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
后来，军训比赛十七班得了第十七名，一、二班分别得了第一、二名。
再后来，壮汉和猛男不再是同桌，赵林霄和李泽宇成了朋友，顺带得，李泽宇的朋友刘仕奇也成了赵林霄的朋友。
再后来，赵林霄被胡志邦全校通报。
班内经过非民主选举，按照入学名次授予了前几名同学班干部爵位。第一名是班长，第二名是学习委员，赵林霄是第三名，当了数学科代表，为此他深表惭愧，其实他更乐意当音乐科代表来着。
李泽宇的班内排名是44，生日是在4月，各种密码也设置为带4的，并且称自己最爱的数字也是4。因此，从认识李泽宇的那天起，赵林霄就认为他是个命硬之人。
自从上了高中后李泽宇就对学习再没提起过兴趣。按他自己的话说，他不喜欢现在的教育制度；不喜欢那些虚伪的校园管理模式；不喜欢一大堆明摆着的社会问题却鲜有人去发声质疑；不喜欢所有的大人都那么血淋淋地强迫孩子去面对现实并冠以“为你好”的光鲜，他认为所有“为你好”的大人都是自私的。
“他们认为他们在为你好，在教你做人，但他们其实是在教你如何向现实妥协，教你变得世故、麻木。他们在你最具有雄心壮志与奔流热血的年纪用各种手段把你按在原地，告诉你乖乖趴着，才是实现理想的方法。但所有的事实都表明，趴着是看不到理想的。然后你会变得失望、妥协、油滑、麻木，这时他们又会语重心长地告诉你，面对吧，这就是现实！如果你当初没趴着，会死得更惨，我们一直在为你好。可是你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趴着被现实强奸，更要命的是，你还怀上了现实的孩子，你得为就业、结婚而忧愁，在人际与利益的迷宫里丧失自我，眼看着那些作恶多端的人活得分外潇洒，你的核心价值观会被摧毁得连渣子都不剩，取而代之的是面子、票子、孩子、房子的压力。而你依稀记得小学课本上告诉你的做人道理：诚实，乐观，勤劳，谦逊，热心，朴实，要疾恶如仇，要坚信，好人会有好报。你的老婆已经不再是当年一脸认真告诉你就爱穷小子的天真女人，你曾经熟悉的人也变得陌生，那些从未考虑过社会问题的人，却成了社会成功人士，而你当年的奔流热血却已经连温度都不复存在。于是，当你的孩子长大，你也会早早地把他按在地上，心里想着：孩子，我是为你好，变得平庸些、无知些吧！这个世界不属于我们，而属于大多数人。”
赵林霄打断李泽宇：“我们只是生活在世界的一部分。”
“你是我孩子吗？”
“去你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同样的压抑，同样的不安，同样处在同一个阶级，同样的不如意，被人关在同一个屋子里，却不是团结起来设法逃出去，反而在笼子里勾心斗角，互相压迫，乌烟瘴气，让人绝望。”
当然了，赵林霄明白，即使李泽宇向全世界说出这番话，在大人眼里，他依旧是个不上进的差生，也没人会被触动什么，因为所有人都会想：没用的，你能想到的别人也早想到了，连我也早想过了，但事实就是这样，别幼稚了，我可是过来人。
同学对其敬而远之，班主任为其头疼不止。按照较官方的分析，李泽宇沉迷于网络导致自控力较差进而影响到学习。
赵林霄与刘仕奇是在网吧认识的，通过李泽宇的介绍。所谓介绍，就是三个男生在网上一起玩一款游戏，然后一起鄙视另一款游戏，之后就可以成为朋友。这种方式建立起来的友谊稳定且长久，因为他们拥有共同的爱好。更重要的是，他们拥有共同的敌人。
2
赵林霄的嗓子已经好了，确切地说，已经好了很多天。但他没去找高茗芝，觉得自己刚经历过郭水仙事件，还是应该再冷静一段时间。男女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很难把握，近一点儿人家嫌你暧昧，远一点儿人家又觉得你不近人情。要么就不要相识，要么就干脆相知，大大方方地恋爱一场。无奈恋爱这事儿本身又有无数的可能性，像一部部包装华丽的电影，海报看上去都不错，可要是仔细看内容，质量便参差不齐。所以在确定恋爱关系前，最好还是保持些距离。
这天语文课，老师要学生进行辩论，论题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该不该肯定？”
布置完毕，学生都低下头开始写发言稿，赵林霄也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自己的稿子，想要写得具有些文艺气息吧，又苦于没有思路，眼瞅着其他人已经写了满满一张，连连叹气。一旁的李泽宇见状，问：“准备了发言稿的辩论，还能叫辩论吗？“
“大家都在准备，你不准备，难不成要让别人问到你哑口无言才高兴？”赵林霄终于找到灵感，埋头奋笔疾书。李泽宇听罢冷冷地笑了。
辩论正式开始，双方照着稿子念得不可开交，通古博今，引经据典，历史名人与成功人士的语录满天飞，乍一听还以为在开什么研讨会。其实压根没什么实质性的观点互换与论点对抗，都是这一方信心满满地问了个牛头，那一方站起来慷慨激昂地答了个马嘴。等到稿纸一念完，辩论也就结束。于是语文老师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进行总结，末了问一句：“同学们，大家说我说的对不对？”
“不对！”
李泽宇幽幽地站起来，掷地有声，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东西，推翻正反双方以及语文老师方才的全部观点，面面俱到，滴水不露，最后说到老师哑口无言，愣了半天。赵林霄听罢深刻地意识到名人说的话原来有时侯就是个屁，但人家是名人，人们之所以认为他们的屁是真理，是因为名人的屁带有名气。如果名人的屁还带有铜臭味，估计所有人都巴不得天天追着名人的屁股跑了。
李泽宇坐回到座位上，赵林霄开始兴奋地猛烈拍手，连连叫好。
结果，除了教室角落里传来高茗芝的应和声外，全班再没了动静。
没有人愿意接受一个排名44的学生能够如此出风头。
这样的反差与冷漠让赵林霄回想起不久前学校举行的国学知识竞赛。李泽宇以全校第一的身份登上了周一的颁奖大会，之后，当着赵林霄的面，李泽宇把奖状撕了个粉碎。
“我是一个差生，在有些人眼里，一个排名44的学生绝对不会、也绝对不能比排名第1的学生优秀。但是当你成为第一名时，全世界的认可、鲜花、掌声与赞美都会向你涌来，即使你的内心肮脏，思想腐朽，但没人会发现，因为你是第一名。在人们眼里，第一名是完美的，所有的成就与荣誉都该出自第一名。其实人们并非多么崇佩第一名本人，只是第一名这个称呼更符合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他们可以吃到更多更丰富的午餐，既使他们手中掌握的，不过是更多的考试技巧罢了。”
这节语文课让赵林霄信服了李泽宇的观点。
不过有一件事，李泽宇是得到大家认可的——网游技术。他可以轻易上手新推出的质量参差不齐的网游，并准确预知该游戏的发展趋势。他说他今后的出路也就只有游戏，所以一直在以职业玩家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但是，一中没有人会理解他，爹妈更不会支持他，所有人都只想让他乖乖趴下。
“也许这个世界真得不适合他。”赵林霄这样想。
3
“赵林霄，今天晚上给我唱歌好不好呢？”
“不行，我的嗓子还没好，”
“你骗人！早上的语文课你拍手叫好时我可听到你声音了，绝不是坏嗓子能发出来的。你没听到我还拍手应和你了吗？”
“听到了，那晚上见吧。”
4
“李泽宇，今晚你先走，去后大门外等我，我有点儿事。”
“哦”。
……
晚自习下之后，高茗芝拦住赵林霄。
于是，冒着被胡志邦抓住的危险，赵林霄怀着偷情般的心态，扯开嗓子一路唱到了校门口，引得众多学生侧目而视，表情也各不相同，有鄙夷的，有羡慕的，有邪笑的，还有面无表情的。其实赵林霄最想看到汗颜的。
唱罢，二人驻足校门外，高茗芝低头盯着赵林霄的脚一言不发，赵林霄生怕这样看下去自己的脚气会被高茗芝看出来。不知道她对自己的歌是什么评价，他就想去看高茗芝的眼睛，想从心灵的窗户里获得些信息。无奈她的窗户像是落地窗，一个劲地往下沉。赵林霄弯一点儿腰，高茗芝的头就要压低一点儿。
“你脸红了。”
“没有，哪里有……”
“我明明看到了。”
“有点儿热……大概——”
“大概大冬天的晚上太热了？”
高茗芝的头再次压低，脑袋几乎要从肩膀上掉下去。
“赵林霄！磨蹭什么呢！我可看着呢！等你半天了，走不走了！”
“高茗芝，我得走了，李泽宇在叫我，你倒是说句话呀，高茗芝？”
“你唱得挺好，就是高音没唱上去，下次唱把调起低点儿。”
“好，那我明天重唱吧。走了。”
路上，李泽宇也半天没说话。赵林霄很是郁闷，仿佛所有人都突然间不搭理自己。
“你早恋了。”李泽宇开口。
“什么早恋啊！是恋爱！”
“这么说你恋爱了。”
“不是，我是说不应该有早恋这个说法，凭什么二十几岁的人上个床就说他们恋爱了，而十几岁的孩子纯真的爱慕就成了早恋，难道非得上过床才算恋爱？纯一点儿就是早？什么狗屁逻辑。我和高茗芝才刚认识。”
“你怎么知道我指的是高茗芝。”
“我这不是打比方嘛！你听不听得懂，我和高茗芝才刚认识！”
“别紧张，我赞同你的说法。假如清华大学规定对于没有恋爱经历的高中生取消入学资格，估计现在最先行动的就是一、二班那群人。这年头，感情方面的事也要和自身的利益与前途挂钩，想交个真心朋友也都一个个势力得不行，拥有成绩就拥有一切，失去成绩就只剩悲剧。要是高茗芝和你真合得来，就把握好，别糟蹋了纯真与青春。”
赵林霄再次对李泽宇佩服得五体投地。
晚上回到家，赵林霄不断想起李泽宇的一番话。“不要糟踏纯真”确实是一个维持男女关系的好借口，但难道上过床就真要断了缘分？从小到大，高茗芝是第一个如此主动接近自己的女生，心意显而易见。如果维持关系，发展为初恋的机会很大。但是心里却总觉得有另一股莫名的阻力在阻挠他的决心。眼看着自己曾经朝思暮想的机会招手微笑着走来，赵林霄却不知道是该握手还是回避，强迫症再次发作。纠结到失眠，大半夜后终于睡去，却又梦到了高茗芝。不同于以往赤裸裸的春梦，这一次女主角穿上了衣服，只是脑袋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掉到了地上，变成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刚要弯腰捡起来咬上一口，却发现自己是一颗西瓜。
5
S县一中的校长是个矮小的男人，和学校体育教研组的组长站一块儿，就是猴子与金刚的差距。当然，校长深知这一点，从未和金刚站在一起过。金刚也明白校长的苦衷，每次要和校长讲话，必定要等到校长坐进车里刚要发动车时，才弯着腰毕恭毕敬地对着车窗户里的校长汇报工作。赵林霄认为正是这一点金刚才成为了教研组组长。但正如大多数领导一样，校长小巧玲珑的身躯上也有一个突出的啤酒肚，而那肚子里装的绝对不仅仅是酒。
校长有一个特点，就是每天的早操时间，当所有人都在逆时针跑圈时，只有校长一个人坚定地按照顺时针方向运动。不过赵林霄认为校长最大的特点应该是表情——从来没有笑过。但仅仅是对学生与老师而言，上级领导视察时，校长永远是笑得最开心的那个男人，而胡志邦则是第二开心的那个。赵林霄不得不佩服他们对于表情与语气的把握度，已经早已超乎以假乱真，上升到了“欲假即真假，欲真即真真”的境界。
在高一新生的入学典礼上，校长特意对“早恋”一事作出过评论：“早恋就是那青苹果，你们之中谁要想品尝那青苹果的苦涩，就滚回家里慢慢品尝去吧！一中不需要这样的学生！”
6
一觉醒来，赵林霄发现自己并没有变成西瓜，呆坐在床上回忆校长的话。
“李泽宇是对的！只是没人敢承认他是对的。如果清华大学真得修改了校规，那估计校长的话就会变为‘早恋就像那青苹果，虽然苦涩，但却酸爽开胃。不吃那青苹果，你就无法打开胃口，去吸纳更多对你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每个人都会吃到属于自己的青苹果，早晚都要经历第一次。你们若是连面对第一次的勇气都没有，就滚回家去吧，一中不需要你这样的学生。”
想完之后，赵林霄做出了决定。
晚自习下。
赵林霄又唱了一首歌给高茗芝。
“你以后能天天走后门给我唱歌吗？”
“我哪有那么多歌给你唱。但如果你能多说几句话，我可以答应你。”
“好，我会的，那明天见。”
“后天也是要见的，我一直都走后大门，以后天天见。”
“好。”
……
“这么说，以后我要天天等你和高茗芝卿卿我我半天才行？”
“可以这么说，但不会等太久，我们目前还没什么话可说。想来想去还是不要糟蹋了纯真，从朋友做起。等发展到哪天非糟蹋不可了，就连青春给一并糟蹋得了。”
“可以。总之你是第三名，一切都是对的。”
7
周末来临前一天，晚上，圣诞节刚过，下起了雪。这场雪是幸运的，辛苦地下了一夜，终于积攒起了雪层。如果是白天开始下，往往天上还是雪，落地就成了雨，纯正的雨夹雪，而且分得一清二楚。赵林霄难得的周末，一觉又睡到九点多，本来还可以再睡下去，但被电话吵醒，没好气地接起，传来了辛渊闷骚的声音：
“先生，需要特殊服务吗？”
“那就给我来个头牌乔青青。”
“滚吧！”
……
一小时之后，踩着满地的积雪，两人见了面。
赵林霄认为他当初没有想像辛渊胖成什么样子是正确的，因为确实不可能想得到。辛渊以前算是虚壮，现在则是实胖。看来二中的军训也没舒坦到哪，辛渊的脸被晒成与折帅差不多一个级别。赵林霄心想真乃一朵奇芭，原来体胖与肤黑也可以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得到完美的融合与体现。但还有一点更可以体现，就是二中的伙食确实很强大。联想到一中的伙食，赵林霄不禁心如泣血：
除了时常遇到蟑螂盖饭这种优惠服务，一中伙食的新鲜程度也会不定期更换。比如平日里，花五元你只能买到一份N次加热过的米饭，以及两勺多菜少肉的宫保鸡丁（丁：即一丁点儿之意），外加一碗堪比白开水的稀饭（稀：即稀疏清淡之意）。而一旦有上级领导视察学校，你立刻就能以同样的价格买到一份新鲜糯甜到心里去的米饭以及四勺菜肉均匀的宫保鸡丁，外加一根鸡腿，同时明白一个道理：原来稀饭还会有豆子。而且上级领导每次来都会让赵林霄学到一些“原来的”新东西。
原来学校还开设有舞蹈课。
原来学校后花园还有一个喷泉。
原来学校老师的工作装是统一的西服。
原来学校的门卫以及巡察老师是那么和蔼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