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诗歌(11)
屈原由于两次被流放江南,直接受有悠久历史的楚文化的熏陶,加之他善于从民间汲取民歌、传说,所以又使他的诗充满了浪漫主义的色彩。
《离骚》是屈诗中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相结合的典范,具有相当高的艺术价值。这首长篇政治抒情组诗,具有十分丰厚的内涵,蕴藏着饱满的政治热情和鲜明的人物个性。既是屈原悲剧政治生涯的缩影,也是那个时代黑暗统治的写照。《离骚》以大量的比兴手法结合传奇的色彩和瑰丽的想象,巧妙地把鲜明的政治观点艺术化、形象化,为现实主义文学开创了新的纪元。《国殇》是屈诗中现实主义风格最强烈的作品,既是一首奠祭阵亡将士的祭歌,也是一首鼓舞人性的战歌,更是人神通应的时代强音,为以边关文学反映时代树立了先范。
流放文学与隐士文学迥异。屈原开创的流放文学是儒家积极人世、有忧国忧民境界的文学;而隐士文学则是道家消极离世在文学上的反映。《渔父》通过屈原与渔父的对话,反映了这两种文学创作的社会根源。这两派文学对后世皆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文学是时代的产物。屈原所处的时代是封建君主专横的时代,揭露黑暗的文学作品当然不能直指统治者,所以诗人采用比兴手法,结合神话传说以香草美人、男女情爱来反映政治矛盾,这在当时的条件下也是历史的必然。加之,战国时代,诸子学说蜂起,百家争鸣,客观上也刺激了文学的改革,所以屈诗作为一个政治家的诗,能够充满了浪漫色彩,是有其政治背景的。
屈原博大精深的《天问》,是那个时代哲理开放、思维活跃在文学的折射,也是屈原能对传统的四言诗大胆突破的映衬。
屈诗由于是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融一,所以采用了夸张的手法和自如的比兴技巧而使文章的气势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这就是屈原的诗气势恢宏的原由。《离骚》的气势尤为突出。其纵横古今,经纬天地的气派,表现了屈原如椽的大笔。
屈原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融一的诗,代表着战国时代诗歌的最高水平,也为后世文学开创了新的里程碑
屈原诗歌的伟大,在于继承和发展了《诗经》的艺术,又促进了后世诗歌的兴起,对我国诗歌的发展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
屈原开创了个人写诗的先河。自屈原始,结束了集体创作诗歌的时代。从此,诗歌便进入独创的时代,为我国诗歌的潮起吹来了猛烈的春风。
宋玉是紧踵伟大诗人屈原之后,享有盛名美誉的作家。由于他的辞赋创作,承袭屈原而又独具成就,有着不可泯灭的地位,故历史上每以“屈宋”联骈并称,所谓“屈宋逸步,奠之能追”,“屈平联藻于日月,宋玉交彩于风云。”
宋玉,战国时楚国鄢都(今湖北宜城)人。生卒年已不能确考。大约生于楚怀王十年(前319)前后。爱国诗人屈原出仕怀王,为了刷新政治,振兴楚国,曾网罗培育人才。宋玉早年曾师事屈原,与唐勒、景差同辈。宋玉出身低微,有才学而不能从俗。屈原遭谗被逐,宋玉曾企图靠同学朋友出仕,顷襄王仅以为“小臣”。宋玉主要生活于顷襄王时期,当时强秦压境,国土沦丧,楚国朝不保夕。宋玉尝在顷襄王面前谈说利害,陈述计划,但顷襄王终不见察。他虽常侍顷襄王左右,但“好乐爱赋”的顷襄王只欣赏他的“识音而善属文”,只不过把他视为一个“词臣”而已。有时他在赋作中微作讽喻,但终不能有大建树。有人嘲笑他时,他曾以鲸、凤、猿自喻,认为自己“处势不便”,而难以较功量能,施展抱负。又称自己“曲高和寡”而难以被人了解。晚年时期,受奸佞谗害,离开宫廷,生活困顿。他忠君爱国之心不改,始终系念君目的安危,渴求得到楚王的信任,但君门九重,关梁不通,忠悃难伸,回归无望。面临悲惨的处境,他持守高洁,“食不偷而为饱兮,衣不苟而为温”,表示“宁穷处而守高”,而不乐“浊世而显荣”。约卒于顷襄王末年至考烈王初年(前262)前后,年约六十岁。
名篇赏析
离骚——屈原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日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日正则兮,字余日灵均。纷吾既有此内美兮,义重之以修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朝搴毗之术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导夫先路!
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杂申椒与菌桂兮,岂维纫夫蕙酋!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何桀纣之昌披兮,夫唯捷径以窘步。惟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谗以齑怒。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指九天以为正兮,夫唯灵修之故也。日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伤灵修之数化。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冀枝叶之峻茂兮,原俟时乎吾将刈。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羌内恕己以量人兮,各兴心而嫉妒。忽驰骛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长颇颔亦何伤。孽木根以结苣兮,贯薜荔之落蕊。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绩鲡。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虽不周于今之人兮,原依彭咸之遗则。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修姱以轨羁兮,謇朝谇而夕替。既替余以蕙壤兮,又申之以揽苣。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固时俗之工巧兮,俪规矩而改错。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忳郁邑余佗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何方圆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伫乎吾将反。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步余马于兰皋兮,驰椒丘且焉止息。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忽反顾以游目兮,将往观乎四荒。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
女媭之婵媛兮,申申其詈予,曰:“鲧嫜直以亡身兮,终然殀乎羽之野。汝何博謇而好修兮,纷独有此姱节?茨菉葹以盈室兮,判独离而不服。”众不可户说兮,孰云察余之中情?世并举而好朋兮,夫何茕独而不予听?”
依前圣以节中兮,喟凭心而历兹。济沅、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陈词。启《九辨》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巷。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固乱流其鲜终兮,浞又贪夫厥家。浇身被服强圉兮,纵欲而不忍。日康娱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颠陨。夏桀之常违兮,乃遂焉而逢殃。后辛之菹醢兮,殷宗用而不长。汤、禹俨而祗敬兮,周论道而莫差。举贤才而授能兮,循绳墨而不颇。皇天无私阿兮,览民德焉错辅。夫维圣哲以茂行兮,苟得用此下土。瞻前而顾后兮,相观民之计极。夫孰非义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阽余身而危死兮,览余初其犹未悔。不量凿而正枘兮,固前修以菹醢。曾歙欷余郁邑兮,哀朕时之不当。揽茹蕙以掩涕兮,沾余襟之浪浪。
跪敷衽以陈辞兮,耿吾既得此中正。驷玉虬以桀鹭兮,溘埃风余上征。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遥以相羊。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鸾皇为余先戒兮,雷师告余以未具。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霓而来御。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吾令帝阍开关兮,倚闻阖而望予。时暧暧其将罢兮,结幽兰而延仔。世澜浊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
朝吾将济于白水兮,登阆风而绁马。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溘吾游此春官兮,折琼枝以继佩。及荣华之末落兮,相下女之可诒。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解佩壤以结言兮,吾令謇修以为理。纷总总其离合兮,忽纬缅其难迁。夕归次于穷石兮,朝濯发乎洧盘。保厥美以骄傲兮,日康娱以淫游。虽信美而无礼兮,来违弃而改求。览相观于四极兮,周流乎天余乃下。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娥之佚女。吾令雁为媒兮,雁告余以不好。雄鸠之鸣逝兮,余犹恶其佻巧。心犹豫而狐疑兮,欲自适而不可。凤皇既受诒兮,恐高辛之先我。欲远集而无所止兮,聊浮游以逍遥。及少康之未家兮,留有虞之二姚。理弱而媒拙兮,恐导言之不固。世溷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闺中既以邃远兮,哲王义不寤。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而与此终古?
索琼茅以筵尊兮,命灵氛为余占之。曰:“两美其必合兮,孰信修而慕之?思九州岛岛之博大兮,岂惟是其有女?”曰:“勉远逝而无狐疑兮,孰求美而释女?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
世幽昧以眩曜兮,孰云察余之善恶’民好恶其不同兮,惟此党人其独异!户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不可佩。览察草木其犹未得兮,岂理美之能当?苏粪壤以充袜兮,谓申椒其不芳。欲从灵氛之吉占兮,心犹豫而狐疑。巫咸将夕降兮,怀椒糈而要之。百神翳其备降兮,九疑缤其并迎。皇剡剡其扬灵兮,告余以吉故。曰:“勉升降以上下兮,求矩蠖之所同。汤、禹俨而求合兮,挚、咎繇而能调。”
苟中情其好修兮,又何必用夫行媒?说操筑于傅岩兮,武丁用而不疑。吕望之鼓刀兮,遭周文而得举。宁戚之讴歌兮,齐桓闻以该辅。及年岁之未晏兮,时亦犹其未央。恐鹈鸩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何琼佩之偃蹇兮,众墓然而蔽之。惟此党人之不谅兮,恐嫉妒而折之。时缤纷其变易兮,又何可以淹留?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岂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余以兰为可恃兮,羌无实而容长。委厥美以从俗兮,苟得列乎众芳。椒专佞以慢倡兮,授又欲充夫佩帏。既干进而务入兮,又何芳之能祗?固时俗之流从兮,叉孰能无变化?览椒兰其若兹兮,又况揭车与江离?惟兹佩之可贵兮,委厥美而历兹。芳菲菲而难亏兮,芬至今犹未沫。和调度以自娱兮,聊浮游而求女。及余饰之方壮兮,周流观乎上下。
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兮,历吉日乎吾将行。折琼枝以为羞兮,精琼靡以为粮。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何离心之可同兮?吾将远逝以自疏。遭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扬云霓之奄蔼兮,鸣玉鸾之啾啾。朝发轫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极。凤皇翼其承旗兮,高翱翔之翼翼。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与。麾蛟龙使梁津兮,诏西皇使涉予。路修远以多艰兮,腾众车使径待。路不周以左转兮,指西海以为期。屯余车其千乘兮,齐玉软而并驰。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抑志而弭节兮,神高驰之邈邈。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偷乐。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
乱曰:已矣哉!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赏析】
《离骚》是屈原的代表作品,是卓绝古今的一篇宏伟壮丽的政治抒情诗。全诗三百七十三句,二千四百多字,从篇幅的宏阔看,也是我国古典诗歌中少有的。诗人屈原的这篇不朽之作,震古烁今,千百年来深深地震撼着人们的心灵,成为我国诗歌史以至世界诗史上,最为激动人心而具有“永久魅力”的篇章。
诗题《离骚》二字,把“离”释为“遭”,是因为“离”通“罹”,即遭受的意思。离骚即离别的忧愁之意。将“离”解作离别,《离骚》原文中有“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伤灵修之数化”,上句说离别朝廷被疏远,下句说失去楚王的信任而愁苦、忧伤。可知释《离骚》为别忧或别愁,还是符合全诗的思想内容的。
《离骚》是一首规模宏伟的长诗,既具有诗人自传的性质,又具有某些幻想性的浪漫主义色彩,全诗感情回环激荡,撼人心魄。
贯穿于《离骚》长诗中的“情”,更确切地说就是一股忠怨之情。忠怨之情是长诗《离骚》的一条主线,而从全诗的结构上看,则可以分为两大层次,即从开篇到“岂余心之可惩”,是诗篇的前半部分,这一部分主要写诗人矢志报国、高洁自守所遇到的矛盾和不公正的待遇,充分表现了抒情主人公与楚国黑暗现实的冲突;从女媭的责难,即“女媭之婵媛兮,申申其詈予”至篇末,则主要写诗人遭谗被疏以后,继续求索的精神和所引动的内心冲突,以及最后的抉择。从创作手法来说,前半部分虽然也有艺术夸张,并运用了许多象征手法,但基本上是诗人现实生活的经历,是实写;而后半部分,则主要把炽烈的感情化为超现实的想象,表现了诗人内心世界的冲突,表现了一个苦闷的灵魂,上天下地的求索精神。
首先看《离骚》的前半部分。长诗《离骚》的开端就是很奇特的。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日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日正则兮,字余日灵均。
诗人首先以十分庄重而自矜的口吻,追述了自己的先祖、家世,即高贵的出身,以及自己奇异的生辰和美名。“高阳”,是古颛项帝的称号,在传说中楚国的先祖是五帝中的颛项。颛项的子孙后裔中,有一个名叫熊绎的,周成王时受封于楚。春秋时期,楚武王熊通的儿子瑕,封于楚境屈地,因以地名为氏。后来姓氏不分,故出现了姓屈的一支。屈原上溯先世,乃与楚王同宗。屈原强调说明自己与楚王本属同宗之亲,其意思在说明,他对于楚国的存亡,对于存君兴国负有义不容辞的责任。接着他又叙写了自己生辰的奇异,以及父亲加予他的美名。前者与写他的家世一样,表现他的尊贵不凡,继而又借用美名来写他的性格、理想和灵性。总之,这起始的八句,感情是肃穆的,合蕴是深邃的,为他一生的自尊自爱自复位下了基调,也为全诗的体制结构了框架。
接着,诗人表白了自己的品德、才能,并以万分急迫的心情表达了自己献身君国的愿望:“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朝搴眦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