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里昂
大街上一片萧条景象,屋檐下垂着长长的冰棱。地面上积着一层厚雪,上面覆盖着雪粉被阳光融化后重新冻结而成的冰壳。天气倒还晴朗,然而惨白色的太阳似乎只是发出无热量的冷光。里昂没有骑马,也没有乘车。纯棉衬衣外面是羊毛马甲,又套了一件厚实的裘皮短大衣。即使如此,里昂依旧感到寒冷彻骨。在他的记忆中,即使是最冷的冬天也没有这样冷,而现在分明就是初夏。
从虚祖皇宫到大圣堂只有二十分钟的路,走进壁炉熊熊燃烧的大圣堂大厅之后,里昂才缓过一口气。根据报告,这怪异的严寒笼罩着整个赫顿玛尔,但是贝尔玛的其它地区气候还正常,至少农作物的播种没有受影响。
这算是好消息之一。里昂心想,好消息之二就是,雷米迪亚?巴失里卡派来的圣职者终于到了。
当里昂步入大圣堂会客室正厅时,圣职者们已经在等着他。
一共四个人。其中留着金色长发,身穿银色板甲的歌兰蒂斯是里昂在入城的第一天就见过的。这个年轻的女圣骑士是大圣堂名义上的最高指挥者。
其余的三人中,有两人与歌兰蒂斯年龄相仿。一男一女。女的那个有一头令人印象深刻的黑蓝色长发,显然精心打扮过,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妩媚气质。而男的还只是个少年,一头黑色长发,脸孔还未成熟到可称为“英俊”的程度,只能算是俊美。但是态度却沉着而稳重。
第四个人一直站在房间的角落里,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入神地读着。他只在里昂进来时看了他一眼。这个人个头很高,有一头栗色的厚实长发。尽管屋子里光线充足,然而他的身子却好像隐藏在一片阴影之中。
当他抬头看向自己时,里昂注意到,这个人的眼睛是金黄色的。
吉格向里昂笑了笑,没有说话,低头继续看书。
“你们来晚了。”里昂在沙发上坐下。包着赭红色皮革的沙发比他预想的要硬很多,坐上去不太舒服。
“陛下。”黑发的少年彬彬有礼地向他点头致意。在大圣堂内,圣职者无需对君王下跪。少年的声音清澈而温润,显然很有教养:“我是虚祖的大神官辛江,这位是雷米迪亚的首席圣骑士欧贝斯?罗什巴赫。我们受马杰洛大主教的委派,前来为您服务。”
“你们在路上耽搁的够久的。”里昂说:“从贝尔玛尔到赫顿玛尔有那么远吗?”
“中途发生了一些事情,还请见谅。”
里昂点了下头:“来了就好,现在正是最需要你们的时候。”
圣职者所掌握的各种能力之中,最为人称道的就是分辨伪装者的技巧。在变异还没有发生时,被血之诅咒感染的人在外表上和常人没有丝毫分别,只有经过了启示的圣职者才能将他们从人群里区分出来。
“这就是我需要你们帮忙的事情。”里昂说:“只是……有点不同。除了伪装者之外,你们能辨认出……被其它类型的邪恶力量所感染的人吗?”
辛江和欧贝斯对视了一眼,然后辛江道:“我们需要知道的更具体一些,陛下。”
一切早已准备就绪,里昂站起来:“那么,歌兰蒂斯,带路吧。”
大圣堂的祈祷室后面有一条向下的楼梯,通向一个很少使用的地方。歌兰蒂斯带头走下去。楼梯长而转折,直通地下的深处。两旁的墙壁上不但插着燃烧的火把,而且还刻满了古老的符文。楼梯很宽,里昂和辛江并排跟在歌兰蒂斯身后,在他们后面是里昂带来的两名剑士,紫袍的霍文和红袍的列特。欧贝斯与吉格走在最后。
“这些符文……”辛江轻声道:“这是安魂的咒语。”
“是的。”歌兰蒂斯回答:“这里是大圣堂处理死者的地方。”
“赫顿玛尔的大圣堂也做这些事情吗?”欧贝斯皱起眉毛,吉格笑了起来,道:“死亡并不邪恶污秽。死乃是最为公正之事。”
欧贝斯耸耸肩,没再说话。
楼梯的尽头是一扇紧闭的双开门。灰色的石门上也刻满了符文。歌兰蒂斯伸手推开门扇,一阵寒气铺面而来。
这是一个长宽超过一百步,高度超过六米的巨大空间,除了开门的这面,其余三面墙上都立着直达屋顶的高大铁柜,柜子上整齐地排列着金属抽屉,大部分抽屉上都贴着标签。
“这里的尸体用冰,盐和药物保存。”歌兰蒂斯面无表情地拉过一张铁床。铁床的四脚下都有金属的轮子,这是研究尸体时专用的尸床。她拉开一个抽屉,辛江走过去,帮着她一起将一具尸体抬到床上。
“这是几天前从诺斯玛尔地区送来的。杀他的人是叫阿甘左的剑士。”里昂说:“如果是这种类型的感染,你们能够在变异尚未发生前认出来吗?”
经过运输和保存,尸体看起来有些怪异。皮肤已经变成了浅紫色,辛江和欧贝斯一起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歌兰蒂斯一眼,然后一起研究起那具尸体来。
第八十三章帕丽丝
“能重新看见太阳可真好。”帕丽丝长长地舒一口气,面向天空,闭上双眼,张开两臂。温暖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在她背后拖出长长的影子。
“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呢?”露易丝坐在她身后的一块石头上问道。她看起来远不如帕丽丝那样精力充沛,显得异常疲惫。在不见阳光的地下和暗精灵猎魂者周旋不是她的强项,如果不是帕丽丝,她甚至很难毫发无损地跑出来。帕丽丝说的对,虽然在用毒的方面露易丝远超过她,但是要说打架,无论是技巧还是体力,露易丝都照帕丽丝差一截。
“先得回去给德罗斯的皇帝报个信,告诉他暗精灵已经对我们单方面开战了。”帕丽丝放下胳膊,回头坐到露易丝身边:“真想不通,那些黑家伙为什么一口咬定他们那里的瘟疫是人类带过去的。”
“那么我们快走吧。现在战争已经是一触即发的边缘。”露易丝忧虑地看着远方地平线上的夕阳。帕丽丝回头转头看了她一眼:“我们?你和我一起去?”
“我答应了别人要照顾你的啊。”露易丝笑笑。帕丽丝盯着她的脸,直到她避开自己的目光后,才问道:“你说的那个‘别人’到底是谁?”
露易丝的笑容慢慢消失,最后,她用帕丽丝勉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素喃的阿斯卡。”
“呵。”帕丽丝气恼地从喉咙里叹了一声:“我就知道是她,这个多管闲事的女人。”
“你和阿斯卡之间,好像有些不愉快的事情呢……”
“往这看。”帕丽丝指着自己左眼上那道疤痕:“看清了,这就是阿斯卡留给我的纪念。我早晚有一天也会在她脸上来这么一下。”
“别说这么可怕的话。”露易丝撇撇嘴。努力想象阿斯卡的脸上多了一道疤会是什么样子:“其实阿斯卡因为这件事情,一直对你很有歉意的……”
“歉意有个屁用。”帕丽丝往草丛里吐了口口水:“行了,走吧。”
几个小时之后,天色就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两个女人点起篝火。帕丽丝抓了一只倒霉的兔子,剥了皮洗干净,用树枝穿着烤起来。
“好香哦。”露易丝像小孩子一样在火旁吸了吸鼻子。帕丽丝笑笑,自顾自地转动树枝,好让兔肉烤匀。
“帕丽丝真能干,不像我,除了用毒之外,别的都不太懂。”露易丝小声说:“喂,帕丽丝,我们现在算是朋友吧?”
“算是伙伴。”帕丽丝说。
“那个,那咱们说说女孩子之间的悄悄话吧。”露易丝往帕丽丝身边凑了凑:“喂,你有没有喜欢的男人啊?”
“没有。”帕丽丝干脆利落地说。露易丝的眼珠转了转,道:“怎么会呢,你这么漂亮,又这么能干……”
“今天晚上你很无聊啊。”帕丽丝转了一下兔子:“别拐弯抹角了,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好了。”
“我是想说……其实呢,阿斯卡,她是个好人呢。”露易丝一面偷着观察帕丽丝的表情一面小声说。帕丽丝笑了笑,道:“我知道她是个好人,是个大好人。她对谁都那么彬彬有礼,又聪明又漂亮,明知道我一心刮花她那张白净脸蛋,还叫你来帮我。她当然是个大好人。”
“即然这样,为什么你还要讨厌她呢?”
帕丽丝从兔子腿上撕下一小块肉尝了尝,然后道:“因为,我是个坏人啊。”
温暖的火光将她银灰色的长发映成橘红色,酒红色的双眸在火光照耀下闪闪发光。
“你问我们是不是朋友,露易丝。我们只能是伙伴,以后可能会成为朋友。但是我和阿斯卡之间永远也不会成为朋友。我们两个分属不同的世界,中间隔着一条轻蔑与仇视的鸿沟。”
“阿斯卡从来也不会轻蔑任何人。”露易丝无力地争辩着。帕丽丝将兔子从火上拿下来,撕成两半,把较大的一半丢给她:“是的,她不会。但是,我们不会成为朋友。”
露易丝咬着下嘴唇,低声道:“我不会让你伤害她的。”
“这个简单。”帕丽丝咬了一大口兔肉,含含糊糊地说道:“你现在毒死我好了。”
露易丝长叹一声,不再讲话,埋头吃肉。当天晚上,她们头对头地和衣躺在火堆边温暖的沙地上。
“好久没看到星星了。”露易丝说。
“我不喜欢在睡觉时看星星。”帕丽丝说。
“为什么,多美啊。”
“美……?也许吧。但是对我来说,如果睡觉时能看见星星,就意味着又要在没有屋顶的地方过一夜。”帕丽丝说。
“帕丽丝小时候……很苦吧。”
“呵呵。过去的事情了。”帕丽丝小声说:“睡吧。”
“我小时候家里很穷,妈妈死得早,爸爸对我不好。”露易丝自顾自地说:“我从小就要拼命地干活才能换一点吃的东西,后来,爸爸打算把我卖到妓院里去。我跑掉了……”
“你还记得妈妈的样子吗?”帕丽丝问。
“不,不记得了。帕丽丝呢?”
“我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帕丽丝叹息一声:“但是我比你幸运,我有个师父。”
“你师父?”
“是啊,那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是我最爱的人。但是她已经死了,所以,睡觉吧。”
“她叫什么名字呢?”露易丝问。帕丽丝沉默了很久,直到露易丝以为她已经睡着时,她才用很小的声音说: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