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车子飞快地驶向汽配城,方炜破天荒地买了两盘英文磁带,跟着节拍摇头晃脑。到汽配城,方炜把钱包留下来,让王哲在车里等。半个小时后,方炜满面春风地从里面溜达出来。“很顺利。”他说。
随后又去了几家汽配公司,很多供应商都对汽车防盗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方炜与他们草签了供销协议,有些公司还迫不及待地交了订金。当结束一天的考察时,方炜的手包俨然成了银行的金库,他取出计算器乱敲了一阵,然后咧着嘴说:“我要换车了。”
下午回到医院,张庆海正与病友们聊天,他将一些鸡毛蒜皮、不足挂齿的小事讲得昏天黑地、轰轰烈烈,病友们大多半张着嘴,如痴如醉地看着他。那个可恶的小护士也混迹于听众之中。
讲完故事,听众们一哄而散。小护士问他吃没吃药,张庆海摇头说:“是药三分毒,我拒绝吃药。”
小护士说:“不吃药病就好不了。”
张庆海说:“你们给我配了七八种药,你们到底拿了药厂多少回扣。”
小护士说:“我们只管治病疗伤,至于回扣问题请您去院长办公室咨询。”
张庆海说:“我会去的。”
小护士气哼哼地走了,王哲站在旁边作猛烈鼓掌状。张庆海举起双手在空中按了按,像是在拍皮球,接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说:“生意谈得怎么样?”
方炜坐在椅子上一五一十地向他汇报了今天的成果,张庆海频频点头,最后他拍了拍方炜的腿说:“你们辛苦了。”
小护士不合时宜地闯进来,她冷漠地说探视时间已过,没有陪床证的探视者请立即离开病房。张庆海说:“你俩都走吧,晚上我要给病友们讲故事,没时间陪你们。”
张庆海一瘸一拐送到电梯口,他说:“你俩这些日子抓紧学车吧,不用到医院看我,方炜长期无照驾驶也不是办法,让警察逮住了搞不好要判刑哩。”
方炜点头同意,就在电梯门关闭的一刹那,张庆海举着拐儿高声嚷嚷道:“明天别忘了洋早餐。”
到了劲松,方炜笑嘻嘻地递过来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大把花花绿绿的钞票。方炜说这是你那份,足够你花上一阵子。王哲一遍又一遍地抚摩钞票,然后把钱和塑料袋一起还给了推回去,方炜诧异地问:“嫌少?”
王哲说:“不少了,把钱入股吧。”
方炜接过口袋赞赏道:“有眼光,有魄力,有胆识,将来必能成大事。”
王哲又把钱袋子抢回来,说:“今晚我要抱着它睡。”
草草吃过晚饭,王哲抱着钱袋子甜蜜地睡着了,当晚他梦见张庆海架着双拐腾云驾雾地飞到窗前,嘴里念叨着:“沙子一袋子,金子一屋子。”王哲低头发现袋子里的钱忽然变成了金子,便对窗外的张庆海说:“再多变些吧。” 张庆海慢慢举起拐儿,只见卧室里金光一闪,方炜变成了金人,王哲慌忙摆手道:“把方炜变回来,快把方炜变回来。”张庆海说:“为时已晚,把他捐献给故宫博物院吧。”说完,他便摔了下去。
王哲猛然从梦中惊醒,还好,钱袋里没有金子,方炜呢?他不会真变成金人吧。王哲跳下床,连滚带爬地跑出卧室,看到方炜正抱着电话聊天呢。王哲彻底放下心,故宫博物院遗憾地与国宝失之交臂。
第二天早晨他们在快餐店买了一大兜子美食,在电梯里偏偏又碰见那个小护士,王哲的眼睛盯着某根螺丝钉,假装没看见她,小护士用胳膊肘捅了捅他,说:“你昨晚上怎么没陪床呀?”
王哲说:“他不用我陪,他要给病友讲故事。”
“讲故事是好事,但他总不能讲一夜吧。”小护士说,“病房里的患者今早都吵吵要换房间呢,我的领导一会儿就要和他谈话。”
王哲和方炜交换了一个提心吊胆的眼神。推开病房门时里面顿时鸦雀无声,病友们的眼睛里大多布满了血丝,都在怒视着他俩。张庆海在幸福的酣睡,他的表情很安详,两手环抱于胸前,像个哲学家。
方炜小声说:“让张庆海睡吧,他夜里还有工作呢。”
王哲把快餐袋轻轻地放在床头柜上,在无数道敌视的目光下退出了病房。刚走到楼梯口小护士便带领院领导进了病房。方炜说:“让院长给他上课吧。”王哲说:“张庆海正愁没人听他讲故事呢。”
出了医院皇冠车向驾校驶去,同期的学员都已经毕业了。一连几天,白天在驾校练车,傍晚去医院陪聊,两个人充实得快要虚脱了。
终于开始练钻杆了,教练员有些秃顶,面容可憎,他总是阴着脸一声不吭地盯着学员,生怕谁驾车逃跑。同组的学员还有两个人,一个皮包骨头,仅比竹竿胖,大家称他为瘦猴,另一个大耳垂肩,双手过膝,大家称之为刘皇叔。
瘦猴在动物园对面批发服装,刘皇叔像大企业的干部,他俩互相鄙视,瘦猴看不惯刘皇叔的做派,而刘皇叔讨厌瘦猴的拜金主义,他俩每隔一天要吵上一架,每隔两小时要拌一次嘴。
瘦猴的家在潘家园离方炜家很近,他骑一辆绿色的三轮摩托,威风凛凛。王哲和瘦猴有共同爱好:看香港电影。学完车后他们经常会光顾东大桥附近的录像厅,探望张庆海的任务就交给方炜了。
瘦猴的服装店只有十多个平方,三面墙挂满了衣服,潘家园的住宅就是他的中心库房。他有个精明的老婆,姑且称之为瘦猴嫂子,瘦猴所有的收入和零花钱全由他老婆掌控,瘦猴嫂子善于精打细算且持家有方,比如她规定三天才能洗一次澡,牙签用三次才能扔掉……
为了逃避不堪的压迫,瘦猴时常会到方炜家政治避难,方炜在品尝过他糟糕的炖排骨手艺后,果断地将其拒之门外。瘦猴每天晚上都会在城东一带游荡,他领王哲去歌厅、酒吧、夜总会,王哲玩得不亦乐乎,不过方炜却说:“排骨再好也有吃腻的一天。”
果然,有一次王哲对瘦猴说:“你还是回家陪嫂子吧,咱俩不是一个窝里的蝈蝈。”
从那以后瘦猴再不纠缠着王哲了,学完车就老老实实回家,没过几天大家发现他更瘦了,他与真正的猴子只相差一条尾巴。
另一个学员刘皇叔更愿意和方炜泡在一起,他俩经常出没城北的著名粤菜馆,当然了,结账与方炜没有任何关系,方炜只管点菜只管大吃,大宴结束后刘皇叔总是笑眯眯地掏出高档钱夹,不动声色地抽出几张大票子,然后让服务员开张发票,再然后他背着方炜写下发票抬头。
刘皇叔博古通今琴棋书画兴趣广泛,在数十种爱好中他最喜欢去歌厅,方炜事后对王哲说刘皇叔根本就不会唱歌,那他去歌厅干吗?
这是一个悬案,恐怕只有歌厅小姐才能揭开最后的谜底。
在出行方面,刘皇叔算是盖了帽儿了,有一部黑色的进口车和一名梳着分头的司机时刻伺候他,无论是来驾校还是去餐厅,驾驶进口车的司机都会形影不离,夜里两点半刘皇叔从歌厅里晃晃悠悠走出来时,梳分头的司机总会在第一时间把车门拉开。
王哲曾经不止一次地劝告方炜:“不要与刘皇叔这种人走得过近,万一他哪天出了事还不把你牵连进去。”
方炜不以为然地说:“现在是新社会,不搞株连九族,再说我们只是吃吃饭、泡泡吧,能有什么事?
对此,张庆海却乐呵呵地说:“方炜自有分寸,你不用瞎操心。”
果然,有一天王哲偶然间发现了方炜的秘密,他竟然向刘皇叔索要了几百块钱的汽油票,原来是这样,肥水不流外人田,方炜竟然也有鸡贼的一面。
一周的钻杆训练结束了,四个师兄弟在一家酒楼里庆祝,瘦猴秉承家训点了一堆凉菜,刘皇叔对他冷嘲热讽,说:“什么人吃什么菜。”瘦猴拉长了脸看样子跟刘皇叔干仗,方炜连忙起身劝架,王哲让服务员把凉菜换成热菜,这场冲突才得以平息。
在饮酒方面两个人又有了分歧,瘦猴要喝普通啤酒,刘皇叔要喝茅台,方炜只好对服务员说:“两种酒我们都要,我们喜欢掺着喝。”
酒菜上齐,晚宴开始,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瘦猴只挑荤菜而刘皇叔只吃素菜,瘦猴的筷子不停地在餐桌上穿梭,刘皇叔只与方炜推杯换盏,对面前热腾腾的佳肴漠不关心。
“生意上若遇到困难,尽管找我。”刘皇叔趾高气扬地说。
“我们都是小生意人,就不烦劳您了。”方炜欠身敬了他一杯。
“生意不分大小,都是为国家做贡献嘛。”刘皇叔提高调门,郑重其事地说,“是你们盘活了国家物资调配,是你们丰富了老百姓的物质生活,是你们刺激了那些靠大锅饭生活的麻木青年。我要感谢你们,感谢你们为祖国奉献出的一切。”
方炜被刘皇叔的话捧上了天,包厢里的顿时情绪高涨,啤酒和茅台很快就喝光了,刘皇叔一挥手,王哲立即小跑出去找服务员,刚到吧台就后悔了,自己怎么像碎催似的,这个差事应该是方炜的。
瘦猴和刘皇叔都喝高了,酒量甚浅的王哲却格外清醒,这得益于方炜在杯子里掺的白水,被严重稀释的白酒进入喉咙的时候,舌头被感动了,它颤颤巍巍地告诉王哲:“你误解方炜了。”
瘦猴口吃不清地对刘皇叔说:“我的经营场地太小了,您能不能把动物园服装市场批给我?”
“这个嘛,我可以考虑。”刘皇叔眉头一紧,严肃地说,“你不要着急,我必须找工商局局长来深入研究此事。”
“怎能不急呀,眼看就要上秋装了,每耽误一天都是巨大的损失。”瘦猴第一次毕恭毕敬地为刘皇叔斟了一杯酒。
“这样吧,我给你写个条子,你明天拿着条子去找市场张管理员和附近的城管的李大队长,让他们秉公执法将其他商户都赶出去。你放心,我的笔迹他们都认识。”
说完,刘皇叔从上衣口袋里拔出一支金色的钢笔,然后在便签纸上写了几个字,递给瘦猴,瘦猴用双手接过去,小心翼翼地塞进钱包的最里层。
王哲和方炜尽量忍住不发出笑声,因为他们无意中看到了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都他妈给我滚蛋。
他俩还在继续毫无边际的交谈,话越说越离谱,方炜站起来说:“我们晚上还有事,你们哥俩慢慢聊吧。”
刘皇叔习惯性地皱着眉头说:“别急,一会儿陪我去歌厅。”
“明天还要考试呢,早点休息吧。”说话间方炜已经拉着王哲走到包厢的门口。
“你先搀我去洗手间。”刘皇叔挣扎了几下居然没有站起来。
“别急,我马上叫你的司机进来。”方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