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知(4)
\"李伟，咱们是不是铁哥们儿？\"\"是呀！小二，咱们出生入死，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谁离开谁呢？\"\"那好，咱哥们今儿别提那些丑事行不行？\"\"你是怕弟妹知道，好，不提也行；不过，小二，我还是劝你，什么事还是慎重为好呀！\"\"怎么讲？\"\"小二，千万不要做触犯法律的事！监狱那地方可不是人呆的地方……我是受够了，好歹我进去次数多了，也习惯了那里，不过，比较一下，当然是外面好！\"\"在那里还能有什么习惯？\"我喝了一口酒后，又点燃起一支吉庆烟。
\"你别说，也有乐趣的。\"\"蹲监狱会有什么乐趣？\"\"有！你不知道啊，监友之间胡编乱造的故事很逗的。\"\"我相信！是凡能进去的人，头脑都很聪明。\"\"这你说着了！小二，不是我吹，这些人的想像能力如果给一个作家，一定会写出流世名作！\"\"你真能吹！你以为作家那么好当？\"\"小二，你听听他们的故事吧——有一个美丽的女人，嫁给×××一个男人，男人在新婚之夜发现女人不是处女，他气急败坏的问女人：\"你怎么不是处女！女人回答说：\"我这地方让×××占领过。\"你猜男人怎么说？\"\"他能怎么说？\"\"他没有马上说，反而立即跳下床，对准女人那个部位，标准地打个立正，然后才从他口里发出严肃庄重的男高音：\"向×××曾经工作战斗过的地方敬礼！\"小二，你说，这样男人，在这个时代还会不会有啦？\"我已经笑得前仰后合，哪里有机会回答李伟，他说这个笑话说明什么呢？这时，我隐约地听到了齐欢的笑声，不错的，李伟与我这样的说话，齐欢能听不见吗？她能笑一次，虽然我们的谈话内容充满了流氓的味道。
第二天一大早，李伟跟齐欢说让我出去与大学时的同学聚聚，这合情合理。在路上，我就明白出去的目的，不过是我们几个男人去一个地方，喝喝酒、唱唱歌、吹吹牛，然后每个男人的怀里坐着一个临时找来的女人，然后再与女人发生着男女肉体的关系……事情就是按我想像的进展了。当几个小姐涂着口红，染着各色系列的头发出现在包房，我的心又莫名的突突地跳着……昨昔又仿佛回到了近前，那时，我与李伟是多么的胆大包天！找了多少这样的女人玩，我们像一只只偷嘴偷到了甜头的猫，总是处在一种回味中及思谋着下一次\"偷盗\"的情景……事实上，肉体上的接触只能是满足我们暂时的情欲；我的内心还是那么空白那么无奈。和他们一样，我被一个女人领进了灯光幽暗的屋内。
\"开始吧！\"那女人已经脱掉了外衣，我还是进入了角色之中……\"我让你高兴了吧！\"那女人像是跟我谈论一桩买卖，她伸开她的手，我递上了一张百元钞票，她满意地冲我点点头。
我整理好衣装，走出房间时我觉得心烦意乱，空虚而无味的性爱游戏，我怎么又找这类女人？她们时刻让人觉得不安全，觉得危险会随时到来……已经很晚了，我还是混在欲望之中，外面下着连绵的春雨，等我们几个男人发泄了性欲以后，李伟又建议去另一家演歌厅。演歌厅里拥挤极了，仿佛这个城市会喝酒会以唱歌名义出来找女人的男人，都聚到了这里。我们还是包了房。
这时，进来了几个相貌平平的女人，但喝酒喝了很多的我，还是摸了一个女人柔软的手……我喝了多少酒，我记不得了，总之，我记起让我摸了手的女人向我要钱，我告诉她我没有，能怎么的？我被突然闯进来的几个男人围住了。
\"不给钱，还想潇洒！真是土老冒！欠打！\"\"对，欠打！欠打！\"他们冲着我乱舞着拳头，模糊之中，我口齿说什么也说不清，他们的充满愤怒的目光及拳头一起砸向我……我是反抗了！我东倒西歪地拎着啤酒瓶子乱挥……结果，我被打得昏迷了过去……有人把我从地上拖了起来，拉到门口，又重重地把我扔到外面的春雨之中……是谁在亲吻着我的双唇，我的双手？我的前额？我的双腿……是她，齐欢，她那双唇轻抚着我被打伤的身体……在我的绝望中，她的忧郁的眼睛，恰似池塘中幽绿的水影……此刻，我才单单地想起，只有你才会在此时走近我……你为什么颤抖！齐欢，你抚摸我的肩头，一股清水流推动着我们，我们在水底透明地穿过菊花盛开的大地，啊，那些水灵灵的菊花，散发着温和的香气……我们仿佛是注入水中静止的画，永久地凝固在那里……这多好！齐欢，在这个世界，我只是陪着你在一起……是啊，齐欢，这时刻多么美好，我们神采奕奕地依恋着……——一道青蓝色的闪电！我被雷声掩盖在死亡里，我奄奄一息；我知道，齐欢，我背叛你真挚情感的结果，就是自焚！我过去多么蠢！为什么不好好珍视你？对你忧郁的目光，以及你那幽怨的呜咽抽泣，我是那么无动于衷！我冷漠的对待你，我不容思考地欢快自己，我为什么不想想你的感受？你对我倾注的一腔柔情，只有在我迫近死亡时才深有感触。
你还在爱我！我这个样子，都是自食其果！你不要哭了，不要哭了，我的女人，在我临死之前，你才是可以让我牵念的女人；齐欢，我多么想死在你的怀里，你为什么远远地望着我，你泪水盈盈，我这样的男人，能获得你的痴情，我真惭愧！
狂风在呼号，满天满地飘舞着爆米花，我真渴啊！灰茫茫的天空阴沉沉地凄美，我摇摇晃晃地向上飞，再见了，齐欢，我该缩成一团了，因为我是个放浪的男人，只有这样，我的心中才会轻松许多。
那不是杨柳树吗，富尔江河水闪着粼粼的光泽，许多小鱼游来游去地摆着尾巴……神仙沟……东坟……浓雾紧挨着地面漂浮着紫红的光芒，我听见了，那些青蛙儿明月流水般地鸣唱……我不是又回到了故乡吗？我生命中难忘的地方……我感到了无限的幸福！在我通往死亡的途中，我会荣耀地见到了我一生之中最爱的女人，我最喜欢生活过的地方。
——可是，我为什么感到浑身疼痛！不是说，人一旦真正死亡了，就不会有疼痛，我希望的死亡！
我凝视着我身体里疼痛的，血在皮肤外面滴淌！这是我吗？我的脸孔模糊着，是的，我忏悔已经晚了，在深深的黑暗中，我感到自己正从高空向下坠落，在无休无止的时间里微寒地疼痛地向下坠落……这是什么地方？
等我真正睁开眼睛，我发觉我睁开眼睛都是疼痛的，我想开口，嘴角却十分艰难的打开了，然后却是很疼地又让我合上了……雪白的墙壁，一股特殊的消毒水的味道，我是躺在医院里了。李伟、许庆强他们见我醒来了，他们难过的目光里有一丝惭愧，我很明白，我被打时他们谁也没有来帮我，这就是我多年结交的朋友？
在医院检查了一天，我好歹是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我必须回到齐欢身旁！这一天一夜，也一定替我担心了许久。我太应该受到如此下场了，谁让我不珍惜齐欢了，我冰冷地被李伟他们扶上了出租车，顺着黄河大街一直回到我的家门。
齐欢看到我这样会是如何？
当我打开门时，屋时有七、八个人，有两个男人我认识，是齐欢的文友，我本想退出去，回到我父母那边去，谁知他们几个同时看见了我，被李伟、许庆强他们扶架着进来的。他们第一个表情就是吃惊：不错的，我浑身上下全都是血，我有脸被打得错了位走了形……齐欢立即过来焦急地问：\"张哥，你这是怎么啦？\"\"弟妹，他这是让摩托车撞的！\"李伟真是个说谎专家。
\"那你，快快躺下！\"齐欢的纤手抚摸着我发肿变形的脸孔，我难过我这样她这么关心我！如果齐欢知道了内情，我是因为寻找女人被打的，她一定是伤心上再伤心。
其实，我检查的报告已被齐欢及她的朋友看到了，这个李伟也太大意了，干什么将它放在写字台上？齐欢难过的看了我一眼，我的内心感到一阵恐惧。
快过中午了，齐欢的朋友知趣地告辞了；我望见齐欢六神无主的来回走着。
\"弟妹，小二也真是的，人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太犟了！\"\"就这么简单吗？干什么去那地方？有那个条件吗？不是我说他，他凭什么这么做？\"齐欢明显的对我不满，我不晓得她会怎样，我感到迷惘空虚，又不知所措，真的，我几乎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那就是我在齐欢心目中的人格及形象。
李伟、许庆强他们还是走了，屋里只剩下我和齐欢了。这时，她正用棉签擦着我被打破肉的嘴唇，那么轻，那么轻地擦拭着。
\"你这是何苦呢？\"齐欢的眼里噙着泪水，我闻到了我身上有股尿屎味，不一会，我睡着了，我实在是太困了……当我醒来时，我发现我全身一丝不挂，身上的伤口太疼了，我呻吟着，这时大概又是半夜了吧。门开了，齐欢从厅里走回床边，我努力睁大眼睛向她看。
\"你饿了吧！\"齐欢说这话时，已经端起了碗。
\"这是我刚给你蒸好的鸡蛋糕，吃一点儿吧，这样好得会快些！\"齐欢拿起勺子，准备喂我。
\"小欢，我是对不住你！\"\"不要说这个，吃完了再说话。\"我还是含着泪水吃下了，齐欢，我的心里真觉得亏对你！你明明知道我为什么被打成这样，你还是这么善良地照料我。
\"小欢，你不恨我？\"\"恨你？嗯，那又有什么用呢？人说爱情也是不公平的，我现在才明白这句话是对的！你也不必觉得对不住我，就当是我前世欠你的吧，这辈子我不还给你，还要等几世呢？别多想了，好好养伤吧。\"齐欢把最后一句话说得特别慢，我明白她的话里有话，不错的，我这心灵的伤怎样才能养好呢？
\"让你担心了，小欢，我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说这干什么？\"\"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以后，我一定好好对待你！再也不找小姐了……\"\"别说这些了，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不过，这些人打你也太狠了，连屎尿都失控在裤子里，真太狠了！\"\"真不好意思，连这衣裤你都给我洗，真让你受累了……\"\"说这不远了吗？我整天巴望着你能娶我为老婆，现在你有事了，我怎么会不管呢？应该的。\"\"亲爱的，你真好！\"\"比起那些女人怎样？\"\"别说了，我太惭愧了！\"\"好了，我再给你擦擦后背吧，用温酒抹上，你好像有点儿发烧……\"我顺从地让齐欢按摩起来，伤口的疼痛已经不那么强烈了，看到齐欢这么待我，我的心里热乎乎的；这么善良、温柔的宽厚的女人，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去珍爱她！待她把我翻过身来，我赤条条的身体突然又有了膨胀，柔和的灯光映着她美丽的脸上，我伸过手来想要搂她，她却推开了我的手。
\"别这样，你现在这状态，还能要什么？别这么动情，是为了感激我吗？\"她往我的胸部也抹上了一些酒，然后又轻轻地按摩起来……她的手轻柔又富有节奏，我闭上了眼睛，觉得浑身的疼痛消失了许多，还有，打架时的紧张无助，也被她手上的温暖抚慰到了全身……
5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在我受了伤以后的日子，齐欢比以前对我更亲近了许多。张太平偶尔也过来照顾我，在齐欢出门买菜的时间，张太平语重心长地劝着我。
\"小二，我这个当哥的也不好，可能没有资格说你，但我看明白了，这齐欢不但才貌双全，重要的是她心地纯朴，现在这样的女人太难找了！我没有能力，整天像个老鼠一样躲在屋里，别说养活老婆孩子，就连我自己？唉，我这个人，你嫂子想和我离婚是天经地义的！说这个给你听，哥是想让你好好对待齐欢，别像以前那样打她了！发生了这事，她还对你这么好……咱父母为什么也不来看你，他们在生你的气啊！\"\"哥，这些我明白。\"\"小二，咱妹红卫近来还问过我，你去了什么地方？她这人一阵儿明白一阵糊涂，她这病啊……想想我们兄妹三个人，哪有一个好的呢？\"\"哥，你别说了，我清楚以后该怎么做。\"我突然来了烦气，张太平的眼睛就是张天胜的眼睛。真让人后怕，我们会继承张天胜的一切！其实，张天胜即没有做好父亲的责任，也没有尽到一个丈夫的义务，我的内心不会忘记他的一切阴影，当然，也不会宽恕他犯过的错误！我一直这么认为，特别在我成人之后，在我疯狂的放荡的生活背后，离不开张天胜对我们精神上看不见的深刻摧毁！
在没有遇到齐欢以前，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啊！无论是对家人还是我自己，我都采取了回避生活又要享受生活的生存方式，我一次次组合着女人，有名字的，不知道姓氏的，我更空虚地寻求着她们肉体上的快乐，然而，空虚还是空虚，肉体的满足永远也填不满心灵上的空虚……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实啊！
上天还是优待了我，把一个美好的女人送到了我的家门口！因此，我的行为遭到了惩罚，我不仅仅是背叛了齐欢的爱情，重要的是我罪孽地打痛了她的肉体及她的善良心灵。
那么多次，她都忍气吞声地原谅了我，后来我独处时就想：我为什么要欺负我最爱的女人！我不高兴发泄愤怒滥施淫威，无论我怎样追悔，我还是做了；是的，我为什么要伤害离我最近的人？
我的被打得变形的脸，终于在一个半月以后恢复了，这很让我高兴。可是，我发现齐欢在看我时，目光里像是躲闪着什么；我想过，也许是我太敏感多疑？明明是我对不住她，我为什么要怀疑她对我的情感？她具体在内心里有什么打算呢？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就是因为生活而日渐成熟？我突然感觉到了热，从脚心底涌上胸口的热，我在期待着一种东西暴发，我看着躺在身旁的齐欢，我很快地拥抱了她……我有些后悔，当初我为什么要送给齐欢那本书，是一本流行的小说《情殇》。她当时非常不满地说过，听这书名她心理就像生了病一样，突然间觉得很难受，并且有一丝莫名其妙的伤感。我在书上的扉页写上了两行字：
献给我的快乐我的最爱！
她看过以后更伤感地说：\"你要把这世上最痛苦的爱奉献给我吗？\"\"你不要这么理解，我不过是想送你一本书。\"\"不，你是送给我一本关于我们的故事的书，是预约我们最终情感的书；感情这东西也真怪，太热烈太专注了，就会有它冷却麻木的时刻。\"\"小欢，别说这些，我不送了行不行？\"\"还是送给我吧，起码，这也是一种纪念一种回忆……\"齐欢说过的话重新在我的脑海中温习着，我坐下来，一页页地读着齐欢的《问候爱情》——她在渴望家园！她伤感地写到，女主人公的家园没在地址，一个男人，在用他毕生的仇恨摧毁着女主人公的梦想……他驱赶着她，一直到她生命的枯竭……他后悔了，他不想在悔恨之中重复回忆着自己的暴虐，他恐惧，他惶憾……他的大脑模糊不清，他无法主宰自己，他怕极了，某种死亡的预约也在袭击着他寻找着他，是她，一定是她回来找他，她一个人太孤单了，在死亡之后的世界，她想，哪怕是他能来，摧残她也好，她需要虐待，她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方式……他最终还是没有马上死，他混乱的意念纷纷坠落下来，一会儿他在尘世，一会儿他在地狱，他在模糊之中丧失了理性……后来，他被关在了一所疯人院……这就是《问候爱情》的结局，我抖动的手拿起了酒杯，齐欢怎么还没回来，她说她要联系出版社，我不晓得会不会有人看上她的小说，但我却是很害怕，这小说对我是一种触动，一处从心灵深处正在向我抗议的宣言！齐欢，你为什么写这类小说，这对于我太可怕了！
我到底怕什么？我一时之间还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