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恩重如山情深似海(2)
当魏光碧与汪海老婆穿越尖山岭时,突然看见竹林里“扑扑”地飞出了许多鸟,惊慌地“呱呱”叫着。
汪海老婆说了一声“不好”,话音未落,就听见前面竹林里传来了竹子“啪啪”的断裂声,并夹杂着“哼哼”的猪叫声。
“啊……”魏光碧惊恐地叫了一声,她听出来了,这是野猪的叫声,并且不止一只,或许是一大群,惊慌失色地大喊,“野猪来了”。
听到魏光碧惊恐的叫声,汪海老婆被吓得脸色苍白,嘴巴大张得说不出话来。
魏光碧急切地叫道:“快,快找个地方躲一躲。”她的话还没说完,只见十多条硕大而浑身泛着黑色光泽的野猪已狂奔到了面前,跑在最前面的那条野猪露出黄黄的獠牙,猛地朝汪海老婆冲了过去。汪海老婆惊叫了一声“救命啊”转身就跑,可她还没跑出几步,就被野猪猛地拱倒在地,接着又被野猪撕咬了几口,那大腿的血一下涌了出来。
魏光碧手中的包袱不停地挥舞着,想以此挡住野猪的攻击,后面一大群野猪一齐冲了上来,她无法抵挡,连连往后退着,大声急呼着“救命啊!……”
当魏光碧退到汪海老婆身边时,看见汪海老婆大口喘着气,眼里惊惧得吓人。
汪海老婆断断续续地说:“他婶,你快跑吧,回去报个信,我不行了。”
魏光碧觉得愧疚,她是为了帮自己相女婿才遇上野猪的,不能丢下她跑。
魏光碧突然抓起身边的一根竹杆,快速地朝攻上来的野猪用力打着,可没几下,竹杆就断成了几截,她手中的包袱也被攻击的野猪一口撕烂了。她也被野猪咬了几口,尤其是腰上被咬的那一口,痛得钻心,血汩汩地涌了出来。
此刻,魏光碧反到镇定下来,没有刚才那么惊恐了。她一转身,一下扑倒在汪海老婆身上,双手紧紧地抱住她,低声地说:“妹子,姐让你受伤了,真对不起,告诉秋菊,就去你侄儿家吧。”说罢,伸开四肢,极力遮挡着汪海老婆的身体,任凭那群野猪不停地撕咬着。
“他婶……”汪海老婆已动不了了。
忽然,魏光碧撕心裂肺地惨叫了一声,就再也没有动了。她的背已被那只硕大的野猪一口撕去了一半,血糊糊的肉拉得满地都是,汪海老婆惊恐地叫了一声就昏厥过去了。
三
汪海正焦急地在家等着老婆回来,赵兴生带着秋菊来到了家里,想让汪海书记找人帮忙找一找她娘。
汪海惊讶地问秋菊咋不知道娘上哪去了?秋菊连连摇头,脸上一片疑惑。
此时,汪海才讲了她娘与自己媳妇一起相女婿去了。秋菊那焦虑不安的心情才稍稍放松了一点,汪海嘴里没讲啥,可心里却有些着急,他知道媳妇与魏光碧应该在天黑之前回来的,可天黑了这么久,还没到家,他心里惴惴不安起来。
这么晚了,汪海好担心,万一遭遇野猪会有危险的,因为尖山岭现在野猪泛滥已成灾害了,多次发生伤人事件。他决定和赵兴生、秋菊一起去接她们。
汪海与赵兴生拿着手电筒,手里操着长柄砍刀上路了,秋菊也随手抓了一根木棒在手中,忐忑不安地跟在他俩后面,急促地朝土湾村走去。
当他们走上尖山岭时,远远听见野猪沉闷的叫声,汪海和赵兴生用刀背使劲地敲得整个竹林都在“啪啪”地响着,野猪群一溜烟地跑了。
忽然,他们听见了低微的呻吟声,汪海寻着声音找去,看见两个血糊糊的人躺在竹林里,心里猛地一惊,几步跨了上去。
汪海媳妇微弱地叫了一声:“汪海……”
汪海一下蒙了,媳妇浑身是血,脸也被血糊得面目全非,几乎认不出来了。
汪海蹲下身子,一下将媳妇拥在怀里,大声地问:“这是咋了?”
“快……魏婶。”媳妇指了指身旁的魏光碧。
“娘!”秋菊已认出了娘,急切地呼喊了一声,一下将娘抱在怀里,大声哭喊着,“娘,您咋了?”
只见娘的嘴微微张着,一只受了伤的眼睛还在流血,另一只眼睛半睁着。赵兴生上前摸了一下她的脉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摇着头对秋菊说:“秋菊姑娘,你娘……”
“不,娘还活着,快救救我娘吧!”秋菊哀求似的哭喊着,她一边在衣服上撕下一块布,轻轻地擦去娘脸上的血渍。
这时,只听汪海大声叫道:“老赵,你背着魏婶,我背着媳妇,抓紧回村里先要止血才行。”
赵兴生“嗯”了一声,他明知道魏光碧已死了,可仍将她背在了背上,与汪海、秋菊一起朝村里赶去。
村里的赤脚医生为汪海媳妇进行止血处理后,连夜将她送往了县医院。
魏光碧早已没有气息了,她用自己的身体保住了汪海媳妇,自己被野猪活活撕咬死了。
秋菊一下没有娘了,她不知所措,伤心地痛哭了好久。
这十年里,娘将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待着。没少给一份母爱,没给半点委屈,这十年里,娘对她的那份不是母女却胜似母女的温暖和关爱,在她心里早已把娘当作自己的亲娘了。爹为了保护她,毫无顾虑地将生的机会给了女儿;娘为了女儿后半生的幸福,遭遇了野猪的袭击。
秋菊心里涌起无尽的感伤和对爹娘的愧疚,她好后悔没能阻止娘去相亲的事,她更后悔自己还没能好好地孝敬娘,让娘过几天舒适日子。没娘了,秋菊感到好孤独,她真正感到了害怕,她哭得声嘶力竭,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是队长赵兴生带着乡亲们为魏光碧办了丧事,用松木板做了一副棺材,将她埋在屋后不远的竹林边。
秋菊病倒了,躺在床上好多天都起不来。
娘走后,土屋里只剩下秋菊一人,她感到好害怕,白天、夜里都睡不着觉,那孤零零的土屋在山梁上,与村里其他农家离得那么远,显得格外的冷寂。
这都是当年人们讥笑王金山的老婆是不下蛋的母鸡,他俩为了躲避闲言碎语才搬到远离人家的地方住着,过着平安、宁静的日子。赵兴生觉得秋菊太可怜了,就让自己的女儿与秋菊做伴。
后来,汪海媳妇在医院里叫那远房侄儿李长生前去看望秋菊,那李长生一下就喜欢上秋菊了,还提出春节后带着秋菊一起去南方战友的汽车修理厂打工。
秋菊无语地摇着头,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曾经想过回辽叶河去,回到七里坡的妈妈那里去,可她现在又有了故土难离之情了。
那年的秋收,秋菊收粮食的心情都没有了,她只勉强地将离家近的庄稼收了。
她好茫然,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她不止一次望着山下那条小河,怔怔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那涓涓细流却带不走她的思绪。
四
秋硕读大学二年级时已十七岁了,他没忘记对干爹的承诺,通过北京的同学请了一名律师,专程到永平县竹岭劳改农场和司法部门,将肖国庆为救人断臂的资料以及劳改农场申请减刑的报告做了认真研究,再一次向司法部门提出了减刑申诉。
为了支付律师差旅费和相关费用,秀芝卖了三头肥猪和二十只羊,秋硕为此心里非常感激妈妈。妈妈在他心里是天下最无私、最崇高的人。
秋硕含着眼泪谢谢妈妈时,秀芝却神情肃然地说:“儿子,干爹是你爸一生中的好兄弟呀,为了你爸,他可以不顾一切,妈妈卖几头猪算啥呀。”他激动地紧紧拥抱了妈妈,眼泪悄悄地滑落了下来。
当一九九二年的春天来临时,中国大地又涌起了新一轮的改革浪潮。那一年,七里坡也发生了巨大变化,大部分坡地退耕还林了。
秀芝家里的地几乎被退光了,她在庄稼地里来回走了无数次。她心里好舍不下这片土地,是这片土地养育了她奶奶、爸妈和自己,好多代人呀!在这片土地上她获到了李勇诚挚的爱,还在这片土地上,养育了自己的儿女,并从这里走出了大山。
秀芝心里像潮水似的涌起无数记忆的浪花。为在这片土地上多产一点粮食,七里坡的人们经历了那么多的曲折和艰辛,甚至还饱受辛酸和屈辱,蒋麻子那身怀孩子的媳妇;还有光棍汉王明权,都是为了这片土地上的粮食含恨而去的。如今,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将再次为了这块土地而改变生活方式。
依靠土地生活的秀芝,一旦失去了土地,才真正感到失去的是很踏实的依靠。
她悄悄为这块土地落泪了,她在这块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要彻底发生改变了。
儿子还在读大学,她不能再靠种粮、养猪、养羊来为儿子筹集学费了,还有每月为儿子干爹汇去的生活费用。
秀芝很茫然,又很无奈,她不知道儿子下学期的学费在哪里,她在老支书面前哭了好几次,冉广兴无奈地长吁短叹着。
最后,冉广兴说去南方打工能挣钱,在那里挣钱也比在山里容易多了。他还说自己要是年轻一点,也会去南方打工的。
秀芝听了没吭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楚,她不自主地点了一下头,沉默了许久。
那晚上,秀芝辗转难眠,一想起要去那不熟悉的地方,不知有多难。这个家里曾是奶奶、爸妈和李勇、儿子的温暖港湾,不但能遮风避雨,还能让人得到无尽的呵护和慰藉。俗话说得好,故土难离,何况秀芝是一个有强烈家庭观念的农村妇女。她心里明白,没有她在这个家里,儿子也许不会回七里坡了,或许那失去的女儿哪天回来也找不到她,那多难受啊。
秀芝想得太多,放不下的也太多,她伤感地流泪了。
然而,现实又是那么残酷地催促着她去南方,她要挣到儿子的学费和儿子干爹每月的费用,不然,她心里是不会踏实和安宁的。
临走之前,她来到知青屋后的松林旁,为李勇、王永洁和肖永兴伯父的坟上都培了土,将四周的杂草拔得干干净净,在他们的墓前深深地磕了头。她含着眼泪在李勇墓前说:“勇哥,秀芝就要离开一些日子,这个家你要好好看着,待秋硕读完书,秀芝就不打工了,回来好好陪你。秋硕读书需要花钱啊,国家的退耕补助不够花,只好让你一人寂寞一些日子了,你保佑秋硕好好读书吧。”说罢,秀芝的眼泪掉了下来,这里有她好多的不舍和牵挂。
接着,秀芝又去了竹岭劳改农场看望肖国庆,肖国庆老了许多,那皱纹已深深地嵌在额头上,但眼神却比以前更加深沉坚定了。
肖国庆听了七里坡的变化后,心中漾起了无尽的感叹,这时代变化太快了,快得让他都不敢相信了,连秀芝都要离开七里坡了。那里是秀芝的根啊,现在她也要去南方了。
肖国庆眼里噙着泪水,千言万语也难以表述此时的心情。
秀芝这些年来对自己恩重如山,对自己那无私的帮助不是用“谢谢”二字能表达的。自从被送进劳改农场以后,他哥哥从未来看过一眼。秀芝却是每月按时给他汇钱,而且都是以母亲的名义汇出的。那为数不多的钱,让肖国庆的生活必需品有了保障,有时还可以“润滑”一下与狱警的关系。
秀芝是在何等困难的条件下坚守着母亲般的责任啊,这让肖国庆一生都不能忘怀,十五年的岁月快过去了,秀芝对他的无私帮助从未间断过。
每年快过年的时候,秀芝都背着年货来到竹岭劳改农场,连狱警们都习惯了,说肖国庆的嫂子每年都要为大伙送去过年的伙食,连心狠手辣的叮叮猫都说过,有这样的嫂子,为她当牛做马都值了。
多少次,肖国庆含泪目送着她探监离去时,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那是只有母亲才能给予的温暖。他无以言表自己对秀芝的感激,只是再三叮嘱秀芝要关心自己的身体,千万别太累。
秀芝默默无语地点着头,只是重复着每年都讲的那句话:“他干爹,一定关照好自己,我们等着你。”可不知怎么的,秀芝今天再一次讲这句话时,竟让肖国庆掉下了热泪。这也是他第一次当着秀芝的面掉泪。
肖国庆哽咽了许久,才缓缓地说:“秋硕请来的律师已来过几次了,现在农场再一次向上面提出了申请,也许,今年应该有结果了。”
“啊,真是那样,该多好啊。”秀芝十分激动地说着,她对儿子所做的事感到十分欣慰。儿子长大了,成熟了,真的能为干爹做事了。
“一旦有结果,一定要告诉我,无论怎样我都会从南方回来接你。”秀芝语气虔诚地说。
肖国庆无声地抽泣起来,他失去了生命中十五年的青春与精彩,可他得到了秀芝一家人十五年的人间真情,这份真情是他一生中得到的最宝贵的财富。
秀芝离开七里坡时,冉广兴、蒋麻子和乡亲们一直将她送到了金竹岭,他们为秀芝的南下打工默默地祝福着。
秀芝也一次次回头挥着手,用手不停地抹着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