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由于这个女人的在场，赵林霄答题答得分外发愤图强——特意装出来的——巴不得自己的每一根毫毛都能散发出“这种题小菜一碟”的气息。事实上却是头脑一片空白，真恨不得自己也能有辆加长林肯来显摆，羡慕死那郭水仙！
考试时有很多男生频繁地上讲台和郭水仙换答题纸，狼子野心暴露无遗，让赵林霄好生感慨，一走神就在试卷上写下了“胡志邦****妈”几个大字，回过神慌忙拿笔涂了个面目全非，也只得去换答题纸。不小心又看到了郭水仙那双堪比火腿肠也匀称的红丝袜腿，惊愕地抬头移开目光，又不小心又与她四目相视。在时间暂停数秒后，赵林霄心中直骂自己贱骨头，拿起答题纸无地自容地回到座位上。这才认识到自己不过是个正在独木桥上垂死挣扎的穷光蛋，别说加长版林肯，就是缩水版林肯模型，他也是买不起的。想到那个搞大乔青青肚子的高富帅，心中的忧伤与自卑顷刻间逆流如尿崩。
最后一门考试在纠结中结束，赵林霄如释重负地跑到高茗芝的试场去等她。没想到高茗芝走出试场后连正眼都没瞧他一眼，直接跟着一帅气男子肩并肩走在一起，欢声笑语、热火朝天地攀谈，从五楼聊到一楼，又从一楼聊到校门口。
赵林霄明白这是在故意刺激自己，只好臭不要脸地跟在一男一女身后，心想万一胡志邦出现也好有个照应。一直等到那男生留下一个阳光灿烂的微笑离开后，高茗芝才转过身阴着脸靠到赵林霄旁边来。
“咱不生气了好不？”
“谁和你生气来着！”高茗芝生气地说。
“……马上就放假了，这是高中的最后一个暑假，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旅游？”
“去哪？”
“北京。”
14
那位“臭教书的”语文男师给了赵林霄一个相当宽松的、享受精神自由的高二，让他明明白白地说了一学期的人话。尽管那篇《中国人的性》受到警告，但比起之前违心唱颂歌的套话文章，实在已是天堂和地狱的差别。
S县一中的高三会更加暗无天日。胡志邦将从期末考中抽出年级前60名学生作为火箭班，单听这名字就能体会胡志邦的良苦用心。赵林霄自知进不去火箭班，但也心甘情愿和高西月说拜拜，除了忍一忍赵父赵母的“大失所望”“不争气”“没出息”与“白养活你这么多年”之外，也没什么压力，使用一下“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技能就从告别一班的纠结中解脱。但不管怎样，“葡萄确实酸得掉牙又掉价，还让人恶心”，当拿到成绩单的那一刻，赵林霄这样想，“还是西瓜甜！”
“臭教书的”上的最后一节语文课，指着墙上的世界地图问：
“你们看，你们能找到我们所在的S县吗？看到了吗？没有！因为你们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一个不为人知的从未被标记在地图上的地方——”
听到这里，高西月前边坐的痴女回头问：
“大才子，我听说你不是还去过爱琴海吗？”
“哎！别提了！没意思！”高西月摆了摆手，头也没抬。
“——你们认为你们考到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就自认为高人一等？错了！睁开眼看看吧！即使是中国地图，你也找不到S县的名字。现在明白你们的渺小了吗？”
听到这里，众人低垂的头颅纷纷不屈地昂起，停了一会儿，又纷纷服帖地落下。
“目前摆在你们面前走出去的唯一一条路，就是高考！你们已没有退路。不要埋怨了，没有用的！如果我当年没有埋怨，现在就不会是个‘臭教书的’，而是那个‘开宾利的’！懂了吗？面对现实，你们已经踏上高三的路，我衷心地奉劝大家，静下心，学习吧……”
赵林霄知道，李泽宇真得死了。
15
暑假，去往北京的火车上。
半夜，赵林霄抱着高茗芝躺在下铺。
“好热……我想我还是去上铺睡吧。”高茗芝红着脸说。
“别，上铺太窄，起身不方便。”
“那你也别抱我了，快闷死了。”
于是赵林霄往里边挪了挪，侧过身面对面看着高茗芝。
“咱们以后不吵架了行吗？把脾气都改改。上了高三，我想让我们稳定一些，也为以后着想，不是吗？”
“……赵林霄……对不起。我真不是有意那样……我就是那样的脾气你知道……你理解我对不对？赵林霄……我知道你对我好，容忍我，为我着想……我真的……我们以后不吵了，好好地……赵林霄……”高茗芝又突然哭起来。
“你饿吗？”赵林霄问。
“我想吃包子。”
“火车上没包子，我去给你泡碗面。”赵林霄坐起身找鞋子穿。火车正好进入了一条隧道，一片昏暗。高茗芝摸索到赵林霄的手：
“我陪你去。”
16
通过在北京念大学的表哥帮忙，赵林霄成功骗过了赵父赵母。高茗芝也不知使了什么招，让其爹妈同意出游。总之当两个人拥有了同一个强烈的愿望后，齐心协力，它是会实现的，
暑假一周后，两人成功踏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
赵林霄很看重这次旅行，他把它当成她和他未来大学四年分离期的感情筹码。共同经历过一些难忘的事，对彼此的腻淡遗忘也就会来得晚一些。
“倘若真能撑过四年，我也去给胡志邦的那尊菩萨烧柱香。”赵林霄这样想着。
“看天上！赵林霄！”
火车不知开到了什么地方，窗外的夜空转眼间布满了星星，就是赵林霄一直想要从学校的那台除领导视察外从未打开过的天文望远镜上看到的那种璀璨星空。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亲眼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如此真实的星空，赵林霄瞬间不能自已，丢了魂彻底走神。视野渐渐弥散，窗外的风景渐渐模糊，只剩下满屏的星光，像极了一个老款的Windows屏保动画，强烈冲击着赵林霄的视网膜。他感觉自己在飞，像一张被人吹胀的牛皮，飘着飘着，飘向远方。原来没有翅膀，也可以飞。
“真美……太美了……简直比大朗山上的霓虹灯美上一万倍……”他喃喃地说。
“你嘀咕什么呢？”高茗芝盯着神游的赵林霄问。
“这星空真好看！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在现实中被震撼！”
“是啊。咱们许愿吧。”
“你自己许，我再看会儿。”
于是高茗芝双手合十，闭上双眼，一脸虔诚的微笑。
“我许完了。你猜我许的是什么？”
“我用脚趾头也能猜到你许的是什么？无非天长。无非地久。”
“讨厌……”高茗芝把头靠到了赵林霄肩上。
“我的肩膀太瘦，有骨头，硌着不舒服。别靠了，乖乖睡吧。”
高茗芝听罢，又把手垫上肩来，调整到最舒服的位置。
看着星空，赵林霄的思维陷入了迷茫。当初军训，他记得现实留给自己三年时间去慢慢迷茫，如今一晃眼，他都没来得及迷茫，迷茫已经快马加鞭地跑到了他眼前，措手不及。而他却趴在那座独木桥上摇摇欲坠，不知何去何从。想着想着，渐渐睡去。
17
再次醒来，高茗芝正推着自己，双眼疲惫地盯着他。
“你高一野营拉练那天就是用这个眼神盯着我看的。”赵林霄坐起了身子，托住下巴回味时光。
“还有那次在山上，你睡着时，我也是一直这样盯着你看的。其实那一次我还偷偷亲了你一下……”高茗芝没装矜持。
“求之不得！”赵林霄也没装矜持。
“我知道你肯定纠结那次我没把草折的星星送你。其实我是不敢表明心意，我怕你拒绝……我其实也不是那么喜欢你当时……哎呀也不是，我喜欢你，就是总感觉……不好，不合适，你明白吗？我没有勇气……后来我都放到送你的那个盒子里了……我下了很大决心。”高茗芝语无伦次地说完，
“看！星星变少了！”
“不对！是天快亮了！”
“错！是北京到了！”
列车的广播声传来。
18
北京的天空也是灰蒙蒙的。
两人的衣食住行受到赵林霄表哥的全力资助，按他的话说：“你们好好玩儿就行！哥当年也想给青春涂上这么浓墨重彩的一笔来着，结果终究还是没那条件也没那胆。现在已是大龄青年，折腾不起。看着你们，就权当是我自己好了。”
表哥安排两人在王府井一家S县煤矿老板开的酒店住了下来，留下一个手机号码、一笔钱和一个暧昧的笑容后就匆匆离去。
赵林霄提着一包赵母精心打包好的衣物朝房间走去，路过一间屋子，听到里边传来女人的叫声：
“别……别弄在里面……不是安全……期！”
长这么大，赵林霄第一次听到这普通话版本的。不禁赞叹，外面的世界果然很精彩。
晚上，两人踏踏实实地睡去。远离了一个中国地图没有任何标记的地方，来到了一个世界地图也明确注明的地方。赵林霄没有产生什么流浪在外的漂泊感。至少，北京的夜，也是没有星空的。
19
“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
高西月曾经在早自习唱过的这首死亡重金属摇滚版《我爱北京天安门》在赵林霄耳边回荡。怀着童年树立起的莫名崇敬感，两人走上了北京的街头。
乘着长这么大第一次乘坐的地铁，路过长这么大第一次亲眼目睹的中南海，穿梭在一个长这么大第一次参观的帝都。经历着无数的第一次，赵林霄带着高茗芝，见到了从小学起就一直在唱很爱很爱的北京天安门，目睹了天安门上太阳升，顺便观看了升国旗，国旗班的解放军让赵林霄再一次想起了高一军训时看过的那个《变形金刚》配音版视频。但他们没能见到伟大领袖毛主席，因为排队的人太多，烈日当头，实在是不能再一次忍受高一野营拉练的痛苦。看着人群排起的无边长队，比贪吃蛇还要蜿蜒，让赵林霄想起了一中食堂打饭时的场景，甚是壮观。
当晚，奔波一整天后，满足了无数童年的愿想后，在打开房门的三秒钟后，两人直接累得瘫倒在床上。过了一会，高茗芝挣扎着站起来，披头散发地进到浴室冲凉。
哗啦啦的流水声传来，又一次撩拨起躺在床上的赵林霄的心弦，索拉西索拉西。电视上正放着美国进口壮阳药的广告，女主持人激情澎湃地介绍着。于是二中整楼的史诗内衣展画面再次冲击赵林霄的神经，很符合人性，但不符合中华民族传统美德得，赵林霄的下体无耻地勃起。抑制住情绪，他犹豫地走到浴室门口，历经一番内心的自我救赎与荷尔蒙的怂恿后，问到：
“高茗芝……我能和你一起洗不？”
霎时间，浴室里只剩下水流均匀冲击地面的声音，高茗芝仿佛消失了一般沉寂下来……
“我实在是太热了，一身臭汗，很难受，等不及你出来了……我没别的意思……”
赵林霄又这样心虚地解释了一句。
浴室内依然是一片沉寂。
赵林霄紧张后悔万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能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总之就那么硬着头皮站在门口，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期待也不是，不期待也不是，等着高茗芝的答复……
终于，声音传来。
“……进来吧。”
20
澡后，不该发生的事确实没有发生。
赵林霄的理智告诉他自己不是高富帅，也没有加长版林肯，他只有一个高茗芝，不能糟蹋，因此要珍惜。两个人光着身子，躺在床上疯狂地做仰卧起坐消耗体力，一句话不说，生怕自己稍微休息一下就控制不住人性。
“我累了。”赵林霄不再做，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我也是……好累啊。”高茗芝呈大字型趴在床上盯着赵林霄，长舒一口气笑着问：“赵林霄，你不会是性冷淡吧？”
“也许吧。要万一是呢？”
“没事儿，你要是，我也就是。反正现在流行装纯，咱们也装一装。”
“再不行，咱买个电动的。”
“咯咯咯。”
“睡吧。”
21
第二日，两人去到王府井图书大厦。
对比S县的新华书店，赵林霄认为之前那个和自己在书店大战的精瘦男子倒也瘦得有道理——也许书店的规模决定了老板的身板和气量。显然之前那位精瘦男子更适合当流氓，“也许和高西月会是一个风格的。”赵林霄这样想。
“看。《人体艺术》。”高茗芝捧起一本书念到。
“别看！”
“为什么？”
“这种书是留给那些想看又不想让人知道他想看的人看的。咱们昨晚已经互相见识过，就别看了！”
“有道理。”
带着高茗芝，赵林霄贪婪地享受着千载难逢的二人世界，漫步于没有方向感的陌生街头，心甘情愿地被出租车司机宰，和随处可见的外国小孩儿逗乐，说着蹩脚的英语和普通话，看着琳琅满目的商铺，在繁华街区的十字路口中，将拥抱与笑容定格在人来人往之间，感受着嘲讽、不屑与自命清高的目光，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自由坦然地直面真实的自己，感受到了长这么大从未感受过的存在感与认同感。
晚上回到旅馆客房，一起疲惫地冲凉，之后光着身子惬意地躺在床上，混杂着隔壁女人的叫声，忘掉一中的一切，忘掉爹妈，忘掉教育，忘掉胡志邦，忘掉争吵，忘掉谩骂，忘掉压抑，忘掉委屈，忘掉高西月以及一群群像高西月那样的人，忘掉迷茫，忘掉寄予自己身上的殷切期望，忘掉可讽杂乱的责任，忘掉未来，忘掉不快，忘掉自己存在的空间与时间，忘掉李泽宇的死，忘掉刘仕奇的月舒舒，忘掉大肚子的乔青青，忘掉穿上红色丝袜的郭水仙，忘掉生活一团乱麻的辛渊，忘掉被现实磨平激情的张凸，忘掉S县的沙尘暴，忘掉所有让自己伤感的、不爽的、无奈的、痛恨的人和事，忘掉过往……
“其实上天还是很公平的。”高茗芝瞄了一眼赵林霄的下体。
“别傻了。李泽宇的死还没能让你弄清楚一些事吗？醒醒吧！”赵林霄瞄了一眼高茗芝的上身。
“我是说，上天是公平的。男人下边比女人多块肉，就会让女人上边比男人多块肉。”
“但比值是1：2.”
“那就更好了！当女人还赚着呢！”
电视中突然出现了麻匪强暴民女的镜头。高茗芝皱着眉抓住赵林霄的胳膊使劲掐，直勾勾地盯着画面，越掐越紧，直到画面跳转才松开。
“你快掐死我了！”赵林霄嗷嗷地叫。
“我好难过！”高茗芝忿忿地说。
“怎么了啊！难过的应该是我！”赵林霄揉着指甲印。
“那么多男人当着人丈夫的面就强暴人家老婆。我要是那丈夫，当即撞死算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那胡志邦不还每周都当着全校师生的面通报学生嘛！那围观的人可更多，岂不是比这也严重，可大家还不是照样过得挺开心嘛。”
“这不一样！”高茗芝又掐住了赵林霄的胳膊。
“那你想。城管还当着人家丈夫的面抄人家老婆的摊子呢。你看这电视里被强暴的民女，好歹还能有点快感吧？那你说让人家摆地摊的丈夫看着自己的女人硬生生被几个大老爷们儿拳打脚踢，会是什么感受，她老婆可没有快感，只剩痛感了，那该怎么办。大家忍忍不就行了呗，别忘了这可是个公平的世界，毕竟忍忍无责，所以人人有责嘛。”
“……”高茗芝无言以对，狠掐胳膊。
“高茗芝，你知道我喜欢你哪一点不？”
“我温柔、可爱、大方？”
“不对。是因为你坦诚。如果刚才的画面是被某些女生看到，她们会愤怒地换台——虽然一些男生也会这样，但我对男生没兴趣——更别说说出‘强暴’这种低俗词汇，我就真不明白了，既然嫌某些词汇低俗，当初干嘛非要造它呢，这造出来不就是为了用吗，结果用了又说你低俗。好比给你坨狗屎叫你吃，好吧你吃了，结果又骂你恶心，这是什么心态！比那看了片爽了够到头来还骂人家女优犯贱发骚太欠插的心态还要恶心！但是你敢于直视它，说明你是一个正常的女人，一个遵从人性的女人。我其实就想找个正常的女人，懂了吗？我可不认识柏拉图是谁。”
“原来我在你眼里只是个正常人……”
“那这样吧。你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高茗芝“咯咯咯”地笑了。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
“先生，需要特殊服务吗？”
“不需要，这里已经有一个全裸的。”
“我是辛渊！”
“你在哪呢？”
“你们学校操场打乒乓。”
赵林霄恍然被这句话从桃花源中拽了出来，和赵母突然闯入自己的卧室时感觉一模一样，失落感油然而生。看来自己终究还是要回到不想回去的地方。
……
“我在北京，玩儿得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