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牛根生:我们也是九死一生 (3)
沈 青:牛总这个做法,在中国历史上是有典故的。当年宋江写了反诗,被抓到牢里去,水泊梁山一帮人去打劫,把他救出来。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宋江口袋里经常装着点碎银子,张家缺钱送一点,李家缺钱送一点。因此他是先散钱后聚义,把钱散了,就是把义聚起来了,按现在的说法就是把品牌聚起来了。等到晁盖一死,兄弟们就立即拥护宋江做了老大。
牛根生:当时有一件事我想得非常明白。那就是,和我在一起的这一帮人想干点事。他们跟我说,老牛,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你走了对不起弟兄。你是四十多岁的人,没做过别的事,我们也从小一起跟你干活,我们也没有别的本事。
沈 青:刚才牛总讲到的这段经历,实际上反映出两个问题。第一就是国有企业的体制。如果是个民营企业,即便牛总是CEO,大不了我给你加工资,给你年薪,给你股权,你给我好好干嘛。但在那种国有体制下不行,因为牛总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工人,最后做到能和老板分庭抗礼。老牛虽然身上披的是一张羊皮,但实际上他也是一只老虎。(金岩石:一山不容二虎。)对。第二个问题,从企业竞争和行业发展来讲,郑俊怀又做了一件好事。如果没有当时老牛的离开,就没有蒙牛的今天。今天回头来看,蒙牛迅速地起来了,但是伊利仍然存在,这是一件好事。
[短片:蒙牛初创旧址]
牛根生:这是1999年蒙牛刚成立时租的办公室,只有53平米,在呼和浩特市里。这个小房间呢,原来没有门,是我们的茶室。那一年刚从伊利出来,我就穿这条蓝裤子和这件上衣。车也是当年那辆捷达,蒙牛的第一辆车,跟了我好几年,很有感情。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大家坐在办公室里,还老往窗户外看,看窗外停着的车,让车别丢了。
牛根生:这个地方是我定的。当时我告诉办公室的白主任,他现在是公司主席,说一定要租一个房子,越贫民化越好,越犄角旮旯越好,越别人找不到的地方越好。当时房子周围的居民也不知道这就是蒙牛的办公室,因为蒙牛的广告在街上打得挺多挺靓,谁也想不到是这么一个小作坊。我记得很多股民想来交钱,特别难找,我们得在外边街上派个人,把大家领进来才找得见。为什么租这样一个房子?一个原因是原来的企业有十几亿元,出来以后,怕原来的员工看见丢人。再一个,怕人找得见的话,别给砸了。(曹启泰:什么叫做困难,什么叫做绝境,什么叫做绝处逢生?)
牛根生:当时入股入了将近1000万元,包括原来的旧部,还有业务单位,大家集资。到了7月份,有一天,三个银行的工作人员,带着两个带枪的人来了。那时屋子里有两张办公桌,桌上堆着一百多万元人民币。这些人进门一看,什么恶劣的环境,桌子上竟然放着一百多万,肯定是非法集资,连人带钱就给抓走了。后来是和林格尔的县长和县委书记把我给要回来了,说这个人不能抓,钱也不能没收,他的企业在和林格尔,包括产品都正在外地做加工,现在正需要这笔资金。那时我们也正在和林格尔盖工厂,又有曝光的了,说我们正在毁林,也要抓人。当天晚上,县委书记和县长给我开会,说你是我们开发区请回来的,毁林跟你没关系。但是有一点,明天我们就去跟人家应对这个事情,如果你干得好,判5年我们3年就能出来,如果你干得不好,判3年,我们要坐到5年才能出来。老牛,你可得好好干。我说好。
沈 青:如果大家喝牛奶的时候,想到这些事,这牛奶都喝不下去。
曹启泰:但话讲回来,《波士堂》也为大家呈现一个最真实的、企业界的,而且是最高管之间的竞争。
聚精会神搞牛奶,一心一意做雪糕
金岩石:我还有问题,当时清理门户了,那边赶尽杀绝,你一边东躲西藏,一边还得拉着兄弟,你哪还有心思做产品?
牛根生:各种外面的压力是很大,但我们对于自己要做的事还是很清楚。简单地说,我们就是聚焦。刚开始那两年,我们只做六七个产品。2000年的时候,有一次去酒泉参观一家乳制品企业,展览室里有四十多种产品,琳琅满目!我们随行的领导就有点不高兴了,他责怪我说,你们怎么才做六七种。我当时没说什么。等宾主双方在会议室里座谈的时候,酒泉的那位厂长喜滋滋地说,去年他们销了五万多元,今年的发展态势非常好,计划做到48万元的销售额。阿弥陀佛,他四十多个产品全年才销48万元,我的六七个产品那时已经销到两亿多元了。接下来,轮到批评我的领导自觉难堪了。所以在我们厂区,最大一块标语牌写的就是:“聚精会神搞牛奶,一心一意做雪糕。”其实这几年来,无数的人向我“劝进”过,一会儿有人说这个产业好,一会儿又有人说那个产业好。面对一切诱惑,这一阶段我们坚守乳业,不为所动。可以说我们一开始思路就很清楚。
袁 鸣:我想问的是,蒙牛成立时,您的高管团队里,8个人有6个是从伊利出来的。照我想,这个团队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不是就是报仇雪恨?
牛根生:这个是没有的。因为搞这个产业,绝对来不得半点仇,连喊冤都不能有。因为这是产业的安全问题,它是关系到全社会老百姓的事,你一旦有报仇的心,你说张三的牛奶不好,就相当于说你自己牛奶不好,你说李四的产品不好,相当于你这个产品里有问题了。全世界的食品行业都是这样,无论是饮料、啤酒、月饼,只要有一家的出了问题,其他家的全卖不掉,这是第一。第二,过去在伊利的时候,我就告诉大家,先做人后做事,如果人做不好,那你做的事肯定不是人事,人事你都不做了,你还做什么呢?所以我们是很安全地做我们自己的事。
沈 青:但你老老实实,并不意味着江湖也风平浪静。(牛根生:是。)
写下遗嘱上北京
曹启泰:2004年的2月到4月之间,蒙牛面对可以说是最黑暗的一段时间,先后发生了假新闻事件和投毒事件,面对着这样空前的威胁和挑战,您当时怎么想,怎么处理的?
牛根生:在食品行业里,有两件事情是非常要命的。第一是食品的安全问题,第二是媒体的打击问题。在历史上,可口可乐、百事可乐、雀巢、达能这些企业在不同的历史时间,都遭遇过这样的危机。2004这一年,我们正好接了这样两个单子。第一个单子是媒体的打击,五百多家媒体,全体一致说蒙牛这也不对了,那也不对了,所有的事件铺天盖地。后来通过公安局系统,把案子一破,原来是有人出600万元制造假新闻。破案后,做出三点裁决:一、公开道歉。二、赔偿损失,它发布负面信息花了600万元,按10倍的标准赔付,为6000万元。三、保证今后不再发生类似事件。后来实际上我只要求了第三条。比如那个赔偿损失,我说蒙牛这个时候也不缺6000万元,我们这么多的三四百个中高层领导,都是原来企业培训过的,培训费也应该比这6000万元多。所以,算了。
牛根生:第二个单子是投毒。事件刚一发生,我自己就感觉这是一帮职业亡命徒。食品行业里有名的民营企业,在不同时间都被投过毒,像娃哈哈、喜之郎。但这一次闹得太严重了。它给16个省,以及北京、上海、广州、深圳这些大城市的媒体和政府都发去了电子邮件和信件,说是已经在蒙牛的产品里面用注射器打进什么东西了,如果你把钱在什么时间放到什么地方去,那么就把这个东西撤出来。威胁勒索你。实际上他就在武汉市一个商场里做了十几包,其他的都是假的。当时武汉市让产品全部下架,然后广播、电视马上宣传,不让市民买蒙牛的产品。接着第二天佛山的蒙牛产品也被下架了。
牛根生:这个时候我就赶快去北京。到北京之前,我把家里的所有事情安排好,说做不好这件事情可能就回不来了。因为我们是这个地方农业产业化的龙头企业,我的产业链上当时挂着二百多万奶农,一人一口唾沫也把你唾死了。来了北京就通过这个关系,那个关系,但什么关系也不管用。危机到了什么程度,我跟我们的营销副总说,如果咱们这一招再不管用的话,我说你就去中南海的侧门,我在正门,我躺在这边,你躺在那边。后来我写了封上访信,总理从信访处拿到这封信,第一时间就批示:第一要赶快缉拿犯罪分子,第二在维护消费者安全的同时,也要维护企业的安全。结果九天的时间,犯罪分子就被抓到了,动用了中国最先进的网侦,把派出国外的国际刑警调回来,这是当时我没想到的。当时我们看完总理批示的那封信以后,我们班子所有的成员都流泪了。(袁鸣:听说您那个时候连一封遗嘱都写好了,觉得自己就过不了这个坎了。)
牛根生:脑子里一片空白。吃饭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吃饭。叫我喝水,啊,什么水?脑子里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呢?这是怎么回事?这怎么回事啊?(袁鸣:我们知道您度过了这个危机之后,2004年6月蒙牛就顺利上市了。)是。这是最大的坎,在企业上市之前。像那个投毒勒索的匿名信就说,你要上市了,你们到了这个坎上,看见吗,赶快往上放钱。
蒙牛会收购伊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