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鲜明对比
他们赶到绥宁一中校门口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四十。
由于全校都在放假,他们的车子直接开了进去,然后右转停在了政教大楼面前,那里有几个人在等着,看上去一脸焦虑,却并未见着什么悲伤。
于桥第一个下车,一个头上毛发已经所剩无几的男人走上前来,向他递来一支烟,说道:“真是有劳你们了。”
他其实并不想接烟,却又不得不接,而且,他才一接过烟那男人就为他点燃了,却并没有再说什么。
阳光明媚,万里碧空无云,校园在轻抚的春风中安静地沉睡着,有如一名体态端庄的正在晒着太阳的贵妇人,遍地的小草已经探出了头来,迫不及待地窥探着这个陌生的世界。不远处的旗杆上已经有些陈旧的五星红旗正在迎风飘扬着,别有一番生机。
然而,话题却是沉重的,无关风月,唯有生死,确切地说只是死亡。
“卢义是你们这里的语文教师?”于桥重重地吸了一口烟,却并未吐出来,而是直接将它给吞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从他鼻子里溜了出来。
“是的。”那个男人叹了口气,摇头道:“我真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快就走了,昨天我们都还在一起喝酒。”
“昨天?”于桥眉头一皱,连忙问:“昨天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七八点的样子,具体的时间我并不记得了,他当时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我没有太注意,而且,我问了他也没有说什么,只说自己有个朋友要来见他。”秃顶男人满脸疑惑。
“在他家喝的酒?”
“是的,他老婆带着孩子回娘家了,所以只有他一个人在家,昨天下午他打电话给我,说要我陪他喝酒,我就过来了,没想到他竟然拿出了他珍藏的剑南春,喝得我大醉不起,回家被老婆骂了一顿,没想到我醒来的时候便听说他已经走了。”
“哦。”于桥点了点头,看了秃顶男一眼,道:“那有劳你带我们去他家看看。”
“好的,请跟我来。”秃顶男朝着第三教学大楼那边走了开去。
一路上秃顶男问了很多问题,于桥基本上支支吾吾地回答,有些问题他当做没有听到,而他也从秃顶男那里了解到了卢义他是一个不错的人,工作业绩突出,基本上已经确定了会是下一任的政教处主任。他有一个儿子,今年刚满17岁,就在一中读高三,成绩虽然并不十分突出,要读个二本还是没有什么问题。至于卢义是不是和别人有仇,秃顶男并不清楚。
校园里杨树依旧是光秃秃的,大概是由于太高了,看上去瘦骨嶙峋的样子,就像是一个被扒了皮的怪物一样,那么突兀地立在了道路两旁。
卢义的家是在桂园家属楼里,此时正值春天,桂树同样显得十分憔悴,更别说那清香溢鼻的桂花香了。整个桂园里并没有见着一个人影,让人觉得荒凉得很。
“春节了,大家基本上都回家过年去了。”秃顶男解释道,“卢义他家父母早亡,他老婆家他并不想去,昨天她老婆带着孩子回家拜年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在家,我想他可能是心里不高兴,然后才找我喝酒的。”
说着,秃顶男指了指他们身旁那栋古旧的楼房,道:“他们家就在这里了,四楼,402,不过,我并没有他们家的钥匙,楼管现在又不在家,你们有办法进去吗?”
楼房外面都成了青灰色,勉强可以看到楼外抹的那一层被染成了红色的沙粒,不过那红色早已成了一种模糊的暗灰色,只偶尔有那么一两块还隐约可以看到一丁点儿红,另外,墙壁上不少地方还长着些浅浅的苔藓,墨绿色的,估计那一眼望去的青灰色就是由于红色与这种绿色共同作用的结果。
于桥长吁了一口气,然后对着秃顶男点了点头,再带头进入到了楼梯间内。
说真的,这里的条件不能说不好了,而是很差。他还没走进去就已经隐约感受到了一股异味,当他走到里面的时候才知道那是一种霉臭味,一楼的楼梯左侧的空地上摆放着一大堆杂物,多是纸皮和塑料之类的东西,堆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小山一样,细一看,在那些废品前面不远处的一片阴影处竟然还放着一只黑色的大桶,桶子外面油光满满,上面的边缘处有着一层黄色的油腻,很明显,那就是这里的潲水桶。
继续向上走去,楼梯上有着不少的垃圾,果皮纸屑落了一地却并未有人清理,里面的灯具早已被损坏,灯泡暴露在空气里,却明显已经只有一个光秃秃的灯头了。
果然,就如于桥所料的一样,每一层的楼梯口都有一只那样的潲水桶,而且无一例外都散发着一股酸臭味,里面有你积累了有厚厚的一层,看上去很让人觉得恶心。
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通过那楼梯间的,反正于桥就觉得自己好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样,这里的环境糟糕地让他觉得心疼,然而他对此根本就无能为力。
此时,于桥站在了402门口。
那是一扇斑驳的木门,上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迹,木门上有着一个窗户,是打开着的,看上去可以容一个小孩钻进去,然而在场的人都是大人,也没有身材那么小的人。
不过,门上装着的锁让于桥舒了一口气。
是的,那是八、九十年代装的锁,极容易打开,只要拿一块薄片插进去就行了。
于桥退到了一边,然后打了一个手势,很快便有一名警察向前走去,手中拿着一块薄片,想都没想便****了门缝里,几乎同时那门喀地响了一下,眨眼间就已经开了一条缝。
一股浓烈的酒香飘了出来,清香扑鼻,醉得让人心碎。
那名警察将门推开之后便退了开来,与于桥对望一眼就走到了一边。
“六毛,你和他谈谈,我先进去看看。”于桥说罢便走了进去。
一眼望去,这是一间两室一厅的屋子,屋内一片狼藉。
屋内的气氛显得很凝重,布置十分简单,一套已经上了年岁的沙发,一台21英寸的TCL彩色电视机,一旁还放置着一台饮水机。墙壁上粉的是石灰,大多已经脱落,里面的红砖隐约可见。
看样子卢义与秃顶男是在客厅内喝的酒,桌上的碗筷还未收起,一个酒瓶倒在桌上,虽然看上去十分凌乱,却并未有任何打斗的痕迹,而且于桥将屋内给粗略地查看了一遍都没有发现任何明显的血迹。
他的目的其实与这些并无关系,来卢义的屋里他只为确定一件事,那就是他是不是也收到了一个相同的快递,所以,于桥主要的注意力就放在了找寻快递身上。
他推开一扇房门,顿时一股淡淡的香水味迎面扑来。他下意识地绷紧神经,在屋里摸索了起来。
整间房显得十分阴暗,除了大厅内无意间照射进来的微弱灯光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的光线,而且里面的空气似乎是死的,让他感觉到自己一下子就像是进入到了一个冰冷的大盒子里面一样,一股让他感觉到窒息的气息差点没让他喘不过气来。
于桥可以听到自己心脏慌乱跳动的声音,噗通噗通的,好像稍不留神就会从自己的嘴巴里跳出来。
约莫过了二十秒,他终于摸到了墙壁上的一个开关。
叭地一声清脆声在空气里荡开去,房内悬在中央的灯泡眨了几下眼睛之后终于散发出了一股冷冷的光芒来,将整间房都给照亮了,却并未给人任何的温暖。
他的感觉是真的,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于桥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然后向里面走去。
这间房看上去应该是卢义的房间了,里面虽然同样布置十分简陋,却多了一个书橱,书橱内塞满了书,书橱前面放着一张写字台,写字台上同样摆着一摞书,走近一看,正是一些参考书和教案。
于桥轻轻地将书给翻开了,扉页上写着的正是卢义的名字,两个十分优美的行楷写就的,乌黑的立在他跟前,看上去就像是在游动着的两个小精灵。
就在他准备继续向下翻去的时候,一个EMS纸袋进入了他的视线,于桥的身子猛地一震,连忙将那个纸袋子给从教案中抽了出来。
这个EMS袋子与刘明山那个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而且上面并没有任何邮戳和日期,只印着他的名字,卢义。
于桥根本就来不及先让自己去感受一下快递袋子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他直接将快递打开了,果然,里面还有一个信封。
将那信封拿出来一看,果然就与之前在刘明山家中所找到的一样。
于桥的呼吸一下子变得紊乱了,似乎胸口有块千斤巨石压着一样,沉重的呼吸在房内飘荡开去,好像在房间的某片阴影之中正潜伏着一头奄奄一息的野兽。
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他本应该觉得高兴的,可是当他真的在卢义家中找到了这份快递的时候,他竟然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一种比死还要可怕的感觉转瞬间就已经将他给吞没了。
再可怕的假设也强不过死一般的现实,在真相面前,你怎样的坚强都将仿若形同虚设。
于桥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片泥沼之中,无论自己如何挣扎都无法从中爬起,窒息感正一点点吞噬着他心中的自信,他觉得自己也许下一秒就会死在街头。
“于老大,”陈六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隐约中看见于桥手中抓着个什么呆呆地站在那里,低声问:“怎么了?”
陈六突然发出的询问声让于桥吓了一跳,就在他快晕过去的时候,他的声音又将他给拉回了现实。
冰冷的空气,简陋的房间,暗淡的灯光,似乎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操控着。
于桥没有说话,转身便朝着屋外走去,不一会儿便已经站在了走廊上。
此时阳光已经洒落在了走廊上,于桥沐浴在阳光之中,脸色苍白如雪,呼吸依旧急促。
“这是……”陈六当然也认出了于桥手中的东西,此时他的脸色也变得难看极了,不可思议地道:“同样的信封,同样的快递,这……难道是……”
陈六并不是一个喜欢用脑中的人,可是,那并不代表他的脑子有问题,而且,任何一个脑子没问题的警察估计都可以看出其中的意味来了。此时他看出了两件事之间存在的那种显而易见的关联,却被吓得不敢说出来了。
是的,这是一个让人震惊地有些无法接受的问题……
长铺镇出现了一个连环杀手!
在湖南邵阳西南部这个极度偏远的小镇竟然发生了连环凶杀案!
这是让人前所未闻也不敢想象的事情,然而,这已然成了一个事实……
一个让人心惊胆战的凶手正潜伏在人群里,而且没人知道他到底是谁,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在未知的危险面前,我们随时都可能莫名死去。
政教大楼外还贴着上期的公示栏,他走到那里的时候才突然记起自己甚至不知道刚刚那个秃顶男的名字,一下子不知道要怎么找他了,当他停下来准备看看那些公示栏上还写着些什么的时候,他耳边已经响起了之前那个秃顶男的声音。
“警察同志,你们忙完了?”秃顶男一边朝他走来一边向他递烟。
这回于桥只是接过他递来的烟,夹在了耳朵上,然后尴尬地一笑,伸出手去,道:“真不好意思,我刚刚连你的名字都没问。你好,我叫于桥。”
“你就叫我唐立国就好了,学校对领导对这次的事情相当重视,由于他们一下子无法赶回来,特别让我代替他们协助警方调查,还希望你们可以理解。”说着,唐立国拍了拍胸脯,高声道:“你们只管放心,只要是我们可以做得到的,我绝对会做到,以后你有什么事情要知道的话,你可以找我,我一定会代表我们学校竭尽所能配合你们。”
唐立国满脸堆笑,额头的皱纹变得更深了,加上那挺着的大肚子,一下子又让于桥想到了前一天晚上在帝都酒楼见到的那些人,顿时心中升起一阵恶心来。
于桥懒得和他客气,直接问:“我现在想调查一下去年,也就是2008年1月26日前后几天你们学校老师的出勤情况,你现在还能提供么?”
“一年前的事情?”唐立国的明显吃了一惊,不可思议地问:“你要那个东西做什么?”
“你管这个做什么,我想你们学校应该还保存着底子的吧?现在那东西在哪?”于桥懒得和他废话,他心中清楚这些出勤表肯定还保存着。
“好吧,你跟我来。”唐立国的脸上虽然满是不悦,却还是转过了身去,道:“我们的档案室在二楼,在那里就存有我们各年的出勤记录。”
档案室并不很宽敞,却摆满了高大的书架,只在左侧留出了一条约莫一米五左右宽的过道,过道右侧的书架直接的距离不到半米,看样子若要找什么资料的话只能由身材瘦小的人来办。
“我们学校的规模并不算太小,所以这些出勤记录什么的只能保存十年,从今年向前延续十年的记录你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唐立国在过道的中间部位停了下来,指着一个书架道:“这里放的是去年的记录,分月排列好的,你看,我太胖了进不去,还得有劳你亲自动手了。”
说着他微笑着看了于桥一眼,然后站在了一边,脸上并没有之前那么多热情了,眉宇之间似乎还多了几分对于桥的厌恶,却并不敢明显表露出来。
他并不急着去查看那些记录,而是先仔细打量了一下档案室的环境。
四壁挂着腻子胶,雪白的一片,过到你的那边摆着一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桌上摆着一台台式电脑,而办公桌后面还摆着一台坐式空调,空调一旁是一个巨大的落地窗,此时阳光并没有照进来,于桥却还是可以看得到那窗帘上散发出的刺眼光芒。
同一所学校,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景象,着实让于桥吃惊不小。
“你们学校看来规模还真不小心。”望着头顶那华丽的吊灯感叹道:“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就在这里工作了。”
果然,唐立国的脸色刷地拉了下来,毕竟他也是一个教师,怎么会听不出于桥话语中的讽刺之意?
于桥面带微笑地朝着他走了过去,然后向右一转,轻而易举地便地进入到书架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