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和叶眉都好高兴，我有好多话想对她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终于开口了，她脸上却莫名地有了一种忧伤。她打断我的话：“不要提往事了，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这些年，我这些年怎么说呢？生活已经磨去了我的棱角，破碎了我许多的美好梦想。
我不想说这个，我只想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们的过去，她怎么就有了这么大一个孩子。
我说：“还好，不过平淡了点，没有高中生活那么浪漫，你呢？”
她的谈话忽然变得异常平静，她对高中那段情只是轻描淡写，后来的生活也只作了简单的描述。
我只知道梦蝶的哥是她的好丈夫，他在广东的一家什么厂里打工。
我也知道，我们这里像她这么大的女人都是孩子的妈妈了。我这时才猛然发觉，我自己早不再是个孩子。我才猛然正视时光的流逝。是啊，这么多年了，大概我的那帮同学就我还在时光中停留。
很快梦蝶和梅子回来了，然后是叔叔和大妈的归来。我和叶眉都没有提当年的事，也许真的应该忘却，就像这屋子里所有人眼里那样，就当我们才刚刚相识。
梦蝶看样子冻坏了，她盖在被子里看电视，梅子陪在她旁边。
我发觉梦蝶不怎么理我，她似乎在和我赌气。可是我确实没什么惹她生气的地方，但是很多事情没有理由。我不也在生她的气吗，不就因为她没让我拉她上岸，不就因为她对那个小伙子有些好。可那是她的事，本来就与我无关呀。
但是有些事情真的是说忘就能忘的吗？我是不能如此。也许真有人能做到，叶眉似乎就是这样的人。
我特意陪她在厨房里做晚饭，让叔叔和大妈去哄小孩子。
我不只一次在谈话中把话题引向从前，可她却瞬间就把我拉回现实。
晚饭吃得一点也不愉快，我只是喝酒。叔叔很高兴，他对酒也那么感兴趣。
叶眉一言不发，似乎还不愿多看看我。
梦蝶看我的眼神，不知是怨恨还是冷漠。
只有梅子不断地和大妈说笑,只有梅子说:“哥,不要喝太多.你这些年怎么对酒越来越感兴趣了？”
大妈也怕叔叔喝得过多，大妈说：“子潇，别多心哈，大妈不让你们喝太多，也是为你们好。”
大妈不让我们喝了，叔叔看着我笑笑，那样子有些无可奈何。
第二天我也没能在叶眉那找到曾经的眼神，很晚了，我还是决定离开梦蝶家。无论叔叔和大妈怎么挽留，我还是走了，梅子仍留在那里。
我走时梦蝶没有说话，但是我看得出她很不高兴。
叶眉轻声地说了句：“子潇，别难过，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但生活本来就是这样，很多事情都不会如我们所愿。”
那句话只有我听到了，也只会在我耳边不断响起。
可是，我能不难过吗？我做得到吗？
十五的晚上，好大的圆月，我独自一人走在路上。
月亮在慢慢地走着，我看到一片云一直在她身边陪伴。很少的星星。
冬天的月夜没有蟋蟀和蛙鸣，只有朦胧的山朦胧的树，只有散着冷光的田野。
我感到好孤独，往事又不断在我眼前浮现。
我和叶眉是在上高一时认识的。那天饭后，我在学校的一排水笼头前洗碗。我记得人很多，忽然有人挤了我一下，我把碗中的水溅到旁边的同学身上。我赶忙陪不是，我看到的是一个美丽的女孩。
她的头发像乌黑的瀑布，她的笑脸像春天的桃花。她穿着一件绿色的衬衣，我觉得秋天变成了春天，我更忘不了的是那脉脉含情的眼睛。
然后她飘然离去，我傻痴痴地在那里站着。
我不知道她是谁，我寻觅了好几天，才知道她和我们一个级。只可惜不在一个班，教室隔得远，所以我们再没有相处那么近的机会。
高二我们开始分科，我进了理科班教室。那天我好高兴，在我座位的正前面，是一个文静漂亮的女孩。而她就坐在那个女孩的右边。
我更高兴的是，她还记得我。她高兴地说：“啊，是你。我高一就认识你了，你叫子潇。”
她竟然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我的名字，可是我那么喜欢她，却只是远远地望着她，对她一所知。
我不好意思说出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幸好我在她的课本的封面上，看到了她写的“叶眉”两个字。
我说：“我也是高一就记得你了，你是叶眉。”
她好激动。
我们越来越熟悉，原来她和我一样都好喜欢琼瑶的小说。我们的学校在镇上，有好多地方我们可以租小说看。
我们互相交换租来的书，有一次我在换给她的书中夹了一封信。那是我写的第一封情信。是琼瑶的小说让我有了那种冲动，是她的友好热情让我有了那种胆量。
可是我还是好怕，我真不知道她以后会怎样对我。那天，我没有好好听一堂课。
下晚自习我正准备离开，她却羞涩地叫住我。我以前从没见过她害羞的样子，竟是别有一番迷人滋味。
我们聊了很久，也是那天我才知道，在我们的教室里竟有好几对男女同学畅谈到深夜。
从那以后，我们越来越来亲密。我们真的就像琼瑶小说里的主人公那样恋爱了。那是多么纯洁多么美丽的爱情。
有一个晚自习，窗外好大的月亮。我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我在想，要是真有月宫，我和叶眉住在那里该多好。
不知怎么，我后来看到叶眉同桌的笔记本里，竟有副画。我那时已知道了她叫丽儿，我敢肯定那副画是丽儿自己画的。那画让我想起了我那晚望月的情景。
我因此喜欢上了这个文静的女孩。可是丽儿却很少和我说话，尤其是叶眉在的时候。我其实把她当作了我的妹妹，当我悄悄告诉她时，她好高兴。可她还是那么少言少语。
高二下学期，学校掀起了学美术的热潮。很多爱好美术的同学都去美术陪训班报名。我看到那段时间丽儿整天都在想着心事，脸上不时流露出让我怜爱的忧伤。
我觉得我该多给她些关心。我发现，我对她的友好似乎有些让叶眉不高兴。
有一天，丽儿悄悄地对我说：“子潇，以后你不要当着叶眉和我说什么，好吗？”
我问她为什么，她没有说，她只是流着泪转身跑了。
我想一定是叶眉说了什么，我很想问问叶眉，但是我怕越问得多越误会，我终于没有问。
我更少和丽儿说话了，我一直在心里关心着她。但是我得承认，我心里大半的位置都被叶眉占着。
一天晚自习，叶眉生病没来，我竟然如坐针毡。
我东张西望，我注意到，那几节自习课丽儿一直呆呆地望着书本。
下自习时我准备去看看叶眉，没想到丽儿竟然叫住了我。
“陪我出去走走好吗？”
我不敢相信丽儿会约我出去，她不是要我少和她说话吗？虽然那晚叶眉不在，但……
可是我看到丽儿的眼神是多么真诚，我还记挂着叶眉，我却不忍心让丽儿伤心。
于是我们走出学校，我们在学校后面山上一块干净的石头上坐下。
那也是个有着明亮的月亮的夜晚。
要不是那晚，我决不会知道丽儿如此文静的原因，我决不会知道她为什么如此多的忧伤。
原来丽儿和梅子一样是超生子女。爸妈想生个儿子，不然决不会有她。她是家里的第四个孩子。
妈妈在舅舅家生下她，把她养到满月就不要她了。本来准备把她送人，但舅娘那时结婚好几年，也没有孩子，于是舅和舅娘决定把她养大。
从此以后爸妈很少过问她，她一直在舅舅家长大。要不是舅娘后来生了个小表弟，丽儿也不至于过像今天这样的日子。
丽儿说，她也不怪舅娘，舅娘虽然不想让她上学，但在舅舅的劝说下，能让她上到高中，她已是够感激的了。她能理解舅娘，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
丽儿那晚特意约我，只是想向我一吐心中的痛苦。她好想学美术，可是进美术陪训班要花很多钱。要买画笔颜料，还有陪训班的学费。明天就是报名的最后一天，该怎么办呢？舅娘决不会同意她的，她不能让舅娘和舅再为此争吵，她不能让舅娘再为她难受。可是她又多想成为陪训班的一员呀，她心里好矛盾。
一阵风吹来，冬天的夜有些冷。我看到冷月下的丽儿是多么可怜，我脱下我的外套给丽儿披上。
我说：“丽儿别难过，让哥和你一起想办法吧。”
没想到丽儿叫了一声“哥”，就靠在我的肩头，伤心地哭了起来。
我让她把长时间积压的泪水，痛快淋漓地流在我的肩上。
第二天叶眉来上课了，可是她还没完全康复，显得很疲倦，似乎不太想说话。
我心里记挂着丽儿的事，我没有太多的心思去关心叶眉。我在想，怎么去帮丽儿解决这个困难呢？
中午，我想到去找美术老师。她是个年青漂亮的女教师，她很善良。她听了丽儿的情况，想了一会儿，她决定向学校申请一些对丽儿的帮助，还说下午和我陪丽儿回家，做做她舅娘的思想工作。
我好高兴，我向班主任给丽儿和我请了假。我找到丽儿时，她正坐在叶眉身边发呆。
我高兴地叫丽儿，丽儿跟我一起走出教室。
那天下午，美术老师和丽儿她舅娘谈了很久。丽儿默默地坐在我身边。
丽儿的舅娘说：“我也同情丽儿，她是苦命的孩子，可是家里经济确实不富裕呀。”
美术老师告诉她，学校可能会免去丽儿的一些费用，在生活上她也会给丽儿一些帮助。
丽儿她舅娘看到美术老师不过是个外人，对丽儿都这样好。作为舅娘，她还有什么话说呢？她终于点点头，说：“丽儿，一定要努力呀。不能辜负了家里人的希望，要知道家里的钱是多么的来之不易呀。”
丽儿和我高高兴兴地走进教室，已是晚自习时间。我看到叶眉一脸的不高兴，甚至充满怨恨。
叶眉没说一句话，她写了封很长的信。下晚自习时把信交给我，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信写得好伤感，看得出她误会了我和丽儿。她在信中说，你和丽儿好吧，以后再也不要管我，恨你！
好几天她都没和我说过一句话，也没有理过丽儿，我好伤心。
丽儿看到我伤心，她也好难过。她天天给叶眉解释，终于叶眉同意了和我的约会。
那是一个多么难忘的夜晚，我和叶眉到了那个我和丽儿去过的地方。我们都是心清如水的学生，但我还是第一次吻了叶眉。
我们以后再没闹个别扭，我们很珍惜我们的感情。丽儿也曾告诫我，应该多花些心思在学习上。但我还是改不了自己，我常和叶眉抽空出去玩。
紧张的高三对我和叶眉来说，却是抓紧机会快乐的日子。我们那时好单纯，我们没想得太多。只知道别人说毕业后生活会有所变化，我们要珍惜毕业前在一起的那段时光。
高考后，我和叶眉落榜是多么自然的事情，丽儿考上了一所重点美术学校，到省城上大学去了。
而我呢，自信榜上无名脚下有路。我去了很远的城市，我做了许多种工作，我失去了和叶眉丽儿的联系。
现在叶眉已为人妻为人母了。那么丽儿呢？毕业了吧？她也早穿过不知是谁为她做的嫁衣了吧？
我怨恨着叶眉，我望着天上的圆月，我好想找个人一吐心中的不快。要是丽儿今晚在身边，该多好啊。
叶眉呀，你怎么会这样呢？你为什么要这样冷酷无情？
天有些冷了，我回到家已是夜里十点多了。
妈妈看到我这时回来，感到很异外，不过立刻笑道：“子潇，想不到吧？我的梦还真准了，你知道谁来我们家了吗？”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