趴在车把上,以降低风阻。他们超过了驴车马车无轨电车,跨越了三环二环长安沿线,最后从每小时三十迈的速度直接降至每小时三迈。
腰部以下已经失去了知觉,仿佛是另外一个人在猛蹬脚踏板,王哲想黄毛这个杂碎也好不到哪去。终于,黄毛扛不住了,他把车扔在便道,自己坐在马路牙子上喘气。王哲骑到他面前,也把车扔到便道,并排坐在他的身边。
他俩呼吸着被汽车尾气污染过的空气,有节奏地喘着粗气,仿佛是两个挣扎到岸边的溺水者。汗水从头发缝中无声地流下来,王哲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然后把手绢递给了黄毛,黄毛说了声谢谢,接过手绢拧了拧后才开始擦汗。作为回报,黄毛买了根巧克力冰棍,他俩一边吃冰棍一边欣赏着过往的车辆。
吃完巧克力冰棍后,黄毛突然问:“你为什么要追我?”
王哲反问道:“你为什么要跑?”
一阵要命的沉默,王哲突然想起此行的目的,于是,他们立刻化友为敌。
王哲的手伸进悄悄地兜里,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链子锁居然卡在口袋里。其实链子锁卡在口袋里倒也不可怕,可怕的是黄毛手里多出了一把军刺,这可要亲命了。
王哲强作镇定地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你身上有刀还跑什么?”
黄毛恶狠狠地说:“我要知道就你一个人追我,我在花园就把你干掉了。”
王哲可不想与这个亡命徒斗狠,他矫捷地跨上车顺着原路往回骑,黄毛一点也不含糊,推起车在后面追。他们从长安街沿线一直骑到东三环,所有的细节都与来时出奇相似,只是追、跑者调换了位置。
王哲原以为黄毛只是为了挽回面子吓唬吓唬他,没想到这个暴徒无比执着,一点放弃的意思都没有。他俩围着居民楼兜圈,黄毛像鬼魂似的紧跟在后面。如果体力允许,这场追逐一定会延续到天亮。
当绕到第八圈的时候,王哲觉得自己的体力快要透支了,他希望能讲和,但换来的是黄毛恶毒的诅咒。
没别的办法,王哲只好骑进了派出所大院。正义会压倒一些邪恶势力,这句话没错,黄毛胆怯地徘徊在院门外。王哲大摇大摆地走进派出所,民警同志热情地询问他有什么事。王哲说我要报案,我弟弟被小方子打了。民警同志马上递过来一张表,让他填写事情经过。王哲写得很慢,仿佛小学生刚刚学会写字,民警同志先后催了两次,他说就快写完了。
王哲不知道黄毛走了没有,也吃不准派出所几点关门。填完表民警同志说他明天去找这个小方子,并让我留了电话。就在王哲琢磨还有什么理由能名正言顺地留在派出所里的时候,一名中年民警提着公文包往外走,王哲灵机一动,推着车跟着老民警的身后走出派出所。
黄毛已经不知去向了。
王哲把车停到车棚里,然后到小卖部买了两个沙瓤西瓜。他抱着西瓜兴高采烈地往家走,月亮在微笑,星星在眨眼。一阵晚风拂过,令人心旷神怡。王哲不知不觉中加快了步伐,后面有一个声音也加快了节奏。
谁在后面?
王哲的后脊梁再次冒出了凉气,有一个不祥的预感在心中腾起,不会是黄毛在跟踪我吧?他猛然停住了脚步,身后的声音也消失了。
糟糕!王哲慢慢转过身,最残酷的现实出现在他的面前——黄毛的脸上挂着狞笑,两个人相距不到三米。
“小子,你以为跑到派出所里就没事了?”黄毛可怕的手一直放在口袋里。
王哲想跑,但他舍不得怀里的两个西瓜;他知道,就算扔掉西瓜也未必能跑得过黄毛;他想喊,可不想败得太跌份;他矛盾,不知该与其肉搏到底还是该举手投降;他恐慌,估计下场要比弟弟还要凄惨;他担心,急诊室的病床是否够用……
就在王哲胡思乱想的当儿,黄毛饿虎扑食般杀到眼前,已经没有退路,必须绝地反击。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哲使出了绝招,也是扭转乾坤绝技——西瓜出手了。
一个近五斤重的薄皮无籽西瓜准确无误地砸在黄毛的面门上,随着一声闷响,瓜瓤飞溅,西瓜的甜香弥漫在空气中。
黄毛直挺挺地倒下了,一如动作电影里的慢镜头。
王哲一路小跑进单元门里,他没有选择乘电梯,必须防备黄毛诈死偷看他家的楼层,一旦让他惦记上通常就不会有什么好事。王哲近乎虚脱,楼梯好似漫漫取经路,每迈出一步都要鼓起巨大的勇气,还好他有手。
终于到家了,家是心灵的港湾,这句话说得太绝了。
他用钥匙熟练地打开房门,一股久违的气息扑面而至。他把西瓜放入冰箱,然后脱掉上衣走进里屋,刚靠近房门他双腿一软直接就坐在地上,他宁愿碰到鬼也不愿看到眼前的景象——
黑暗中有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正盯着他。
难道小方子抄家了!
灯亮了,张庆海笑眯眯地看着王哲。“你怎么会有我家的钥匙。”王哲问。
张庆海指着头上的大包,说:“我刚才去医院了,钥匙是你弟弟给我的,他今晚睡在女朋友的家里。”
王哲忽然想起一件事,他从床底下取出高倍望远镜,弯着腰悄悄地靠近阳台。张庆海好奇地问他要干什么,王哲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望远镜缓缓地移向案发地,也就是黄毛躺下的地点,那里除了一地瓜皮外连黄毛的黄头发都没有。
张庆海疲惫地睡着了,王哲却来精神了,他决定去一趟西单,有件重要的事他一定要办。
王哲坐出租车到了购物中心,他穿过一楼食品柜台乘电梯到了顶层的游戏厅,电梯门还没开就能嗅到了战斗的硝烟,王哲像听到冲锋号的小战士一样扑到游戏币兑换处,用五十块人民币换了一袋子金属币。相对于机枪大炮他更喜欢赛车游戏。赛车机前围满了人,霸占机位的那几个人他都认识,他们是新街口的,几乎每晚都过来玩,也不知这帮小子哪搞来的钱。
一圈赛完了,王哲加入了车队,哥几个朝他点头致意,王哲坚持和他们握了握手,这是赛手之间的尊重,不能省略。指示灯一亮,王哲的车像猎豹一样冲了出去,拐了几个弯后已经占据了第二的位置,跑在最前面的还是小胜子那辆车,小胜子是这帮人的老大。最终王哲还是输给了技高一筹的小胜子。
王哲知趣地退了下来,小胜子走过来塞给他一把游戏币,让他接着玩。王哲说不玩了,说这辈子也跑不过你。小胜子拉着他到楼道里抽烟,顺便邀请他下周到西四玩,王哲说现在正学车呢,恐怕没时间了。他问学车干吗?王哲说学完车要去南方做生意。小胜子说他过两个星期去深圳,他姐在那里定居了。王哲说太巧了,他们很可能去深圳。小胜子把他姐的地址留下来,嘱咐王哲一到深圳就去找他。
告别了小胜子王哲坐上公共汽车回家,张庆海还在睡,连呼噜声都显得乏味无趣。没有方炜的日子就像炸酱面没有黄瓜丝,卤煮火烧没有大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