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为了彻底消除这股不正之风！”
胡志邦在读到“不正之风”的“正”字时突然破了音。破了音的破鸭嗓子喊出声，若不是有前后词语的辅助理解，估计没人听得出那是个“正”字。
“经政教处研究决定！现予以赵林霄开除学籍处理！”
“噫吁嚱！”场下一片倒吸冷气之声，随后开始议论纷纷。
“这一对真倒霉！估计实在是没那缘分！要不然怎么就能被发现！哎！看来这下子我和我男朋友要更加小心了！”
“是啊是啊，还是你们有缘……嘀嘀咕咕姑姑弟弟大姨八婆二大爷……”
“予以高茗芝记大过处分一次！希望同学们引以为戒！将心思花到学习上来！不要做一些天真幼稚的与学习无关的蠢事！
通报完毕！政教处！2011年12月4日！”
鼓掌。
“接下来，我要表彰在高三第一次周考中取得优异成绩的同学。他们优异的成绩必将成为榜样，激励着我们继续努力，为高考而奋斗！创造属于自己的幸福与美好的明天！他们是——高三一班，高西月……”
一阵天旋地转，恍惚中，赵林霄只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当听到“高西月”三字的时候，脑子里突然有一堵墙，轰然倒塌。
……
29
当晚。梦里。
阳光一片灿烂。
大朗山郁郁葱葱，百草丰茂，树木丛生，漫山遍野的鲜花绽放，鸟儿从中成群飞起，洁白的翅膀尖划过清新的空气，划过祥宁的街道，一个老大爷在河堤上吊嗓子，带着幸福的微笑。窟尾河的水面折射着波光淋漓的生机，映照着蓝蓝的天空。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赵林霄在跑，背着那把100元的吉他，一路狂奔，从一中的食堂出发。
胡志邦在给高一新生报名，看到赵林霄，冲出来暴躁地大叫：
“喂！那个人！干什么的！是不新来的！跑那么快干什么！是不有鬼！站住！”
赵林霄没理他，继续跑。
乔青青挺着个肚子站在操场，嗲气地喊：
“赵林霄啊你去哪里呢不会是去找女朋友吧？”
“不是的呀我是要去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呐！”
折帅在前方冲着他招手，大叫：
“壮汉！我表舅挂了，他的几亿遗产全都是我的了！哈哈哈，来来来，别跑了，留下来，咱两对半分！好不好？”
赵林霄犹豫了一下，没理他，继续跑。
背后的折帅突然倏地敬了一个军礼。
张凸醉醺醺地出现，灌了口酒，含糊不清地大叫：
“好小子！跑的挺快！我可是全县教师素质考核第一名！我不是教体育的！你可别瞧不起我，听到没？我把我的领带送给你，你一定要把它当成宝！”
赵林霄接过领带系上，继续跑。
高茗芝从背后拉住赵林霄的胳膊大叫：
“赵林霄，别跑，咱们不分开了好吗？咱们不考大学了，咱们去海边，咱们买座别墅，天天散步，天天洗澡。不管变成什么样，我都永远陪着你，抱着你，好不好？”
赵林霄没理她，继续跑，身后传来高茗芝撕心裂肺地哭号与尖叫。
刘仕奇也来了，调皮地叫道：
“还要跑？你留下我一个人如何是好，日后网吧只剩我一个人酣战，岂不是很无聊？”
赵林霄没理他，继续跑。
快到校门，高西月哈哈大笑：
“喂！那个傻子！赵林霄！看我手中拿着什么东西！爱粪屎挨屎！你有吗？够不够潮？”
赵林霄突然恶心得停下脚，咳了口浓痰，继续跑。
“臭不要脸”的冲他拼命摇头大叫：
“孩子！别傻了！跑出校门你就永远回不来了！！”
赵林霄加快了脚步。
忽见郭水仙呆呆地挡住去路，抛来一个暧昧的微笑：
“小哥，真的要走吗？不如留下来吧，我记得你，赵林霄，今晚我教你做操，好吗？第四套。”
赵林霄犹豫地打量着她，丝袜已从红色变为了黑色，于是摇了摇头，继续跑，留下郭水仙在身后撕破黑丝袜癫狂地冷笑。
跑出校门，突然没有了声音，一片寂静。没有了喧闹的“好消息好消息厂家直销”，没有了醉汉大声宣泄的“某某某我****妈”，没有了堵车后汽车长鸣的喇叭，没有了狗叫，没有了任何聒噪。
赵林霄轻飘飘地跑啊跑啊跑，向着大朗山跑去。空气很清新，天空不再灰蒙蒙的，太阳的旁边还有隐约的小亮点在闪烁——不可能——难道——没错！那是星星——不只是星星，是漫天的星空！
“哈哈哈！”
赵林霄疯狂地跑着，仰着脖子，穿过街道，望着镶嵌太阳的星空，蓝蓝的天空，无数的星星在闪烁，掩盖住了阳光。飞驰的跑车接二连三地急刹车，躲过了不长眼的赵林霄，却没能躲过紧随其后的追尾。
“哈哈哈！”
大朗山上，辛渊家到了，赵林霄没有进去。
不远处是火车高架桥，粗壮的柱子拔地而起，支撑着火车轨道悬在飘渺的空中，拉煤的火车发出老旧的声音缓缓驶过。
赵林霄扔下了吉他，擦擦汗，加快了步伐，向着巨大的桥墩柱子跑去。
到了。
桥墩下的淤泥散发着带有酸腐酒气的尿骚味，赵林霄兴奋地朝着那淤泥扑过去，欢快地打着滚。
“哈哈哈！”
抬头，桥墩下，几百米高的柱子显得更加雄浑伟岸高大，高大却飘渺。
“哼哼哼！”
……
一小时后，满身污泥的赵林霄出现在桥墩的最上方，头顶是铁轨，火车的“咣当”声震得人耳朵疼。贴着柱子，望着几百米之下的地面，S县的全貌尽收眼底，赵林霄产生了征服的欲望，自己仿佛站在了珠峰之巅，忽见一架私人直升飞机在更高的天空呼啸而过，征服感顿时变为无力的失落。
一列客车驶过，一口浓痰从天而降，“pia”一声贴到赵林霄的脸上，他舔了舔，看着星星，笑了。
来电铃声不合时宜得响起。
“喂！赵林霄，猜猜我在哪？”是辛渊的声音。
“你先猜猜我在哪？”
“在哪？”
“你家。”
“傻逼！我现在就在我家！哪里有个你！有个屁啊！想骗我！”
“我在你家附近的铁道桥墩最上边。”
“扯淡！”
“你出来看看。”
……
“天呐！赵林霄！我看到你了！你不要命了？怎么上去的？”辛渊的尖叫声从听筒里传来。
“我也不知道，只是心里想了一下我要上去，就上来了。”
“我的天！完了完了，这是要死啊！几百米……天呐！你能看到我给你挥手不？”
“我看不到你，你太渺小了。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现在天上飞的是些什么鸟。”
“赵林霄，你等着，我去报警！坚持住！”
“哈哈哈，辛渊，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不知道啊！你个疯子！”
“我看到一只长颈鹿，在使劲地往出咳痰，但是脖子太长，咳到半路卡住了！哈哈哈！现在它咽也咽不下去，咳又咳不出来，哎！等等，它硬生生活生生把自己给咳死了！哈哈哈！”
“……你坚持住，赵林霄，我报警了，马上就来救你。”
“辛渊，你忘了说一句话了。”
“什么？”
“就你和我说完话之后经常说的那一句。”
“滚吧？”
“——是的，这世界！”
又一节列车驶过，“咣咣咣”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94
“咣咣咣”的碗碎声传来。
赵林霄从梦中醒来，揉着眼听到打骂声。
“你脑子进水了啊！”赵母在咆哮。
“你脑子才进水了！”赵父紧随其后。
“谁脑子没进水捡到一万块还腆着脸给人送回去！装什么好人啊！现在好了！啊！人家讹你拿了他2000块，你找谁说理去！你脑子没进水是怎么着！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嫁给你这种傻子！叫人卖了还在那给人数钱！”
“你小声点儿能不能！儿子在睡觉！”
“睡就睡！怎么了！我就吵怎么着！你个孬种！你们全家都是孬种！”
“你们全家才都是孬种！”
“赵林霄现在被开除了！这下可好！书都念不成！这辈子估计已经是完了！你上哪托关系去！这么多年白养活了！一个没本事！一个不争气！不是孬种是什么！”
“咣咣咣”又有个碟子被摔碎。
“哎呀！我不想活了！”
……
赵林霄红着眼，拢了拢被子，把自己裹紧，突然想起了奚程润，就是那个丰碑式的人物，他想让她给自己也立个碑，掏出手机，按下拨号键。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挂断电话，发呆片刻，赵林霄挣扎着起身，拉开窗帘，阳光刺眼，一阵眩晕。
来电铃声响起。
“喂？你是？”
“……”
“喂？”
“奚程润吗？”
“是我。”
“我是赵林霄。”
“哦……好久不见。”
“你在哪呢？”
“我在车上……”
“嗯？”
“哦……我在去北京的路上。我要去那里学舞蹈了，今年打算去参加艺考，不像你，那可是预科班的学生，前途无量呐，呵呵呵……那……你和高茗芝最近还好吧？”
“嗯……挺好的。”
“那你呢？”
“我……”赵林霄看着对面的大朗山，幽幽地说：
“……也要出发了。”
“去哪？”
“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
全篇·完
高遥
2011-11-25至2012-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