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灭
八 破灭
沉醉在漩涡里,一面是天堂,一面是地狱,雨晴在地狱与天堂的一线之差中,如此频繁的徘徊。一面铺撒天堂之光,一面燃烧地狱之火,抱着一丝去向天堂的希望,走在真实存在的地狱之路上。这又有什么关系,谁又知道地狱就不是她敢去的地方,谁能确定地狱的界线在哪里,谁不是走在地狱的路上还以为那是去向天堂的阶梯。
“求你别离开我,我可以懂你。”雨晴这么说的时候,眼里满是泪水。可她柔弱无助的脸,已经勃不起顾成天的怜惜了。成天的大手拽着她往楼下走。
“我可以的。”
“求你别这样。”他厌倦了女人的泪水,就像男人厌倦了和自己的妻子睡觉。在分离之际也无需顾忌和掩饰了。
“可我爱你。”她使劲甩开他的手却怎么也甩不掉。
“过几年,你就不爱了。”
“不会的。”
“会的,这就是真实世界里的爱。”成天突然松开手,他已经把她送到楼下。
“那不是爱。”
“那就是。”
“既然这样,我们就不要分开。”
“不行。”
他们遥远模糊的未来在他面前展现出凌乱不堪的样子,巨大的现实冲击得他喘不过气,他拿出口袋里的哮喘喷雾剂使劲往口腔喷去,原本对于雨晴来说亲切温和的目光,如今锐利得能划破她脸颊。
“我们合适的。”她鼓起勇气说。
“别再任性了,你总是这样。”她越是执着,越是激发他想要冲破束缚的心。
“你以后会发现我们是合适的。”
以后,成天冷冷地笑起来,他扔掉喷雾剂说:
“你快走吧。我不想再见你了。”唯恐永无休止的纠缠会折腾得消耗他仅有的忍耐力。
“我不走。”她坚定不移的说。
“那我走。”他也坚定不移。
雨晴上前拥抱,他往后退开一大步,痛苦地伸出手阻止她的动情之举。她被钉在原地。
顾城天转身蹬上楼梯,踏出几步后,迟疑地回过头,郑重而深情地说:“我希望你能过得好。”他连同自己的一切都忘掉,一心只想为此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然后把步子迈得更大,头也不回,朝前走去。
雨晴分析起这句带着美好祝愿的话,像听到生僻词一样茫然,而后是一阵心酸搅得她剧烈恶心,她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
顾成天站在黑暗中,百叶窗完全遮蔽了他的身体。严寒使得夜色更加宁静幽怨,雨晴的身影娇小但独立。小区的某些窗户射出程度和颜色各不相同的灯,透出幸福之光。这里算不上景致宜人,也称不上优美富丽,但业主们都相信自己是受了上天眷顾的幸运儿,买房前和买房后都求神拜佛唯恐过程中会出现难以预料又常常会出现的意外。
当初楼盘还未建成,房子就在几天内被抢售一空了。顾成天的父母为了孩子结婚时,也能有一所像样的新房,几乎和所有的亲戚借了钱,再加上老两口半辈子的积蓄,在这个带着欧式花园的现代式小区里抢购了一套80平米的新房,而他们急于买,是日趋上涨的价格在推动的。从此为人父母的他们也算了一桩百年遗愿。
即使这里冬天不下雪,她也会冻坏的。可他不能下去,如果不狠狠对待她,一切又将重新开始,他已无力面对,消耗一个女人的青春,实在罪过。他怎么能让自己成为罪人,罪人是该坐牢的,他是那样顾及形象。
雨晴抬头望向五楼黑灯熄火的窗户,她也曾经从那里往下眺望过,看到花园的小水池里喷泉有气无力的吐出白沫,看到白头鹎从一颗树急速飞向另一个树寻找着果实,看到过年过节,树枝和门房挂起的大红灯笼。
二月的寒风冰冻了人心,在激情洋溢的热情都被凝固。已经凌晨三点了,雨晴的脚像被钉在地上一样牢固,未有移动,麻木的身体却再也承受不住,她直接往楼梯口的石头上坐下去。
风呼呼划过脸颊,不解风情地钻进她靛蓝色的羊毛外套里。
她想起成天牵着她的手走在校道,马路,商场里,小巷里,公园里,每一个他们一起踏过的角落,都印出他们紧紧拥抱传递温暖的身影,他熟悉的声音喊着:“雨晴,雨晴,雨晴。雨晴厌倦了等待,她垂着头,无助地看着远方某一处,而后抬起疲惫的眼皮,向四周展望,这里越来越陌生了,树木不是她的树木,凉亭不是她的凉亭,楼房不是她的楼房,这里的路也不再欢迎她踏上来。她拎着背包,拖着麻痹的脚,起身离去。
成天蹲在窗边,抱头痛哭,哭得歇斯底里,肝肠寸断,六小时的磨难,如一辈子那么长久,将来不能再拥有她了,由此想起过去种种欢声笑语,任何一次哭哭啼啼打打闹闹的恋爱场面,涌上来,都因失去而显得倍加宝贵起来。
他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头疼发昏,动弹不得,高烧难退,嘴里嘟嚷着语调不清的话。在某个周四的下午,家里空无一人,他开始不停的清扫房间。拾掇了整整一周,最终看似没有一点变化。就在他完全快乐起来的前一秒,脑子里还是雨晴悲痛离去的背影,倏忽地又回到了读书时候,又好像听到她在房间里走动的哒哒脚步声。他人生第一次早起做早餐,鸡蛋烧焦了,稀饭煮的比干饭还干,但他狼吞虎咽吃得津津有味,好像是要结婚了,而不是破灭了。
在这几个小时里,摇摆之锤一度敲击着成天的心。他以为,他们再也不会相见了,唯有勇敢地把这当成一次凄凉的诀别,但此时他又见到她了。她就站在他眼前,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