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诗歌(12)
诗人说他既有先天赋予的华盛美质,又注意加强修养,增长才能。但他十分焦虑,一方面担心时光飞驰,自己为国家做不成事业;又担心楚王(“美人”)守旧因循,使政治不能革新,耽误了楚国的前途。两个“恐”字,充分表达了诗人为祖国前途而焦虑,为祖国前途而担忧的急迫心情。于是他劝告楚王珍惜年华,丢弃秽恶的行为,改变因循守旧的态度,在他和其它贤臣的帮助下,像骑上骏马一样,使楚国得到迅速的振兴:
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导夫先路。接着他列举了历史上历代兴亡的事例,并表示决不怕艰难险阻,要帮助楚王做一位楚国的中兴之主:
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忽奔走以先后兮,厦前王之踵武。所谓“前王”,是指楚国开国时的三个英明君主(熊绎、若敖、蚧冒)。意思是说,他要竭尽全力辅佐楚王,使日益衰败的楚国,重新振兴,恢复到开国盛世的那种局面。
但诗人这一片为国的赤忠之心,并没有得到应有的理解和支持,相反却因触犯了守旧贵族的利益,招来了接踵的迫害和打击。贵族群小们嫉妒他,围攻他:“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楚王听信谗言也不再信任他:“荃(指楚王)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齑怒”;他为实现理想而苦心培植的人才也变质了:“冀枝叶之竣茂兮,愿俟时乎吾将刈;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当诗人回顾这些的时候,便抑制不住满腔愤怒的感情,向腐朽反动势力进行了猛烈抨击。他痛斥贵族群小们:“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羌内恕己以量人兮,各兴心而嫉妒。”他还大胆地指责楚王反复无常,不可依靠:“韧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伤灵修(指楚王)之数化!”最后,诗人以坚持理想、绝不妥协的誓言,结束了自己对这一段政治生活的反思:
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表示他要永远坚持自己的道路,忠于理想,虽惨遭不幸,也绝不改变初衷,要誓死保持自己人格的清白。
但黑暗的现实与诗人爱国理想的不可能实现构成了冲突。诗人于是感到苦闷、孤独、愤懑,以至强烈的失望,从而将诗人由现实逼入幻境。“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由此,诗歌转入了第二部分。
坚贞的灵魂需要战胜诱惑。与常人一样,在失败的极端痛苦中,诗人的内心矛盾也激烈异常。在自己的理想不被理解,且惨遭迫害的情况下,还应不应该坚持自己的处世原则和生活态度?在不被自己的祖国所容的情况下,应不应出走远逝,到他国寻求知音,展示自己的才能抱负?诗人通过女委、巫成、灵氛这些虚构的人物,以及他们的劝说,把自己的内心冲突和抉择形象化了,从而向我们展示出了一个经过炼狱的考验,而更加洁白无疵的伟大的灵魂。
女婴用亡身的历史悲剧来规劝他,劝他放弃执守,与世浮沉。这与诗人“依前圣以节中”的坚持真理的态度是矛盾的,实际也是对诗人既往斗争生活的否定。这一内心冲突是激烈的。这个矛盾怎样解决呢?他需要历史的反思,需要公平的仲裁。于是他借“就重华而陈辞”,重温了夏、商、周历代的兴亡史,并以壮烈的心情回顾了前朝那些为正义而斗争者的命运。这种再认识不仅增强了他原有的信仰和信念,同时更激发起他继续奋斗的勇气和宁死不悔的壮烈胸怀:
瞻前而顾后兮,相观民之计极。夫孰非艾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阽余身而危死兮,览余初其犹未悔。不量凿而正枘兮,固前修以菹醢。战胜了世俗的诱惑,他的内心世界得到了暂时的平衡。于是他在新的认识的基础上,满怀激情地进行了新的“求索”。这样诗篇又展现了一个再生的灵魂为实现理想而顽强追求的动人情景。诗中写他不顾天高路远,驾飞龙,历昆仑,渡白水,登阆风,游春官,上叩天门,下求侠女,他在求索什么呢?他要唤醒楚王,他要挽救国运,他要寻求再次献身于祖国事业的机会。但楚国的现实太黑暗了。他遭到了冷遇,受到了戏弄,结果以困顿、失望而告终:
世溷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闺中既已邃远兮,哲王又不寤。诗人完全陷入到绝望的悲哀之中:“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与此终古!”
诗人本是把自己的命运完全与祖国连在一起的,他赤忠为国,但却“方正而不容”,那么他还有什么出路呢?出路是有的,那就是去国远逝,去求得个人的安全和前途。这无论从当时“楚材晋用”的风习上看,还是从诗人自身的才能和现实处境上看,似乎都是可以理解的了。于是出现了第二、第三个诱惑。
索詹茅以筵尊兮,命灵氛为余占之。占之的结果,是告诉他在楚国已无出路可言,劝他离开是非颠倒的楚国,去寻求自己的未来。“思九州岛岛之博大兮,岂唯是其有女?曰:勉远逝而无狐疑兮,孰求美而释女?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但做出这样的抉择,对诗人来说毕竟太重大了,使他“欲从灵氛之吉占兮,心犹豫而狐疑”。于是又出现了巫成的劝说,巫成不但同样劝他出走,而且还从历史上贤才得遇明圣的事例,启发他趁年华未晚而及时成行:“及年岁之未晏兮,时亦犹其未央。恐鹈蜗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女媭的忠告,灵氛的劝说,巫成的敦促,既代表了当时的世俗人情之见,无疑也是诗人在极度彷徨苦闷中内心冲突的外现,也就是坚定或动摇两种思想斗争的形象化。屈原要把自己思想感情考验得更坚定,就得通过这种种诱惑。于是在诗中诗人假设自己姑且听从灵氛的劝告,“吾将远逝以自疏”,决心去国远游。可是正当他驾飞龙,乘瑶车,奏《九歌》,舞《韶》舞,在天空翱翔行进的时候,忽然看到了自己的故乡楚国。也就是看来一切矛盾、冲突行将结束的时候,一切又都重新开始:是就此远离开这黑暗的毫无希望的祖国呢,或是毫无希望地留下来?诗人深沉的爱国情志再次占了上风,“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诗人终于还是留了下来。他明知楚国的现实是那么黑暗,政治风浪是那么险恶,实际上他也吃尽了苦头,但他不能离开灾难深重的祖国,哪怕是在幻想中也不能离开。这样,诗人又从幻想被逼人现实,悲剧性的冲突不可逆转地引导出悲剧性的结局。他热爱楚国,但楚王误解他,不能用他,楚国的群小凶狠地迫害他;他想离开楚国,这又与他深厚的爱国感情不能相容。最后,只能用死来殉他的理想了: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成之所居。
总之,《离骚》是一部以忠怨之思为主题的回旋曲。
九歌·东皇太一——屈原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璎锵鸣兮琳琅。
瑶席兮玉填,盍将把兮琼芳。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扬袍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陈竿瑟兮浩倡。
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
【赏析】
作为《九歌》的开首篇,《东皇太一》在全诗中有着特殊的地位与意义。
其实,“太一”在屈原时代并不是神,它在“东皇太一”中不可能充当神的称谓;而“东皇”,由于先秦时代的束——春对应等关系,表明了它乃是春神的指称。在没有更确凿材料发现之前,“东皇太一”应是春神的说法可以成立。至于“太一”,在这里的含义是始而又始,象征起始与开端。
诗一开首,先交待祭祀的时日——因是祭春神,故时甘当在春天。选择春日的吉良时辰,人们准备恭恭敬敬地祭祀上皇——春神——东皇太一,让其愉悦地降临人世,给人间带来万物复苏、生命繁衍、生机勃发的新气象。主持祭祀的主祭者抚摸长剑上的玉珥,整饬好服饰,恭候春神降临。开头四句,简洁而又明了地写出了祭祀的时间与祭祀者们对春神的恭敬与虔诚。
继而描述了祭祀所必备的祭品:瑶席,玉填,欢迎春神的楚地芳草以及款待春神的佳肴美酒。这一切,配合着繁音急鼓、曼舞浩唱,告诉人们,春神将要降临了。整个祭祀气氛开始进入高氵朝。
末尾四句,是全诗的尾声,也是祭祀的高氵朝——春神于此时降临了。“偃蹇兮姣服”——是春神美妙动人的舞姿与外表,“芳菲菲兮满堂”——是春神带来的春的气息与氛围。欢迎祈盼的人们于是钟鼓齐奏、笙箫齐鸣,使欢乐气氛达到最高氵朝。末句“君欣欣兮乐康”,既是春神安康欣喜神态的直接描绘,也是祭祀的人们对春神降临所表露的欣喜心态。
全诗篇幅虽短,却层次清晰,描写生动,气氛热烈,给人一种既庄重又欢快的感觉,充分表达了人们对春神的敬重、欢迎与祈望,希望春神多多赐福人间,给人类的生命繁衍、农作物生长带来福音。
屈原以不同于《九歌》它篇的写法,在短小精悍的篇幅中,生动展现了祭神的整个过程和场面,给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九歌.云中君——屈原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搴将儋兮寿官,与日月兮齐光。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
灵皇皇兮既降,焱远举兮云中。览冀州兮有余,横四海兮焉穷。
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
【赏析】
《云中君》是祭祀云神的歌舞辞。
《云中君》这篇诗是以主祭的巫同扮云神的巫(灵子)对唱的形式,来颂扬云神,表现对云神的思幕之情。凭什么肯定是对唱的形式呢?首先,诗中说:“灵皇皇兮既降”,“灵”指神。又说:“灵连蜷兮既留。”那么,诗中两处说到“灵”的部分,一处称说“君”的句子,都是祭巫所唱。而诗中“蹇将惦兮寿官”以下四句和“览冀州兮有余”二句非祭巫所应言,则又是云中君的唱词无疑。其次,《九歌》中另外四篇祭天神之诗,除《东皇太一》兼有迎神的作用,另当别论外,其余《东君》、《大司命》、《少司命》也都是对唱的形式。
《九歌》的祭祀歌舞是在夜间借助于篝火或竹明、松明、灯光进行的,所以表现出一神神秘和恍惚迷离的气氛。
《云中君》一篇按韵可分为两章,每一章都是对唱。开头四句先是祭巫唱,说她用香汤洗浴了身子,穿上花团锦簇的衣服来迎神。灵子翩翩起舞,神灵尚未离去,身上隐隐放出神光。这是表现祭祀的虔诚和祭祀场面的。
“蹇将儋兮寿官”以下四句为云中君(充作云中君的灵子)所唱,表现出神的尊贵、排场与威严。由于群巫迎神、札神、颂神,神乃安乐畅意、精神焕发、神采飞扬。“与日月兮齐光”六字,准确地道出了云的特征:就天空中而言,能同日月并列的唯有星和云.但星是在晴朗而没有日光时方能看见,如同时也没有月亮,则更见其明亮。惟云,是借日光而生辉,云团映日,放出银光,早晚霞光,散而成绮,所以说“与日月兮齐光”。这两句,上句是说明“神”的身份,下一句更表明“云神”的身份。“龙驾兮帝服”,是说出行至人间受享。“聊翱游兮周章”则表示不负人们祈祷祭祀之意,愿为了解下情。古人以为雨是云下的,云师有下雨的职责。屏翳或以为云师,或以为雨师,也是这个原因。“屏”是遮蔽的意思。则“屏翳”之名实表示了同“览冀州兮有余,横四海兮焉穷”一样的意思。
祭巫唱“灵皇皇兮既降,焱远举兮云中”,乃是说祭享结束之后云中君远离而去。“皇皇”是神附在巫身上的标志。神灵降临结束之后,则如狂飙一般上升而去。这里是表现云神的威严与不凡。“览冀州兮有余,横四海兮焉穷”,则是云神升到高空后因眼底所见而言,表现了云高覆九州岛、广被四海的特征。末尾二句,是祭巫表示对神灵离去的惆怅与思念,表现出对云神的依赖情绪。祭云神是为了下雨,希望云行雨施,风调雨顺。所以云神一离去,人们便怅然若失。由此可以看出,《云中君》对神的思念,只是表现人对云、对雨的乞盼之情。
此篇无论人的唱词、神的唱词,都从不同角度表现出云神的特征,表现出入对云神的乞盼、思念,与神对人礼敬的报答。一往深情,溢于言表。
九歌·湘君——屈原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
驾飞龙兮北征,遭吾道兮洞庭。薜荔柏兮蕙绸,荪桡兮兰旌。
望涔阳兮极浦,横大江兮扬灵。扬灵兮未极,女婵嫒兮为余太息!
横流涕兮潺涭,隐思君兮啡侧。桂棹兮兰橙,斫冰兮积雪。
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
石濑兮浅浅,飞龙兮翩翩。交不忠兮怨长,期不信兮告余以不闲。
朝骋骛兮江皋,夕弭节兮北渚。鸟次兮屋上,水周兮堂下。
捐余块兮江中,遗余佩兮澧浦。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
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
【赏析】
在屈原根据楚地民间祭神曲创作的《九歌》中,《湘君》和《湘夫人》是两首最富生活情趣和浪漫色彩的作品。人们在欣赏和赞叹它们独特的南国风情和动人的艺术魅力时,却对湘君和湘夫人的实际身份迷惑不解,进行了长时间的探讨、争论。
这首《湘君》由女神的扮演者演唱,表达了因男神未能如约前来而产生的失望、怀疑、哀伤、埋怨的复杂感情。第一段写美丽的湘夫人在作了一番精心的打扮后,乘着小船兴致勃勃地来到与湘君约会的地点,可是却不见湘君前来,于是在失望中抑郁地吹起了哀怨的排箫。首二句以问句出之,一上来就用心中的怀疑揭出爱而不见的事实,为整首歌的抒情作了明确的铺垫。以下二句说为了这次约会,她曾进行了认真的准备,把本已姣好的姿容修饰得恰到好处,然后才驾舟而来。这说明她十分看重这个见面的机会,内心对湘君充满了爱恋。正是在这种心理的支配下,她甚至虔诚地祈祷沅湘的江水风平浪静,能使湘君顺利赴约。然而久望之下,仍不见他到来,便只能吹起声声幽咽的排箫,来倾吐对湘君的无限思念。这一段的描述,让人看到了一幅望断秋水的佳人图。
第二段接写湘君久等不至,湘夫人便驾着轻舟向北往洞庭湖去寻找,忙碌地奔波在湖中江岸,结果依然不见湘君的踪影。作品在这里把对湘夫人四出寻找的行程和她的内心感受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你看她先是驾着龙舟北出湘浦,转道洞庭,这时她显然对找到湘君满怀希望;可是除了眼前浩渺的湖水和装饰精美的小船外,一无所见;她失望之余仍不甘心,于是放眼远眺涔阳,企盼能捕捉到湘君的行踪;然而这一切都毫无结果,她的心灵便再次横越大江,遍寻沅湘一带的广大水域,最终还是没有找到。如此深情的企盼和如此执着的追求,使得身边的侍女也为她叹息起来。正是旁人的这种叹息,深深地触动和刺激了湘夫人,把翻滚在她内心的感情波澜一下子推向了汹涌澎湃的高氵朝,使她止不住泪水纵横,一想起湘君的失约就心中阵阵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