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正想问妈妈谁来了，却走出个小女孩，在灯光下冲着我直笑。她对我道：“哥，不认识了吧，想不到我来了吧？”
要不是她那声“哥”，我还真认不出她来了。她竟然是堂妹！
大爸结婚比较晚,堂妹才十三四岁,和当初我离家时的梅子兰香差不多.大爸一直在城里做生意,堂妹也是在城里长大的.那是一个要坐一天多火车的地方,堂妹独自一人来的,她好多年没有来了。
堂妹留着很流行的那种短发，染成浅黄色。一双聪明的眼睛对什么都充满好奇。梅子回来后她老是要梅子带她在田野里，树林中逛来逛去，还逗我们家的黄狗玩。
梅子是堂妹来了几天后才回来的，这次梦蝶没有来,这本是我预料中的事,可我还是莫名其妙地有点失望。
其实我习惯叫堂妹的名字“英子”，这两个字让我想到落英缤纷，想到飒爽英姿。小小年纪的英子，确实是个又漂亮又透着英气的城市女孩。
妈妈这几天一直说她的梦好准，果然就在那天出了预想不到的事，堂妹来之前没让大爸通知我们，堂妹要给我们一个惊喜。
可是妈妈哪里知道，真正预想不到的却是我和叶眉的重逢。我甚至也有点相信梦了。
转眼就到了春节，春节是我们这里最快乐的一段时间。
大年三十，吃过午饭我们全家去祭奠爷爷和奶奶。奶奶的坟在乱岗里，长了很多枯草，没有墓碑。爷爷生前是国民党的一个小官，解放后被逼逃到重庆，丢下奶奶和两个才几岁的孩子。奶奶在生时过得痛苦，死了也如此凄凉，孤零零地对着远处的坟群。
爷爷没和奶奶葬在一起。爷爷是梅子出生那年病故的。在他病故之前还回了趟家，他没想到自己丢下的两个儿子都活着，而且都有了自己的家。爷爷本来打算回故乡长住，谁知返回重庆办手续时却一病而终。爷爷的坟里是他的骨灰，我们这里只有他是被火葬的，他的坟孤零零地在高高的山顶。
我们走了很多山路，我们很累。英子看着满山的冬景，听到村庄到处响起时断时续的鞭炮声，这么大个孩子还蹦蹦跳跳的。
但在爷爷和奶奶的坟前，她又是多么的悲伤。她和我们一起虔诚地给老人磕头，给他们新年的问候，给他们烧纸钱，愿他们在他们的世界里过上幸福的生活，也向他们祈求平安幸福。
春节里我们大多数时间都在玩。村里外出打工的青年也都回来了，平时很少看到年青人的村庄，到处都是青春的气息。
我除了访过几个朋友外，多数时间都在玩麻将，我，梅子，兰香加上凌云，刚好一桌。
我们玩得很开心，我们不在乎输赢，我们边玩边聊天，真的其乐无穷。
有时阿虎会来凑热闹，他老是想坐在兰香身边，边看边和兰香说话。可兰香明显地表示反感，他还是不知趣。
我们家其实和阿虎家有些仇恨，这便是我和阿虎从小关系不好的原因，英子早知道了我们家和阿虎家的事。英子便出言相讥，搞得阿虎面红耳赤，恨恨地瞪英子几眼，英子也白他几眼。他无可奈何，有点怆惶逃跑的味道。他于是只好和志新到镇上和他那些哥们玩。
我其实一直想向兰香问起六年前的事，可是真正在一起了，却发现我们都不再是孩子，那些想问的话我竟难于向她开口。
一天我们请舅舅全家到我们家玩，那天中午的饭菜特别丰盛，我们特别愉快。
梅子，兰香和英子时时发出笑声。我和爸，舅，还有志新，我们高兴地喝酒。我们好多年都没聚在一起如此高兴了，我们都喝得有点醉。
我隐约听到舅娘在说阿虎的舅的事情，说是又升官了。志新和阿虎玩得好，看能不能托他弄个什么工作。
妈妈听了说了些什么，我没全注意。我们男人此时全把心思放在了酒上。
不过，我还是看到梅子她们三个女孩脸上都不愉快，尤其是兰香。
我不知道兰香有什么不开心的，如果他哥能找个好工作，也是好事呀。他就不会再那样不务正业了，难道这对兰香来说不是好事？难道她觉得祸福相依，还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这件事我很快就忘了。
十五那天镇上说不出的热闹。我们村的人几乎都上街了，更何况周围还有那么多村庄。街上人来人往，有点水泄不通的感觉。那么多的红男绿女，到处是笑脸，到处是音响里传出的歌声。
我遇到了一两个从前的同学，我们聊了很多天。然后我和他们分开，我独自一人到处闲逛，我不知道梅子她们都去了哪里，人太多太难找。
我们乡村没多大变化，可是镇上却变得如此之快。好多条宽敞的大街，好多漂亮的高楼，好多兴旺的铺面，俨然一个小城市的模样。
我正沉浸在特有的节日喜气里，忽然手机响了，我一看是英子打来的。
我高兴地问：“英子，你和梅子姐在一起吗？”
英子说话又快又急：“没有，我在梁祝网吧，有人欺负我。哥，你快来呀。”
我还没来得急问个究竟，英子就挂断了电话。
我急匆匆地赶往梁祝网吧，街上人很多很挤，好不容易我才到了那里。
其实我应该给梅子打个电话，她大概和凌云，兰香在一起。她可以叫凌云赶过来，到时若真有什么事，人多为强。可此时我没想到这些，只是担心着英子，她人生地不熟，现在社会又乱。
梁祝网吧在二楼，好宽敞。是以前的歌舞厅和溜冰场改成的。
我进去时，便看到几个染着黄发的十八九岁的男孩和一个时髦女孩站在一起。那个女孩边抽烟边指着英子，似乎在骂什么。
那么多上网的人都侧过头来看他们，但没有人来劝说，连网管也置之不理。我很纳闷，为什么这些人如此冷漠。
我看到英子，虽然比那个女孩小那么多，但孤身一人也毫不示弱。英子和她面对面地站着，怒目相对。
那几个男孩应该和那个女孩是一起的，帮着她说些污言秽语。
我走过去，站在英子身边，我问英子：“怎么了？”
英子说：“他们问我要烟，我说没有，他们听我是外地口音，想欺负我。”
英子好委屈，但没有流泪。
我用眼直逼这几个男孩和那个女孩，他们对我却似乎有些不屑。
那个女孩忽然对我说：“我认得你，你是子潇。”
我很糊涂，我问：“你是谁？”
她昂着头，高傲地说：“我是阿虎的妹，你敢怎么样？你叫这个小妖精赶快给我道歉，不然我不客气！”
英子和我一听是阿虎的妹，火冒三丈。我看她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尽量压低声音：“你想怎么样？”
她更是得意：“一会儿我哥来了，你就知道怎么样了。”
不想她话刚说完，阿虎就匆匆地赶来了：“哪个那么大胆，敢惹到我妹头上来了！”声音好大，整个网吧就听到他的声音。
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几个青年，都满脸凶象。
网吧里没有人出来说一句话，大家都像在看电影。其实从他们眼神里，我已看出他们都怕阿虎。我心里想，果然阿虎在镇上还算得上个人物。
我不是怕他们，我是怕英子受到伤害。这么多强敌，我怎么能保护得了她呢？
我想尽量忍着，毛主席说得好，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走。
我说：“阿虎，是你妹欺负我堂妹，我堂妹小，不懂事，你总不至于和她计较吧？”
我边说边拉着英子往外走。
不想阿虎妹却拦在英子面前，更加狗多为王，盛气凌人的样子，执意要英子陪不是。
阿虎对我的话只轻轻地“哼”了一声，瞪了英子一眼，没有制止他妹。
我知道，英子曾在他看兰香打麻将时讥讽过他；我那晚喝酒又和他闹翻过，他今天是非给点颜色我们看不可。
我真想狠狠地揍阿虎一顿，但想想自己子身一人，还有英子怎么办，我还是克制着自己。
不想阿虎妹骂得更难听，英子在这么多强敌面前还是态度强硬，一点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阿虎妹终于觉得太没颜面，狠狠地一巴掌向英子脸上打去。
一种本能反应，我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她被我捏得哇哇直叫。
出乎我的意料，英子在阿虎妹动手时，也给了她一巴掌。此时只听“啪”的一声，这个十八九岁的时髦女孩脸上起了五根红指印。
阿虎的妹放起泼来，又哭又闹向英子扑去。
我抵挡住她，我把英子拉到我的背后。
阿虎和他的狐朋狗友扑了上来，对我一阵拳打踢。我起初还有招架之功，后来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用身子挡住英子，让一切打击都落在我的身上。
我忽然觉得我腿上一阵钻心的痛，我一下站不稳自己，差点倒在英子身上。
阿虎一伙突然散开，我看到地上全是血。我的裤腿也给染红了，我知道我的腿被谁剌了一刀，刀子还带着鲜血躺在地上。
英子终于哭了，用肩头支撑着我。
网吧里的人，都那么害怕地看着阿虎他们扬场而去。
阿虎在最后，那些人簇拥着阿虎妹走到门外，阿虎还在指点着我们，一副黑老大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向门口。
我仿佛看到阿虎的爷，阿虎的爸。我想起了我们家几代的仇恨！
我忍无可忍，忽然挣脱英子的扶持，猛地冲了过去。
阿虎没有提防，我一脚就把他踹倒在地，我一下子把门关上，反锁了。
我来了个瓮中捉鳖，我还要鲁提辖拳打镇关西。
我一阵乱脚，阿虎痛得直嚷。我没给他翻身的机会，我骑在他身上。
我知道我的嘴角还在流血，是被他们打的，我给他的嘴角狠狠两拳。我很快看到了血从他嘴里流出。我感到我的手臂好痛，是刚才怕他们伤着我的头，我抱住脑袋时被他们拳头砸的。我又站起身用脚踢他的手臂。
我的腿还在流血，我又用脚踢他的腿。我真的是太快意复仇了，我竟然向英子叫道“刀子”。
英子弯腰拾起那把染着我鲜血的刀子，递到我的手里。
我看到啊虎在瑟瑟发抖，脸色苍白，他向我求饶。
网吧里的人更是屏声息气，一切似乎都凝固了。
我把刀子狠狠向阿虎的大腿剌去。
然后我打开门，阿虎还躺在地上。我手里握着那把刀，英子站在我身边。
我以为阿虎那帮人会冲上来，但我看到凌云挡在楼梯下面。更有志新拦着他们，他们谁也没动。
梅子和兰香冲了过来，她们看到我在流血，都哭了。她们扶着我，我感到自己再也站不住了。
志新扶阿虎出来，阿虎还用那么怕我的眼神看着我。阿虎的妹也哭了，再没有了先前那副狂妄的样子。
我和阿虎都去医院抱扎了伤口，我们各自在家里养伤。
英子在床边陪我，给我讲各种笑话。梅子和兰香隔天又帮我换药。
凌云说虽然我受了伤，但阿虎也得到了相应的报复，真是大快人心。
只是爸妈骂了我一通，还教训了英子几句。我和英子都不出声。
梅子便说：“爸，妈，是阿虎他们欺骗负人嘛。他们家没人是个好东西。”
志新来看过我两三次，他说他还得去看阿虎，希望不要因此影响了他和阿虎的关系。
这也是舅娘所担心的事情。
大概是第五天吧，就听梦蝶在屋外说：“梅子，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呀，子潇哥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