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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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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回光返照,叶枯木突然喃喃地对着抱住他的小女孩道:“我……我好后悔,要不是我离家去找什么宝刀……我兄长也不会死……我也不会来报仇……那现在也不会要死了……哈哈……报应……”

唐悦并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贴得如此之近,她仿佛感应到了对方心里那种看不清的黑色恐惧,她抱得更用力,“伯伯,你……不要害怕。你死了以后,不是可以看见你哥哥吗,这样大家就都在一起了。”

“以后有很多人陪着你的啊……”唐悦悄悄地趁他说话的时候,把头蹭到了他的胸口,仿佛在汲取更多的温暖,就像是小时候被爹抱起来的时候,那种熟悉而久违的温暖。

叶枯木僵住了,他的牙齿格格地打颤,胸脯不断地震动,他咬牙大声道:“不错……不错……我为什么还没有一个孩子想得开!我要见到兄长了啊!我不用怕,我再也不用怕!”

他说完这一句话,突然平静了下来,身子不再颤抖,就这么安静地等待死亡的来临。

这两个人,是多么奇异的关系,此刻看起来又是多么的和谐,真是天底下最最奇怪的事,最最奇怪的人!

叶枯木等了许久,没有再听到唐悦说话,他心中升起一个奇异的想法,这个小女孩,也许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痴傻,他感到庆幸,这个时候若是欧阳明珠在他身边,他又无力杀死对方,岂不是真的要死不瞑目!好在抓来的不是欧阳明珠,好在他……他竟然……抓来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小女孩……唉……

他终于叹了一口气,“我死了以后,你千万不要往西走,那边……咳咳……那边的小镇子上正在流行瘟疫,死了很多人,唐家堡在北边,听清了没?”

唐悦呆呆地重复:“好,不要往西,要往北边走!往北边走!”

“我……”他想了很久,似乎在犹豫,最终道:“人死如灯灭,要这个做什么,还是给了你,给了你吧。小姑娘,我死了以后,到我腰间找个……咳咳……一个红帕子包住的东西……那个我送给你了……不过……咳咳……千万别给人看见了……”

他颠来倒去的也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唐悦听得并不是十分清楚,但后来就听见他道:“我唯一后悔……我娘以后要无人照顾……唉……我为什么要为了这个鬼东西离家十年。为什么……被鬼迷了心窍……为什么啊……”

他翻来覆去在问,却又不知道是在问谁,只是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终于一点声音也没有,四周恢复一片沉寂,唐悦迷迷糊糊,居然趴在他胸口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唐悦是被冻醒的,她揉揉眼睛,推了一下叶枯木,触手冰凉,却没有丝毫的反应。她惊叫道:“伯伯!”

但叶枯木终究没有回答她,她等了很久很久,终于想起来,这个人应该是死了。

唐悦靠在死人身上,周围又全都是坟墓,她居然半点也不害怕,站起来四下望了望,月亮明晃晃的,墓碑上的字清晰可见,她念了几句:“先父母祖……先……”她始终没有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于是她想,周围的人都有墓碑,可就叶枯木没有,着实是很可怜的,于是她在便到处地乱转,光是寻找那些可以遮蔽的泥土石块她就找了很久很久,她手小,力气却很大,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居然真的找回许多泥土石块,将叶枯木的尸身掩盖了起来。

说是掩盖,也不过囫囵遮盖而已,她埋了一半,突然想起他好像说过要她取出什么东西,于是就真的把手伸进石头缝隙里摸了很久,又特地扳开一块石头,才将那红色帕子包裹的东西取了出来,月光下一看,那哪里是红色巾子,根本是被血染红的一块绸子,想必是争夺的时候的确死了许多人,只是不知道如何会落入叶枯木手中,唐悦全然不懂,只知道对方死前要她好好藏起来,于是她便把那物件放进自己怀里,继续搬来些树枝树叶,掩在石块的上面,天亮之后,她的这项工程已经完成,只是累得满头大汗,坐在地上好半天也没能爬起来。

唐悦记着叶枯木的话,一直向北方走。她想到唐家堡就在北边的方向,但她不知道娘会不会知道她丢了,会不会来找她。

她花了一天时间才走回那个小镇子,可是叶枯木已经死了,她身无分文,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回到唐家堡去,最重要的是,她很饿,饿到已经双腿酸软,连路都走不动了,只感觉一双腿像是已经不是自己的。

天色已很晚了,家家关门闭户,她又能去哪里讨吃的呢?在经过一户人家的时候,唐悦鼓足勇气敲了门,可只听见里面一声声凶狠的犬吠,并没有人回应。

她几乎已经不想再往前走了,但只要一想起如果冻死在这里,就永远都见不到娘了,她便又鼓励自己支持下去,绝对、绝对要撑到天亮。半夜饿得实在受不了了,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她慢慢爬起来,很努力往前走,终于在一家酒楼的后巷子里发现一条水沟。

她认真地看了看,小心地卷起袖子把胳膊伸进去,摸了很久很久,居然找到半个馊掉的馒头,唐悦非常的高兴,这一瞬间她简直是要笑起来了,她把馒头擦了擦,三口两口就了下去,差点噎个半死。可是附近并没有水可以喝,她又实在感到口渴,便在一旁找来了破瓦片,直接舀了水沟里的水来喝,喝下去喉咙里只觉得飘着一层腻得可怕的油花。她摇摇头,正准备再喝一口,突然听见一个人大声道:“小兔崽子,敢来偷我家的油!”一只大勺子劈头盖脸地向她砸过来。

她惊恐地跳起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像兔子一样跑开了。

那人却没有追上来,远远的,只听见有人咒骂了一句:“你吼什么,怕人家听不见吗?老板说动作快点,听见没,快把油捞上来!”

……

唐悦不明白,她喝的既然是水沟里的水,怎么就变成偷了呢?好在没有被抓到,她走了两步,最后只好委身躲在人家屋檐下,度过漫漫的寒夜。

她突然想起叶枯木送给自己的那样东西,于是她将那红绸子摸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一看,却失望了。里面没有吃的,一个馒头都没有,只有一柄奇怪的刀。

一柄异常美丽的刀。

黑夜中它带出一道耀目的虹光,静籁中只听见一声轻吟,惊心动魄。

刀锋薄如蝉翼,刀柄绯红,在空气中划过时,荡漾出一片红光。

刀身较普通刀更小,更奇,更优美。

任何一个练武者看见这样的一把刀,都要惊叹它是如此的妖冶,如此的令人惊艳,那是一种,无法用天下间任何的赞美和惊叹来表达的不可一世。

可惜这样的一把刀,竟然落在唐悦的手中。

她甚至都没有心情细看,就胡乱又收了起来。正在这时候,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就在前方的青石板路上,走来了几个人。唐悦睁大了眼睛望过去,居然看到四个暗色衣裳的男人,抬着一卷席子远远地走了过来。唐悦对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穷人家买不起棺材,只能一卷席子了事,可从没见过这样古怪的送葬队伍,既没有人撒引路纸钱,又没有仪仗纸札,甚至连亲朋好友都没有,况且,又有谁家半夜出殡的?这几个抬席的人,神情也特别古怪,唐悦揉了揉眼睛,疑心自己是不是哪里看错了。

但她发现那几个人脸上神情都不太寻常,前面的两人低垂目光,后面的两个人居然回转了头去,刻意不看这席子,似乎只要对着它瞧上一眼,就会引来恐怖的灾祸一般。唐悦以前听爹说过,遇到这种奇怪的事情一定不要多管闲事,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就好,但这几个人鬼鬼祟祟的模样实在是太奇怪了,唐悦悄悄地望着他们,看他们到底要做些什么。

“你说扔哪儿好——”

“嘘,小点声儿!”

“怕什么,李子那一锹下去,这小子死了一半儿,说起来我心里还真的有点毛毛的,当初林婶子就不该收留这孩子,他从那鬼地方出来的,万一也染上——”

“别提!一个字也别提!我心里可害怕!”一个小个子的男人突然截断两人的交谈,引来两人的嗤笑。“怕个鬼,你还是不是男人,怕就别干这事儿啊!”

“唉,林婶子也是一时好心,哪里想到这小子居然是从那个村子里跑出来的!”

“不是请大夫看过了,他好像……好像……”小个子不敢往下说了,寒风吹过来,他甚至还打了个寒颤。

“没染上是吧?可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出啥问题,镇长都说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宁可死这小子一个人,好过死咱们一个镇子。”

“可……可那大夫说……他没……没得啊!”

“大夫懂个屁!”最前面的一个人冷冷道:“多亏林婶子后来告诉了镇长,不然咱们真放过这小子就糟了!好了,就在村后找个地方埋了,别废话,动作快点!老子还回家睡觉呢!”

那四个人找个坑胡乱埋一埋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唐悦隔得远,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于是直到人走出很远了,她才敢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她蹲下来,拎起席子角往里瞅了瞅,里面黑漆漆的一片。也许刚才只是听错了,这还是个死人,唐悦心里有点失望。

突然,席子里再次传来声音,只是这一次更加微弱,像是已经喘不过气来。唐悦心里一惊,飞快地拨开席子上埋的那层薄土,打开席子一看,那里面果真有一个人,年纪很轻,看起来竟比唐悦还要瘦弱似的。只是这人额头上都是血,脸都血糊糊的,样貌看不清楚。唐悦想了想,用袖子把他脸上的土和血擦了擦,结果越擦越脏,她只好使力将人往外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拉出那个小坑,自己几乎要累趴下了。要是没有那半个馒头撑着,恐怕她也得饿死在这坑旁边。

“喂,醒醒啊——”唐悦好不容易才把人拖到一个避风的小巷子的角落躲避起来,她小心地推了他一把,可是得不到半点回应。她试着把手指伸到他的鼻边,终于感觉到微弱的呼吸,便也跟着松了口气,没有死就好。

寒夜里多一个人,就多一份温暖,她就这么靠在他身旁蜷缩成一团,又累又饿,很快就睡着了。

肚子饿的人,永远都是睡不实的,连梦里都会听见肚子在叫唤。唐悦现在就是这种感觉,当她天不亮的时候醒过来的第一念头:找吃的。

站在豆腐铺子面前,唐悦很认真地屋子里旋转的石磨,看着洁白的豆浆从磨缝中汩汩流出,然后顺着磨盘,一点点流到地上的桶里,那女人看到天不亮就有个小女孩站在门口,也不去理她,自顾自地把豆浆装进布袋里,捏紧袋口,用力将豆浆汁挤压出来。

“婶子,我帮你磨豆浆好不好?”唐悦喉咙沙哑的快说不出话来,但她很真诚,那女人看了她一眼,“走吧,我们这儿不是善堂,没吃的给你!”

“婶子,我不要吃的,我帮你干活,你给我一点水喝就好。”

……

最后,唐悦得到了一碗豆浆,两块豆腐,远比她想要得到的多。

一个人如果想要的不多,得到却一定不会太少。

被唐悦从土里刨出来的人,是个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微阖的眼睛,小小的嘴,只是脸色还一直白得发青。唐悦歪头看他,觉得这个少年看起来比她更像是个秀气的小姑娘。

一看到唐悦,他的脸就变得冷冰冰的,几乎令她有点不敢亲近。唐悦将豆浆递过去。少年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说,“咕嘟咕嘟”,一口气将大半碗豆浆全都喝了下去,居然连一滴都没有漏,唐悦瞧着,咽了咽口水,却没有吭声。

“你为什么不坐起来喝,这样会呛着的?”唐悦问道。

少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奇怪,唐悦被他心里看的发毛,他才慢慢说道:

“我的肋骨被打断了,没有力气,坐不起来。”

他轻描淡写的语气让唐悦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简直要疑心他刚才说的是豆浆喝起来味道不错,而非肋骨被打断这样严重的事。

“那你现在一定疼得很难受——”

少年眉梢眼角还是那么平静,他又抬起眼皮看了唐悦一眼,“还有比这更难受的。”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难受?”唐悦本来不是多话的人,但她现在对这少年好奇极了,他说着难受却没有露出半点疼痛的样子,若不是他故意玩笑,就是他实在太能忍受痛苦。

少年忽然笑了笑,接着道:“更难受的是被人一锹打在头上,当死人给活埋了。”

唐悦不说话了,现在她肯定这少年并不是在与她玩笑,因为昨夜她亲眼看见他被人用破席子一卷丢进坑里,又亲手把他从坑里扒了出来。

本来他就够让人惊奇的了,接下来他却又说一了一句话:“你从这里向东走,就可以找到最大最气派的一个院子,你告诉那里面的人,从瘟疫村跑出来的人被你发现了,你可以领到——”他沉吟了一下,似乎在考虑一件很有趣的事。

“一只鸡、两张饼。”

唐悦虽然一直都很饿,但她并没有苦着脸,现在她的脸终于苦起来了,只因为她想不出自己要如何回答这个少年的话,她想了很久,终于才道:“他们会把你怎么样?”

少年脸上的表情更轻松,“这回他们应该会把坑挖深一点,等我完全断气再扔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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