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脚伤三源浦 骑驴上战场
雪夜小黄沟以后,赵兴元带领一连又打了几仗,在三保临江的战役中,又参加了三源浦战斗。
此时,东北蒋军在我南满、北满部队的沉重打击下,北调南援,南调北援,疲于奔命,日趋被动。为挽救败局,杜聿明集结了大量兵力,分三路向临江地区进攻。3月26日,中路之敌10个团东犯,妄图先解通化之围。敌新六军二〇七师一个营700多人,倚仗训练有素和优良装备,突出冒进,与后续部队拉开了距离,进入三源浦镇。赵兴元所在的部队抓住战机,于天黑后将镇子团团围住,赵兴元的任务是带领一连担任主攻,从正北往里打。
新六军二〇七师又称“青年军”、“学生军”,是在抗战后期蒋介石为大反攻而组建的,正统观念深,战斗力不弱。面对强敌,赵兴元对头一天才派到一连当连长的郭玉山说:“你带本队,我带突击排。”他带人在夜幕的掩护下向镇北大院摸去,动作隐蔽,行动极快,干掉了警戒哨,只负伤一人就占领了敌人的前哨阵地。但在继续攻击时,遇到敌人的火炮阻击,前方500米宽的平地上形成了一道火墙,其间的稻草垛、柴火垛燃起熊熊大火,如同白昼,对攻击部队极为不利。为减少伤亡保存实力,营里命令一连在下半夜3点撤出战斗,到不远处的周家屯开饭,准备再战。
刚吃了几口高粱米饭,就听见南面响起了激烈的枪炮声,赵兴元不等上级命令,放下饭碗,大喊一声:“集合!”就迅速地朝枪响的方向跑去,他断定,敌人这是要逃跑了。
多亏赵兴元在瞬间做出了正确判断,而且行动迅速,敌人果然趁天亮时突围,一连赶到时,三连防守的山头刚刚失守,包围圈即将被突破。千钧一发之际,赵兴元绑腿还没打好,就挥舞着驳壳枪带着一连从侧面扑上去,猛冲猛打,把敌人压迫到山下,堵住了缺口。总攻时,赵兴元和战士们像下山的猛虎,越过一道道被积雪填满的田坎飞跃而下,势不可当地冲向敌人。突然他感到左脚一阵钻心的痛,身体失去平衡摔倒,脚面渗出血水。原来他跑得太快,跳得太猛,左脚一下子跳在老乡割过柴的树茬上,锋利的树茬子像尖刀一样透过他的胶底布鞋和袜子,把他的左脚穿透。他倒在地上,抱住左脚,叫通讯员王德海帮他拔出树茬子。鞋冻得硬邦邦的,鞋扣冻成死疙瘩,怎么解也解不开,王德海急得用牙去咬,半天也咬不开。赵兴元急了,让王德海用刺刀挑断鞋带,豁开鞋底,只见树茬子已经折断在脚心里,脚面上露出个尖尖,脚底下有烟火头大小一截,用手拔不出来,王德海俯下身用牙咬住拔了出来。赵兴元赶紧打开急救包,取出纱布按在伤口上。伤脚穿不了鞋,他就把绑腿解下来,一层一层地缠脚,暂时止血。王德海蹲下来要背赵兴元,赵兴元说:“不能背,快走,追连队去!”他用刺刀砍下一根树枝拄着,继续向前走,走着走着就忘了痛,扔下树枝跑了起来,带着一个班一口气追出4里多地,抓了22个俘虏,缴获了一门迫击炮,还有半挺机关枪(枪筒在争夺时被敌人拽走)。赵兴元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脚动弹不得了,他对王德海说:“小王,你到附近借辆牛车,咱得回部队去。”
三源浦战斗中有个小插曲,赵兴元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挺有意思。被俘的敌人中有一个姓宋的连长,云南人,说话一口南方腔,凑过来问赵兴元:“你是八路军干部,听说是指导员,我问你,能不能保证我的生命安全?”赵兴元说:“我们的政策是优待俘虏,我可以保证你的生命安全,愿意回家回家,愿意留在部队,我们欢迎,而且保护你的财产,不拿你一针一线。”“那好,我就跟着你了。”说完,这个姓宋的连长脱下美国风衣,盖在赵兴元脚上,说:“别冻坏了脚,这件大衣送给你,让它见证你说的话。”
赵兴元在团卫生队重新包扎伤口后,拒绝住院,回到连队,带队向东转移,接受新任务,要消灭从热河省新调来的敌八十九师,据说这个师从来没有打过败仗。
此时已是1947年4月,敌人又拼凑了7个师,第四次向临江进犯。上级决定在红石砬子集中主力歼灭敌八十九师。行军靠双脚,可是赵兴元右脚冻伤,左脚扎伤,伤势都不轻,只能坐在牛车上行军,有时山路狭窄崎岖,或者雪深不能行车,他就舍弃牛车,咬牙拄着棍子走,脓血和鞋袜黏成一坨。有时营里派马夫来接一接他,有一天,教导员李洪奎叫马夫用自己的马驮着他走了8里路。
红石砬子战斗打响前,李教导员特意来到连里,对赵兴元说:“老赵,这次战斗你不能参加了。”他还反复交代其他干部,管住赵兴元。赵兴元说:“连长刚调来,还不太熟悉连队,我连又要插入敌纵深,任务艰巨,这个时候,我不能不参加。”李教导员说:“我不管这些,这是营党委的决定。你给我老实呆着,把伤养好了,有的是仗让你打。”教导员走后,赵兴元把通讯员王德海叫来,偷偷地对他说:“咱不能不参加战斗,你快到老乡家找个小毛驴,跟老乡说好,事后一定还他。”
4月3日拂晓,部队出发了,赵兴元不吭声,骑着毛驴尾随在一连的队伍后面,没有被别人发现。一连的任务很明确,作为一支最能打硬仗的连队,上级命令他们在兄弟部队的配合下,插入由家街,在敌八十九师心脏内插上一把刀,占领601高地。
敌八十九师骄横无比,在我军不断示弱的麻痹下,两翼暴露突出。他们刚从热河调来,不适应东北的春寒气候,每到一地就要生火取暖,山上和田间一片火堆。
骑在毛驴上的赵兴元在队伍后面机警地观察着周围形势,他发现前方的火堆虽然多而密,但唯独601高地上没有火光,便料定高地上一定还没有上去敌兵防守。机不可失,他马上跳下毛驴,顾不得脚痛,一口气从队尾追到队首,把自己的判断和作战意图跟郭连长说了一遍,郭连长点头称是。
一要打仗,赵兴元就热血沸腾,什么都忘了,也不觉得脚疼了。他又拿出当年“报奋勇”的劲头,带领尖刀排,踩着没过膝盖的薄冰,蹚过300多米宽的稻田地,神不知鬼不觉地占领了601高地,并立即构筑工事做好战斗准备。途中,尖刀排与敌人一个排遭遇,敌人问:“哪部分的?”赵兴元回答:“自己人,别打枪。”因为尖刀排的战士都反穿着棉衣,在雪地里敌人看不清楚,也没有料到我军会这么快地来到他们鼻子底下,所以也没在意,与尖刀排擦肩而过。直到天亮了,敌人才发觉,他们的心脏内竟然插进对方一支小部队,而且占领了关键的601高地,于是发起一轮轮攻击,炮弹雨点一样落在阵地上。
赵兴元听着炮声,辨别方向,发现高地东南方500米处是敌人的炮兵阵地,对601高地形成很大威胁。他命令一排长高保顺带着两个班守住阵地,自己率领二班和小炮班,带着掷弹筒,去袭击炮兵阵地。敌炮兵见眼皮底下突然冒出了一队人,忙喊:“不要误会!不要误会!”赵兴元也不答话,和战友们冲到敌人跟前一个劲地猛打,一下子把敌人打蒙了,一个炮兵营瞬间被歼,12门美式火炮全部被赵兴元缴获,敌人失去了火力支援。这时,友邻部队也斜插过来,正在进攻的敌人前卫团一见后路被截,惶恐不安,全线大乱,企图向后突围。赵兴元以乱制乱,带领战士在敌群中左冲右杀,如入无人之境,俘敌400多人,缴获轻重机枪20多挺,敌军丢弃的汽车辎重满山遍野。
打扫完战场,赵兴元照例像往常那样把俘虏集合起来,问:“有搜你们腰包的没有?有丢东西的没有?有,举手!”问了几遍,没人说有,这才派人把俘虏送走。团部清查后,给开了个收条,上写:“收到一连战俘410名,俘虏个人物件完好无损,秋毫无犯。”
赵兴元这才感觉脚又痛了起来,一步也走不动,他破例从战利品中挑出一匹蒙古马,骑着回到部队。团里开政工会,团政委拽着赵兴元的手好一顿表扬,说他是全团最好的连指导员,赵兴元谦虚地笑着,说:“政委,你才是模范,这匹马就送给你啦!”
红石砬子战斗是赵兴元在四保临江战役中的最后一战,他骑着毛驴上战场,骑着战马得胜归,表现出英勇顽强、誓与敌人血战到底的硬骨头精神。战后评功,他理所当然地被记大功一次,和战友王永太、房天静一道被誉为“四保临江”的英雄功臣,名字出现在当时的《辽东日报》上。纵队首长又发出通令,为赵兴元所在的二十团记集体功一次,发“突飞猛进”锦旗一面。不过,赵兴元的双脚却不太争气,打那以后,一到冬天就麻木,甚至失去知觉,迈不开腿。他坚持天天用热水烫,抹上樟脑油使劲搓,就这样走过了整个解放战争。尽管上级领导一再叫他去住院治疗,他却都没有当回事,一天也没有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