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可我记得
“夫人请听奴婢一言。”织云用力拽住苏玉晴。
莲花略一顿,上前帮腔:“夫人稍安勿躁,何不听织云说完再发气也不迟。”
苏玉晴愣了愣,慢慢地挪回踹出一半的脚。
织云捏了把冷汗,凝思两秒,语重心长道:“不过一个丫头,死了就死了,并不打紧,只是,若因此累及夫人便得不偿失了。”
“累及我?”苏玉晴甚觉可笑,说着满不在乎地哼了哼,轻蔑的眼神以决高姿态,缓缓地流过海棠,“就算国法,也是站在我这边的,她凭什么累及我?真正可笑。”
“道理上自然如此,然尔今王爷虽然不在,但这府里每日发生的事想必一清二楚。若则王爷听到,恐怕……”织云担忧地皱了皱眉,声音往下沉了两分,“王爷的性子夫人是了解的,有时固然严苛些,可待下人都是好的,即使谁个犯了些错,只赶了出去就行,从未有打死之例。前几日,采办处的张涛王澜监守自盗,罪何其大?王妃思及王爷,仅是打发罢了。夫人且想想,海棠纵有过,与张涛王澜相比又算得了什么?不过小巫见大巫,王妃尚如此,况夫人乎?”
她比他们的罪大多了,!要不是因为她疏于看管,爹娘何至于走失?太后的赏赐何至不得?苏玉晴越想越气,偏偏发作不得,百般隐忍之下憋了一肚子火,大冷天里硬是窝出身汗来。
织云此举必是王妃授意,打死了海棠与我没有好处,与苏玉晴也无多大坏处,倒不如顺水推舟,送王妃一个面子,待苏玉晴落魄,来日好再谋高就。莲花一翻计较,贴到苏玉晴耳畔,殷殷相劝:“夫人,她说得对,王爷一向喜欢慈软的女子。至于海棠,要罚不必急于一时,来日方长,多的是机会,岂不知有句老话,叫做有时生倒不如死?”
见苏玉晴面色有些松动,莲花停了停,接着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把老爷他们找回来。”
正是如此,若不把他们找回来,怎么还官中的钱?一月期限已过了两日,转瞬即逝啊!苏玉晴如梦初醒,急切的双眸一转,扫过围观看笑话的众人,不由戟指嚼舌,暗暗咒骂了两句,须臾嚯嚯拂袖,吸了口闷气,冲着两个小厮目使颐令:“把人抬到房间里,上点药,别让她死了。”
“是。”
织云揪着的心蓦然松开,提袖擦了擦额上细细的汗粒。
“跟我来。”苏玉晴厉眼睨下,声似开弓玄,绝无转头箭,领着莲花匆匆进了屋。
战战兢兢的小厮这才敢将海棠抬起,因为伤得太重,即使在昏迷中,哪怕是小心翼翼的一个动作,依然让她发抖颤栗。织云有些不忍,又恐生变状,便同小厮们一起去了。
紧接着,围观的人一哄而散,各回各院,各找各主,描绘所见所闻,极尽口舌之能。
屋内,苏玉晴急煎煎如烤,反反复复地念着:“一定要把爹娘寻到。”
“广陵地大人杂,恰如大海捞针。”莲花露出几分难色,低低咕哝,“海棠必得一个丫头、一个嬷嬷照料,加上我,院内现在就剩五人可用了。五人,广陵……”
苏玉晴听得心烦意乱,大吼:“你不会找府里其他的小厮丫头一起帮忙?”
莲花暗翻了个白眼,小声呢喃:“没有打赏,怕难叫动他们。而且,此事也不宜声张,如闹得阖府皆知,会大大折损夫人的面子和威严。”
苏玉晴最好面子,重重地点了两下头:“对,你说得对。他们不晓爹娘模样,去了也是添乱。你带着牡丹苑的人就行,务必千万要把人找到。”
莲花甚觉无奈,扯了扯嘴:“夫人,奴婢却不敢打保障,要是寻不到……”
苏玉晴艴然不悦,刚要发火,察觉莲花是她现在唯一能依仗的,无奈忍了下来。
“你只尽心尽力便可,结果如何我都不会责怪。”
“是,奴婢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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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芳华沉吟片刻,问:“知道缘由吗?”
颂梅不在意地笑了笑:“左右不过是惹怒了玉夫人,或打了花瓶,或失了首饰,或说错了话,或不小心怠慢了……”
问琴摇摇头:“怕没有如此简单。”
何芳华轻轻颔首。
颂梅不服气地剜了剜问琴,反问:“你又没去看,怎么知晓?”
“我虽人未去,但想一想自知,。海棠是玉夫人贴身丫头,平日嚣张得意得很,想必很得玉夫人的宠爱,要是犯了一般的小错,玉夫人哪里非将她打死不可?”
颂梅正要反驳,何芳华凛声吩咐:“你们两个去查一查,看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语落,想到什么,何芳华又郑重地叮嘱:“秘密地查,别让他人发现。”
喜欢多嘴,就你能?颂梅忿忿地往问琴撇了撇嘴,心底的埋怨犹如奎土,愈堆愈高,已经隐隐形成一座小山了。
……
找了两日,还是不见苏母、苏父的踪影。
苏玉晴不得不放弃,继而转移目标,开始盘算如何取得太后的赏赐,思前想后,有了前车之鉴,对莲花和海棠颇不放心,踌躇了会,遂决定亲自前往宫门,向太后讨赏。
今天,她起了个大早,换了身普通的衣服,避开众人,悄悄地出了王府,一路往王宫赶去。
到时,宫门才开,两个侍卫睡眼惺忪,啊啊打着哈欠。
“侍卫大哥,我要见韩太后。”苏玉晴罕见对两个下人如此笑容可掬。
孰料,侍卫并不买账。
“你谁啊?”
“太后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等见了太后,叫你们好看。苏玉晴按捺住心底的骂声,抿了抿嘴,呵呵陪笑:“侍卫大哥,我是太后的侄女,我爹是太后的表哥,我娘是太后的表嫂,两天前他们进宫见过太后,太后答应赏赐一座宅院,一些银钱,还说不日便到。因迟迟未接到懿旨,爹娘方差我过来问问。”
太后哪来的什么侄女?两个侍卫相视一看,哈哈大笑,笑得眼眶发红,眼泪直流,亦笑得苏玉晴窘迫难耐,几度差点转头离去。
半晌,侍卫们总算停止笑声。
苏玉晴讪讪地抠了抠丝帕,挤出两抹笑意挂在腮边,弯腰福身:“两位小哥,麻烦你们进去通传一声,太后肯定愿意见我。”
侍卫又笑了起来,旋即摆手驱赶:“哪里来的疯婆娘?走,走,走,快走。”
另一个侍卫抬头看了看头,佯装纳闷状,自言自语:“天还没黑了,怎么就有人开始做梦了?”
说完,两个侍卫一起捧腹大笑。
苏玉晴再受不住,放下帷帽,直起身子,中气十足地宣布:“我是清王府的玉夫人,这门亲事还是太后定的,你们不过是两个看门的狗,谁给的熊心豹子胆,敢对本夫人如此不敬?”
两侍卫刹那变了脸色,却不是害怕,而是愤怒。一个一掌将苏玉晴推得踉跄倒地,一个冷言讥讽:“我们是看门的狗,你又是什么东西?众所周知,清王府只一位清王妃,乃祁月国的宝华郡主,何曾听说有劳什子玉夫人,金夫人的?”
“你……”苏玉晴一下子涨红了脸,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欲要驳斥,奈何嘴拙,况她本无名无份,未上玉碟,也无法驳斥。
两个侍卫仔细地端详了一翻,哄哄发笑。
“你看你,长得比鬼魅还丑,太后何等雍容华贵,何等美貌光彩,怎么可能有你这样的亲戚?”
“也不照照镜子,清王爷会娶你?”
“真是老太婆擦胭脂,不晓得自己有多丑,其他书友正在看:。”
“有人病死,有人老死,有人噎死,有人摔死,还有人是丑死的。”
“哈哈哈……”
羞辱一声比一声厉,扇着苏玉晴的脸,割着苏玉晴的心,泪水从她的眼眶里夺出,哗啦啦坠下,毁了妆容,弄得她的脸黑一块、红一块、紫一块……五颜六色,煞是精彩。
侍卫其一愣了愣,忽而一手拉着另一侍卫,一手指着苏玉晴,发现宝藏似地哇哇叫了起来:“你看,她像不像大前天早上来的那个老婆子?”
“哪个?”
“就是冒充太后亲戚、被赶了出去的那个,与她一起的还有个侏儒老头子。”
侍卫认真地看了看,眼睛噌亮,带着几分戏谑、几分奚落,啧啧发叹:“还真是,那脸、那眉毛,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简直一模一样。”
他们说的是爹娘?苏玉晴懵了,俄而大步上前,拽着侍卫的胳膊,激动地问:“什么冒充太后的亲戚?谁被赶了出去?”
侍卫嫌恶地皱了皱眉,一把推开苏玉晴,厉声恫吓:“再不滚就跟你爹娘一样,一通乱打。”
一通乱打?苏玉晴无法置信地瞪着眼睛,心底升起个不好的感觉,但又一遍遍地进行自我欺骗:“不会的,不会的,他们说谎,他们肯定在说谎,爹娘明明见了太后,太后明明允诺了赏赐,海棠可以作证。”
对,海棠!苏玉晴提起裙子,发疯地狂奔起来。
侍卫佯装同情地摇了下头:“唉,真可怜,一家的疯子。”
苏玉晴一口气跑回牡丹苑,豪迈的脚步,披头散发、脏乱如灰的形象,惊得府里的下人还以为自己撞见了鬼。
“爹娘是不是真的见了太后?太后是不是真的应了赏赐?”
海棠哆嗦两下,面如白纸,气若游丝,她的双腿已残,从此就是个废人,虽然心里对苏玉晴有百般、千般、万般的恨意,也不敢吐出,犹自挣扎着想要起来,奈何气力不足,怎么都不能够。
“就躺着回话。”苏玉晴急不可待。
海棠本能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声若蚊蚋:“老爷他们是这么说的。”
苏玉晴喜了半秒,复惴惴不安:“你有没有细问?”
“没有。”
苏玉晴的心猛地窜到喉间,声音干涩异常:“他们……他们的神情可有什么古怪?”
“好像……好像有,”海棠提心吊胆,不时地偷瞄苏玉晴,“老爷和夫人走路有些晃悠,脸上也有好几处红印……”
苏玉晴霎时从头凉到脚,绝望的潮水不停泛滥,眨眼将她淹没。
三天后,听雪楼--
“玉夫人这样会不会出什么事啊?”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不出来,也不让人进去。
叶泠瞧了瞧织云,笑问:“她出事不好吗?难道你不想报那一掌之仇?”
织云滞了滞,未几恍惚过来,风轻云淡地咧了咧:“奴婢早就不记得了。”
这么容易就忘了?若有人如此对我,我定刻骨铭心,势双倍奉还。叶泠当下怔住,斯须,晦涩地道:“可我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