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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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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宁行宫。

行宫发现感染者后,将冷宫划成了隔离区,所有感染者均抬进这处,御医到来前,司药司几个稍通医术的宫女轮流值守。

行宫内侍省监王运站在门口,望着在院中煎熬药汤的粗衣女子,眼神复杂,两条腿几经提试,硬是迈不过那道门槛。

早年,他与义兄王顺都曾受过薄相的大恩,但在薄家倾垮过程中,他们兄弟却不曾施过任何援手。久负大恩,心债难偿,这三年他从未出现在薄家姐妹面前。

这座行宫里晓得薄家姐妹存在的人寥寥无几,禁苑前的侍卫与衣食的供给,全由他一人负责调派。他先前曾在紫晟宫当差,自然识得薄年,却并不知薄光以小宫女阿彩的身份行走行宫各处,直到这场夏疫袭来。

“王公公最好莫要不带面巾地站在那九,顺风处最易吸染疫毒。”薄光打室内走出,迎头瞅见了他,道。

王运施礼:“四小姐安好。”

“王公公客气。”薄光扶了扶脸上的巾帕,“我们姐妹的脸都遮着,倘若京中的御医到了,就说我们只是在家学过几天医术的打杂宫女就好。”

“其实京中的御医已到了,老奴正是来向皇后……”

薄年端下炉上的药罐,倾倒排列在炉旁小几上的空碗内,道:“此地没有皇后。”

薄光以托盘端起药碗,道:“请御医进来罢,我想听他们对这场时疫的判断。”

王运称是,脚跟后蹭,谨小慎微般退下,直到离开两女视线,方放开脚步,坐上冷宫外的双人小轿赶到尚寝局司药司。

正在端详储备药材的御医回身,拱手:“久违了,王公公。”

“江斌江大人?”王运讶呼,“您这位太医院的院使大人怎亲自过来?”

“第一批御医全部投往宫外疫区,下官随第二批到来,专责行宫。”

“那敢情好,您随我来……”慢着,这位大人认识皇后娘娘的罢?

“怎么了王公公?”

“江大人,今儿个宁王府送信来说宁王爷一早身体不适,您先去马迁宁王府一趟如何?”

江斌容色一凛:“生命无分贵贱。”

“不不不,误会了江大人,行宫这边当前有两个精通药理的宫女和司药司的一干人盯着,情形尚可控制。宁王爷是尚宁城的藩王,如果连王爷也出了事,只怕这尚宁城的百姓更要惶惶不安,以为情势恶化什么不可收拾的地步,若是被居心叵测的歹人利用出了什么乱子,那危害更是不可估量的啊。”

“言之有理,下官这就赶往宁王爷的府邸。”

“请。”

薄家姐妹奉旨受禁,如今私出禁地,是为违旨逆上,王公公这般费力掩饰,自觉用心良苦。谁知事过半日,一道由康宁宫总管伍福全密送到他手上的赦免懿旨,将这番苦心打击得七零八落随风去。

“大喜啊,皇后,奴才恭喜皇后,恭喜四小姐。”入夜,王运手捧懿旨踏进禁苑,一座与行宫相连却置身外侧的荒凉院落。

薄年已然安枕就寝,薄光于灯下翻阅医书,被扰得皆没了兴致。

“王公公,你须承认欠薄家一份人情罢?”

王运嗫嚅:“皇后,奴才……”

薄年面色恹恹:“这里只有两个姓薄的女子,公公可以趁机还清薄家那个人情么?”

“请……吩咐。”

“向太后禀报,我姐妹两个感染时疫,时日无多,无福回宫承欢太后膝下,望太后保重凤体,千岁千岁千千岁。”

王运瞠目结舌:“皇……这如何使得?”

薄年淡道:“使得使不得,王公公自己掂量即可。你替我们做过这件事后,与薄家两不相欠。”

王运瞅向另一位,指望这位喜**笑的四小姐给予转圜。

薄光叹息:“王公公在宫中的岁月不是一日两日,见识过各位娘娘的手段罢?我们姐妹早就是朝廷的弃子,你真当我们这样的人回到天都是件值得恭贺的喜事?二姐是被圈禁的皇后,已与废后无异,回宫有什么惊喜等着不言自明。而身处宫外的我,无疑是父亲昔日政敌们最好的活靶。王公公一个禀报,救我们两条性命,还能卸掉压在心头多年的良心债,不好么?”

王运暗里叫苦不迭,直想夺门跳蹿。

“王公公不想,我们当然也不好勉强,左右在这当口感染时疫不是什么难事……”

“别介别介啊,皇后!”王运吓出一身冷汗,“那可不是说着玩的,真个是要人命的!”

薄光嫣然道:“王公公莫急,二姐说着玩呢。我们是打皇上的仁念中逃过一死的人,哪能轻易寻了短见?但二姐与我委实不愿回想天都的种种,王公公当真不能帮这个忙么?”

王运眉眼苦垮,哀声道:“不是奴才不愿帮,而是这欺君……奴才不敢呐。”

薄光瞳仁滴转:“换个说法如何?你报我们姐妹面色腊黄,咳嗽不止,与夏疫的症状极为疑似,在不能确诊是否感染前,不敢放人出城。如此,公公没有欺君,我们也得太平,皆大欢喜。”

冷宫原来是这么冷的么?尚宁城的夜晚是这么安静的么?薄家姐妹是这么不好应对的么?王公公满脑思绪纷至沓来,不乱则已,一乱惊心。

“就依小光的话向上禀报罢。”薄年挑亮了灯花,映得眸色寒亮,“这些年来,无论这圈禁生涯如何清苦难捱,薄年也从来没有求到你的门上,小光为给我补药养身,顶他人之名做了两年的打杂宫女也不曾向你开口请托。如今只是需要你说句话而已,这是你欠我们薄家的,王公公。”

最后一句,她吐字且缓且重。

泰山压顶也不过如此罢?王运无从抗拒,道:“奴才明白,奴才……遵命就是。”

“太好了。”薄光两只酒窝儿调皮一现,“从此王公公和薄家扯平了,您不必再躲着我们走路。”

薄年欠首:“王公公好走。”

“……奴才告退。”

王公公离去的背影恁是僵硬沉重,看得薄光好大不忍,阖门前尚挥了挥手聊表歉意。

“他应该不会食言罢?”薄年问。

薄光将几枚晒得干燥的忍冬花掷进碗内,捣碎浸液端来,盯着二姐喝下,才道:“王公公是个好人。”

“不然也不必对我们心存内疚。”

“王公公不是问题,二姐不如想想太后这道懿旨的来由。”

薄年黛眉懒懒一挑,起身回到榻上,道:“那等事何须费心?明日还有一堆病人需要伺候,睡了。”

禁苑内残桌旧椅,惟有两张榻还算结实耐用,足够如今的她们安眠好睡。

绮丽旧梦逝如尘烟,现今新梦无怨无欢。睡去也,交与明日公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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