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能说的秘密
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何晓东每次听到有人死亡的消息神经便会猛地绷紧，就像是自己在睡觉的时候被人朝着心脏开了一枪一样，有一种让人难以承受的痛苦瞬间就会在他身上蔓延。
他觉得自己会疯掉的，虽然不知道到底会在什么时候。
所以，他很害怕。
真的，他有想过去自首，可是他又害怕自己自首之后妻儿不知该如何是好，而且，也正是因为自己整个幸福的小家庭，他有些不敢去自首。
人人都是贪恋幸福的，他当然也不例外。
他是一个不会撒谎的人，至少，他并不擅长撒谎。
所以，他怕，他怕自己去自首的时候无法编出好的细节来，一旦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他知道自己的家将不复存在，家破人亡的悲剧就会马上在他身上上演。
他不是一个没良心的人，他承认自己也犯过不少错误，但是，这所有错误的罪孽全部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一年前他自己犯下的那个错误的十分之一深重。
他自责，他懊恼，他甚至为此而戒掉了烟酒和赌博，可是，这一切似乎只是让自己心中的罪孽变得越发深重了而已。
他想过不下一万种自己可能有的结果，却始终并未想过刘明山身上所遭受到的那种。
也许别人并不能看出，可是他心中十分清楚，刘明山并不是死于车祸，更不是因为心脏病或者别的什么疾病突然发作而死，如果说他有病的话，那世界上绝不存在一个没有病的人了。
他只不过是死于一种剧毒，毒性之大，让他一下子便想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氰化物。
刘明山的死是罪有应得，何晓东心里清楚，确切地说是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清楚，他于一周年之际死在了事故的发生地就是最好的明证。
然而，何晓东还是有些不明白，为何他会死在了那里？确切地说，究竟是谁将他杀死在了那里？
他是一名医生，当晚就是自己说那个男人已经没救了。
这是真的，那个男人失血过多，而且头部受损，心跳几乎停顿，绝没有存活下来的可能，再加上他们连夜将那人扔入了巫水河中，除非真的有神仙，要不那个人就肯定死了。
那复仇者到底会是谁？
他看过那个被害者的身份证，而且直到现在那张身份证都还被他藏着，藏在一个绝不会有人发现的地方。
对此他也想了无数种可能，却只有一种最不可能却又是最最靠谱的可能，那就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凶手只不过是一年前被他们四人一同害死的那个男人的冤魂。
想到这里，何晓东更加感到害怕了，他甚至可以闻到一股来自坟墓的气息，一种尸体的腐烂味与霉臭味混杂在一起的奇怪味道。
他经常会莫名其妙地觉得恶心，然后脑中满是那一幕血腥的场面出现。
他不怕血，作为一名医生，他见过太多的血，而且是人血，然而，他却一辈子也无法忘记一年前的那一滩血迹。
是他，一点点将路旁花坛内的积雪给覆盖在了那滩鲜血上面；也是他，用雪掩埋了当时由于急刹车而产生的车轮痕迹。
何晓东经常做噩梦，他梦到那个男人站在了他面前，然后伸出两只血淋淋的手掐住他的脖子，凭他用尽全力挣扎都无法挣脱半分，而且，每次在他快晕厥过去的时候他就会从梦中惊醒，然后会发现自己的浑身已经一如既往地湿透了。
自从刘明山死了之后，他每天晚上都会做那个梦，而且每晚还会做几遍，几乎只要自己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一滩血。
他又开始吸烟了，而且开始喝大量的酒。
他痛苦，比任何人都要痛苦，然而他的妻子对比并知情，也很不理解，并于昨天将孩子带着回娘家拜年了。
他想去找他们，可是，他不敢，他怕自己一旦见到他们便会看到妻子那失望的眼神。
那就像是一柄利剑，会毫无防备地从他身前插入，穿透他的心脏之后又从他的背部穿出。
他不能说，这个秘密，他决定了，除非自己死了，要不就绝对会让它烂在自己肚子里。
何晓东再一次从梦中惊醒，这一次他觉得自己几乎已经死了，但他还是从梦中醒了过来。
当他睁开双眼的时候，窗外早已阳光遍地，房内却满是烟酒味，衣服四处散落着，他面前的桌子上还摆着些剩菜和一瓶歪歪斜斜的二锅头。
他从沙发上爬起，正欲站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几乎无法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于是他又坐在了沙发上，然后用双手轻轻捏着膝盖，嘴角带着对他自己的嘲笑。
说真的，他从未过过这么凌乱的生活，尤其是他结婚之后，可是，唯有这样他才能短暂地忘记心中的苦闷，才可以稍微排遣一点那浓烈的痛苦。
这是比那二锅头还要烈上千万倍的痛苦，没人知道，他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没人知道，一种深深的罪恶感对于一个善良的人来说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折磨。所以，即使是他的妻子都无法理解他的痛苦，却将他一个人留在了这空荡荡的屋子里。
他突然觉得很冷。
那是一种源自心中的凉意，比冰天雪地里的温度还要低了好几分。何晓东只得抱住了自己的头，将身子蜷缩在了沙发上，然后嘴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嚎叫。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手机正在桌上震动着。
说真的，他不敢看手机，可是出于对他妻子和孩子的思念他却不得不毫不犹豫地抓起了手机。
“何晓东，又出事了！”电话那头传来了葛大光紧张的声音，“昨晚卢义死了。”
对何晓东来说，这句话有如晴天霹雳一样，瞬间便在他脑中炸开了花。
他表情立即凝滞，不过那仅仅只是那么三秒钟的短暂瞬间而已，三秒钟一过他便像是疯了一样地大笑起来。
刚刚还在叫着的何晓东竟然又哈哈大笑了起来，那笑声显得十分诡异，在天花板上飘荡着，听了禁不住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你疯了？”葛大光问。
“我没疯。”何晓东终于不再笑了，却冷冷道：“去自首吧，不自首的话，我们都得死。”
“不！如果要让我去坐牢的话，还不如给我一个痛快！”葛大光狠狠地骂了几句脏话，等他情绪平静下来了，才道：“我想请你帮我点事情，只要你可以帮我，我就再给你一笔钱，怎么样？”
“钱？”何晓东马上露出了一脸鄙夷的笑意，一字一顿道：“我从不要死人的钱。”
“好吧，无论如何我想请你帮我弄到刘明山和卢义的尸检报告，或者是他们其中任意一个的，到时候我给你十万。”
“这件事很难，我上次就已经对你说了，上面下了禁言令，你知道的，他们都是让人杀死的，不是意外，更不是别的什么鬼东西。”
“别跟我提鬼，我要你三天之内给我弄到那东西，而且，如果你收到什么快递的话，一定要通知我，不然我将收回对你们家房产的投资，到时候你无家可归了可别怪我，如果你好好听话的话，那二十万不需要你还了，而且我还可以给你十万现金，你自己看着办吧。”
还没等何晓东说话葛大光就已经把电话给挂了。
房间内一下子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窗外隐约还有些爆竹声传来，却已经没有之前两天的那么多而杂。
何晓东根本就没有想到卢义竟然也死了，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却还是决定要为葛大光想办法，要知道，一旦葛大光将他的房子收回去，他就真的无家可归了。
自己虽然不死，却已然没有了家，人不亡而家先破，对他来说这将是一种怎样的悲哀？
他绝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想着，他已经掏出了手机来，然后开始慢慢地查找起通讯录来。
在公安局门口碰到丁秀丽，于桥显然有些吃惊。
“你来了？”他当然知道丁秀丽她是来做什么的，所以，他也不好说什么，除了尴尬地笑笑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嗯。”丁秀丽点了点头，沉声道：“我是来办理手续的，你可以帮我吗？”
她的双眼深陷了下去，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上去几天之间就已苍老了十岁，转眼间鬓角竟然多了些白发，而且额头上也新添了几道深深的皱纹。
于桥真是想不佩服丁秀丽的强大承受能力都难，没想到她如此一个瘦小的女人竟然这般平静地就接受了这件事。
“你吃中饭了吗？现在正是中午休息，要到下午才开始上班，如果你没有吃东西的话就和我一块儿去食堂吃点东西吧，我正好有点事情想和你谈谈。”于桥望了望远方阳光遍地的空地，淡淡地说道。
警局的食堂并不宽敞，只是一间约莫二百平的小屋子，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很多钉在了地上的蓝色桌椅，看上去与学生食堂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食堂内的光线很暗，两人对面而坐，桌上只摆着两个家常菜，一个红烧豆腐，一个胡萝卜炒蛋，此时还在散发着热气，他们身前各摆着一瓶娃哈哈矿泉水。
“先吃饭，吃完饭我们再说。”于桥并没有吃早餐，所以他早就饿了，根本就没有顾忌对面的丁秀丽，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此时丁秀丽坐在他面前，右手拿着筷子，看似无聊地拨弄了一下碗里的米饭之后却最终还是将手中的筷子放了下来，眨眼间眼泪便从她眼中夺眶而出，然后顺着她的脸颊簌簌落下。
她根本就来不及用手挡住，似乎那一切都是她所没有预料到的一样，眼泪落在桌上的时候隐约还发出了一两声啪嗒声，仿若盛夏里毫无征兆的暴雨打在了车窗上。
于桥抬头呆呆地望着她，慢慢地也将筷子放在了桌上，然后从身上掏出了一张餐巾纸朝着丁秀丽递了过去，小声道：“擦擦吧。”
“谢谢。”她接过那张餐巾纸，小心翼翼地擦了起来，就像是她身前的于桥压根儿就不存在一样。
于桥那时也吃得半饱了，他环顾了一下四周。
整个偌大的食堂内竟然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他心中顿时生出了一种不好意思的感觉来。
他拿起丁秀丽身前的矿泉水，揭开，然后递给她，再将自己身前的矿泉水揭开，一口气喝掉了大半瓶，这才觉得自己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一年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吗？”于桥最先打破了那份宁静，直望着丁秀丽问。
“一年前？”丁秀丽满脸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下了头去。
“是的，一年前，也就是2008年1月26日，你记得么？”
“2008年……”丁秀丽陷入了沉思，不过，她很快便抬起了头来，神情激动地道：“我记得去年，大概也就是这个时候的样子，反正那时候还是大冰灾时期，有一天晚上他没有回来，而且第二天他也没有去上班，自己一个人在工作室里面待了一天。”
“当时他的脸色是不是难看极了，而且根本就不许你问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于桥的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
“是的。你怎么会知道的？”丁秀丽疑惑地看着于桥，不一会儿表情就凝滞了，不可思议地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于桥点了点头，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然后小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那天晚上经历过一场车祸，他们撞死了一个人。”
他几乎是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勇气才将这件事给说了出来，是的，从现在看来，刘明山当年经过了一场车祸，而且他们做了些什么事情将这场车祸摆平了，至于是不是有人死了，他现在还不得而知。
“现在已经死了两个人了，在同一个地点。”于桥看了对面几乎已经呆了的丁秀丽一眼，“今天我只想问你两个问题，一个问题就是刚刚那个，而第二个则是你丈夫是不是认识卢义。”
“卢义？”丁秀丽对这个名字似乎很陌生，她瞪大眼睛问：“卢义是谁？”
“今天凌晨被发现在绿洲大道上的死者，与你丈夫几乎是死在同一个位置，而且，我刚刚才从绥宁一中回来，通过对去年出勤记录的调查，我发现他当日也请了一天的假，还是后来周二才晚自习才给学生补上的。所以，我怀疑他们两个当时都在车上，并且还参与了某件不可告人的事情。”于桥摇头道。
随着整件事的深入调查，这件事终于算是慢慢地浮出了水面，然而死神的脚步会不会就这么停下来呢？
没人知道。
如果他的推测没有错的话，只要当日的肇事者没有完全死去，这件事便不会宣告完结，神秘快递会一直不断的出现，直到收到那印有“FROMTHEHELL”信封的人全部死去。
可是，当日的参与者到底有多少人？
这件事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
于桥怎么都无法想明白，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死亡事件极有可能还会继续发生，至少，葛大光看上去就很像是要收到一个“死亡快递”的人。
“还有别的人？”丁秀丽一脸惊恐，看着于桥，摇头道：“你绝不能再让这样的悲剧继续发生了，无论如何，他们都罪不至死，现在已经死去了两个人，即使当年真的发生了车祸也足够了，不是一命换一命吗？”
不知道为什么，于桥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不过，他笑不出来。
一命换一命？世界上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呢，生命不是金钱，无法实现等价交换，虽然刘明山他们也许真的是罪不至死，可是，凶手想让他们死，连他自己也无能为力。
“你以后决定怎么办？”于桥叹了口气，继续道，“一直瞒着他们？”
丁秀丽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让他们面对这个问题，但是，我现在只能这么做。还好明山他有保险，我多少可以得到些钱，以后的事情，也只好慢慢想办法了，现在我只希望你们可以快点破案，如果真的还有别的人参加了这件事的话，我相信之后还会有人继续死去的，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