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尚宁行宫发现疫情,五日内已有有三十二人相继感染,已亡三人,垂危十二人。”
尚宁府尹的疫情急报文书再度呈来,其上赫然多出了尚宁行宫,且是尚书令魏藉于元政殿早朝上发起的第一议题。
“尚宁流疫爆发迄今,四十六人亡,五十三人垂危,一百一十二人处于疫期。以臣之见,当立即切断尚宁城通向各方的通道,禁进禁出,并在尚宁城四围施撒石灰,以杜绝疫情向外区蔓延之患。”
中书令司勤学瞠目惊道:“魏相的意思,是说使尚宁城变成一座死城,任其中城民自生自灭?”
魏藉扬颌反问:“司相此说,是暗指魏某不仁?”
“司某岂敢?但司某还要斗胆说一句,适才魏相建言委实不妥。”
“请司相赐教。”
“十年前,南兴郡时疫夺去一千四十六条性命,概因地方官吏层层隐报,延误了治疗时机,先皇痛惜那千余条子民性命,更痛恨各官吏的麻木不仁,龙驭宾天之际尚不忘叮嘱臣等务以天下百姓为先。而魏相方才所言,是欲将尚宁城中的数十万条性命置于孤岛之中,难道不是?”
“先皇教导臣等以天下百姓为先,天下百姓又何止数十万?姑且不谈尚某从未有过数十万条性命于不顾的恶念,倘若情形当真恶化至斯,到了不得不为大燕皇朝九千万条百姓的性命忍痛割舍尚宁城的地步,司相又当做如何抉择?”
“魏相说了不得不为,敢问眼下可到了那等险恶时刻?敢问魏相所说将大燕皇朝的陪都尚宁城通道尽数切断,是连天都派往疫区的御医和药材也要驻足于尚宁城外么?倘若断药断医,不是置数十万条百姓不顾又该作何解释?”
“司相学富五车,辩词滔滔,善于攻人语病不足为奇,但请勿将这等卓越才华用在这朝堂之上。尚宁城夏疫刻不容缓,兴许在司相为如何占得口头便宜绞尽脑汁的此刻,又不知有多少人被这场病疫夺去了性命。倘若等到疫情泛滥无法收拾祸及其它城镇,这渎职的责任司相可担得当起?”
这两位位居宰相,诸臣之首,如这等唇枪舌剑,诸臣自是轻易不愿搅裹其中,无论心向哪方,此时都做壁上观。
兆惠帝颇有耐心地聆听了一阵,缓缓开口问:“明亲王意下如何?”
胥允执出列,道:“尚宁城的疫情尚在可控范畴,封城之说不但过早,也着实少了几分仁念。”
魏藉侧首觑来:“明亲王……”
“明亲王所言有理。”兆惠帝淡然发声。
魏藉微窒,退入队列。
“即日三省成立尚宁疫情应急署,明亲王为首,司卿、魏卿从旁协助,命太医院迅速组织精通时疫的医者至少十人前往尚宁城,倘太医院人手不足,准以重金由民间召集。同时,尚宁城百里内的人员密集区严行防疫机制,各城防疫药材送往尚宁,如有推搪阻扰者,以草菅人命罪论处。退朝。”
建业门外千步廊上,群臣中有径自回归办公衙署者,也有小聚一处抒发心中感惑者。
“今日早朝,皇上似乎很不给魏相面子呢。”工部尚书陈齐道。
“同感。”太常寺卿赵阖附议,“往时的朝上,皇上从不曾将魏相的话中途打断,今儿个却破了这个例。而且诸位有无发现,适才皇上布置应急署时,竟将魏相放在了司相之后,这可是前所未有。”
礼部侍郎谢鸣歧道:“虽然天威难测,但在下想猜测魏相必定是有哪一处触怒了皇上……”
工部尚书陈齐掩口轻咳,道:“近来天气炎热,各位还是早回衙署,办好今日的差事罢。告辞。”
他们后方,魏相被前呼后拥而来,三五小众各自散去。
只是,匆匆赶路的诸位大人们并不晓得他们所忌惮的魏相尚未走到此处,便被王顺传谕至明元殿御书房见驾。
御书房内,胥允执、司勤学先一步到达,但也是先他一步陪天子聆听太后垂训。
慎太后抬眸正见魏藉,目色陡厉,道:“哀家听说魏相劝皇上封锁尚宁城,可有此事?”
魏藉跪礼,道:“禀太后,这场夏疫来势委实凶猛,微臣仅为防微杜渐。”
“再如何防微杜渐也不可罔顾恁多条人命,更莫说尚宁城乃我大燕皇朝陪都,先皇每年的夏时都在行宫度过,你将那样的地方封了,哀家之后要到哪里去寻先皇泛舟的湖?午憩的亭?你又想史书如何记载皇上的千古功绩?”
“微臣知罪,是微臣思虑不周,望太后恕罪。”
“行了。”慎太后颜色稍缓,“凑巧赶在这边,说两句罢了,哪里就治罪了?平身罢。说到底,这是前朝的政事,两位爱卿多多操持着就是。唯独年儿和光儿,哀家一定把她们带回天都。皇帝前时说要考虑,考虑得如何?”
魏藉平了身形,笑道:“不知太后口中的两位,是何方贵人?”
“还不就是薄家的那两个孩子。”
魏藉恭声道:“原来是皇后与明亲王妃。”
慎太后瞥一眼两个儿子,问:“魏爱卿怎么想?”
“中宫长年无主,实不利社稷安宁,早日迎接皇后回宫乃利国利民之事。然而如今尚宁城内夏疫正肆,不宜大兴仪仗,待夏过疫灭再迎皇后回宫不迟。”
慎太后面染薄愠:“哀家看出来了,你们君臣都是在与哀家打花枪!前朝的事,哀家这个妇人不想问也不该问,但后宫的事是哀家做主,哀家明日便下旨赦她们回京,皇帝若不允,哀家便往尚宁城与年儿光儿共渡时艰。”
言罢,不等回应国,太后拂袖而去。
魏藉以眼角余光觑向圣上。
兆惠帝走回案后归座,道:“如此,便依太后之见,准许薄家姐妹回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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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为何不拦着皇上?”下朝回府,魏藉与夫人说起今日御书房经过,魏夫人大惊失色。
魏藉倒是一派平和:“为何要拦?”
“还不是为了咱们的女儿?女儿如今在宫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是皇上跟前最受宠的娘娘,差得不就是那个名存实亡的中宫之位?如果那姓薄的人回来了,咱们女儿的前程岂不误了?”
“她回来又如何?”魏藉哂笑,走到庭前一株植根白玉花盆内的盛艳牡丹前,“牡丹为百花之王,而此品名曰‘魏紫’,是牡丹中的花后,我魏藉的女儿倾国倾城,国色无双,好比此花,岂是那些个凡花俗草能够企及的?”
魏夫人摇头:“那可是薄家的女儿……”丈夫射来眼芒如刺,她瑟缩吞声。
“今日在御书房,皇上答复太后时,称其‘薄家姐妹’,这足以说明皇上心中已不视薄年为后。”后宫里恁多朝中重臣的女儿都不能获得帝宠,一个死囚之女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薄相,你若在天有灵,不妨保佑你的女儿莫要太快消亡。你还要看着,你的女儿是如何向我的女儿伏首屈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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