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英雄呀英雄(1)
人间有英雄,人间缺乏的恰恰也是英雄。
——题记
高剑这些天一直很烦。而一个人在烦闷的时候,烦心的事情总围 在你的左右,就像你走在繁华的大街上,前后左右都穿梭着无视你的存在的车辆和人流。
从刘副书记的办公室出来,高剑的脸上就挂起了一层愤怒,粗犷黝黑的脸因为镀上了愤怒就变得冷板和肃严,这种表情令人不寒而粟,局里的人见他这个样子,都远远地避开或把脸侧到一边,装着没看见他,不敢和他打招呼,生怕一叫他他就把怒气往自己的身上发泄 。
高剑就那样气呼呼地走进三楼的小会议室。会议室里几个副职和科长们议论风生,说 着笑话,见高剑脸绷绷气鼓鼓地进来,一个个止住了话题,会场马上变得鸦雀无声。人们的心里同时也格登了一下,瞧高剑这副模样,会议召开的又这样急,莫不是又遇上了那档子倒霉的事情?这两三年公安局都很背,用本地的话说是“黑”透了,先是局里下发到各队、所的罚款指标被暴光,给下面下达罚款指标是一贯的做法,其他的公安局也是这样做,可他们洛水县公安局偏偏就在这件事上成了出头的鸟。事情的起因是有个派出所为了完成全年的罚款任务,抓了一对在河边谈恋爱的情侣回来,以嫖娼的名义罚了他们5000元,后来那对情侣就把公安局告上了法院。案子一开庭,记者就把这个事情披露了出来,于是各大媒体、网络和社会上对公安局是否应该下达罚款指标展开了一番讨论,闹得沸沸扬扬的,洛水县公安局也因此声名远播。这个事情逐渐被人们淡忘的时候,又有2名警察因喝酒触了公安部5条禁令高压线,被市里的督察抓了个现行,成为省里“顶风犯案”的第一例,结果是这两名警察被调离了公安队伍,洛水县公安局再次成为人们口中的一个关键词。
扯蛋。高剑在椅子上坐下,气咻咻地嘟哝了一句,尽管他说这句话时声音不大,但声音产生的声波还是传到了小小会议室的每个角落,走进了人们静静地仔细聆听的耳朵。人们便把满怀疑问的目光投向高剑,接着又相互望了望,然后把目光落在面前泛着红光的圆桌上。
高剑呷了口茶,清了清嗓子,环视了一眼大家后,声色俱厉地说开了。原来,昨天高山派出所在抓“六合彩”的时候,有一个警察对一名欲逃走的赌徒不由分说就是一阵拳打脚踢,现在伤者正躺在医院里。而那人的妻子与县委刘副书记是表亲,出事没多久,马上就告到了刘副书记那里。刚才高剑在刘副书记的办公室里就遭了刘副书记的一顿狠批,刘副书记的话看上去是对工作的一些要求,实际上是对他进行了一通的训斥。刘副书记管政法和文教这一块,又兼着县政法委的书记,对公安局的工作他当然是有说话权的。高剑一进入刘副书记的办公室,刘副书记就说,昨天你们公安局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你可知道?高剑一听就知道坏事了。高剑和刘副书记交往也有好几年了,刘副书记从来没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过话,这说明问题还是挺严重的。但高剑一无所知,没听到任何的不良反映和汇报,他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摇了摇头,小心谨慎地说,我们那里做得不好,请刘书记批评。刘副书记的血管贲张,简直是土匪不如,野蛮执法。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后,高剑也十分的气愤,说,刘书记你放心,对这件事情我们一定彻底调查,如果属实,对当事人严肃处理。
出了刘副书记的办公室,高剑就拨通了局办公室的电话,让李弥通知局领导和二层机构的负责人马上集中开会,部署调查“打人事件”的真相和重申警务纪律,以杜绝类似事件的发生。如果这件事属实,一旦让媒体抖了出去,洛水县公安局将再一次引起轰动,接二连三地出这样的事,他局长当的耻辱,大家身上的警服也会蒙羞,人民公安在群众中还有何形象可言?高剑铁青着脸说,这几年咱们不光彩的事还出得少吗,而且一个比一个捅得大,刘副书记说得没错,咱们的公安还叫警察吗,在群众眼里叫土匪,叫鬼子,好人物不见有一个,害群之马倒是常有。高剑顿了顿,所以,我们得好好的整顿作风,整顿整顿我们的队伍。接着,高剑就让大家就“打人事件”和当前警察队伍里的不良现象展开了讨论,大家提出了整顿队伍的一些建议和对“打人事件”的一些看法。最后,高剑给大家下了任务,由雷副局长从纪检、刑侦抽调三个人组成调查组,对“打人事件”进行调查,马政委尽快制定一个整顿队伍的方案,交局务会议讨论后实施。
开完会回到办公室,高剑啪地把门关上,把公文包重重地往桌上一摔,骂了一句不堪入耳的脏话,然后在皮转椅上坐下,点了支烟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高剑在公安局长的位子上干了五年,人生有多少个五年呢,满打满算一个人无非就是在工作的位子上干七八个五年了,而这五年他过得容易吗,一点也不容易,要不是身上的那身笔挺的警服装点,他的形象简直要被那些无奈的事情涂抹得人不人鬼不鬼了。县财政除了发给他们工资外,办案的经费严重不足,他给下面下达创收指标也是迫不得已,要是没有罚没这一块,或者这一块抓得不好,局里很多的工作将面临着瘫痪。高剑骂骂咧咧的发着牢骚,门笃笃地响了。高剑打开门,是办公室的主任李弥,他的旁边还站着一个眼里挂着泪水的妇女。高剑记得刚才他回来的时候,经过李弥办公室时他无意间往里看了一眼,见这个妇女就在李弥的办公室里抽噎。莫非她就是刘副书记的表妹,那个被打赌徒的妻子?高剑把他们让进了办公室,落座后,李弥介绍了那个女子,她叫林玲,是紫竹乡派出所副所长徐小琦的妻子,她是为徐小琦的病来的。高剑点了点头,几天前他去过一趟紫竹派出所,听说了徐小琦生病住院的事。
高剑问,徐小琦现在怎样了。
林玲还没回答,眼泪就先下来了,她抬手在眼角上抹了抹,从兜子里掏出一张医院的报告单递给高剑。高剑从林玲的眼泪和神情里已猜得出徐小琦的病已不是普通的病情,心里禁不住又有了一层的灰暗。现在公安这一行不好干啊,特别是在基层,警力少,工作和心理上的压力都很大,据全国的一份资料统计,每几天就有一名公安警察光荣牺牲,患病的比例在各个行业中排名也是靠前的,很多干警都是英年早逝。特别是在小县城,在最低的乡镇基层,生活条件艰苦,待遇又不好,医院又是一个病不起的地方,不说是农民,就是机关的普通干部有个大病的也难以支撑。这样想着,高剑已八九不离十地猜出了林玲的来意,来找他无非是想向他要些费用给丈夫治病。高剑对徐小琦的情况也有所了解,他的家境不好。徐小琦今年36岁,父母身体一直很差,被病魔折磨了几年后在三年前相继去世,搞得家里负债累累,他的妻子林玲原在百货公司工作,单位效益不好,去年也下岗了,每月只领310元的最低生活保障费,他们有一个女儿,读小学四年级,一家子的生活过得还是拮据的。现在徐小琦生病,于这个家庭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高剑对徐小琦的情况也很同情,但他也是爱莫能助。自从那次罚款事件被暴光后,局里再也不敢下达罚款指标,只是在口头上说说,没有了纸上的条条框框,下面干起来也就不再那么的卖力,罚没收入没到往年的一半,日子难着那。
高剑一边接过报告单,一边安慰说,别这样,有困难就说嘛,能解决的我们会尽力的。
林玲说,高局长,你一定要救救小琦。林玲说着又泣不成声。
李弥见林玲这个样子,就说道,徐小琦得了肝癌。
高剑吃一了惊,他没想到徐小琦的病会是这样的严重。高剑认真地看了看诊断报告,在诊断结果栏清清楚楚地写着:肝癌。医生建议徐小琦尽快到省医院做复诊,但在县医院以往的诊断中,还没有一例是误诊的,因此可以说徐小琦的病基本上可以盖棺定论了。看着病历报告,高剑先是感到一丝的沉重,忽然间心里却像黑夜里拉灯扑地亮了起来,不禁暗暗地叫了一声好,一直紧锁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了。
林玲说,这都是工作累的啊,那个地方太艰苦了。
高剑看了一眼林玲,她的逻辑与表达能力还不错,一开口就把丈夫的病与工作联系了起来,同时也把责任推给了高剑。不错,紫竹乡是全县条件最艰苦的地方,可条件艰苦与肝癌之间有直接的联系吗?工作性质和工作累不累与肝癌之间有因果关系吗?又不是你一个人在那地方,也不单单你一个人的工作累,别人怎么不得肝癌,而你徐小琦却得了肝癌呢?高剑不懂医学上的理论,但他相信一个人的病与工作的好坏不是最直接的关系,它们之间可能有这样那样的关系,不过也绝不可能仅仅是因为工作而得病,没工作的人不也一样得病吗。一个人得不得病,很大程度上与他个人的爱好呀、饮食呀、基因呀、遗传呀等等因素有关,不是说病从口入吗,很多病就是吃出来的,据说那个可怕的非典就是人们吃了果子狸而染上的。高剑还是对林玲表示了自己的同情,说了一番话来安慰她。
高剑说,怎么说得病就得了呢,年初的时候我见他时还生龙活虎的。
林玲说,什么病不得,偏就得了这样的病。
高剑说,你不要过多的伤心,小琦需要你的照顾。
林玲说,咱操心些累些没关系,可就是不知他这病咋个医,也不知去那里弄那么多钱来。
高剑说,我知道你家里也很困难,你们撑着这个家确实不容易。
林玲的眼泪又上来了,咱的日子都不知怎么过了,该找的亲戚该找的朋友都找了,愣是筹划不到多少的钱,要不就不会来麻烦局长您。
那里呢,高剑对林玲要钱给徐小琦治病的要求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而是说了一句很中性的话,你们的情况这样,我们尽力想想办法吧。说句真心话,高剑也希望帮徐小琦一把,关心下属是一个领导应尽的职责。可希望是希望,现实 是现实,钱不是说来就能来的,也不是说给就能给的,这个世界最难弄的就是钱啊。
林玲哽咽着,小琦的命就在您的手里了。
高剑说,小琦的命在医生的手上,也在小琦自己的手上。
林玲听了,眼里又叭地掉下一颗泪水。高剑知道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忙说道,小琦的病一要看小琦的意志和毅力,他自己必须有战胜疾病的信心;二要尽快复诊,如果属实就要让医生为其做手术。
送走了林玲,高剑让李弥留下。
李弥把林玲送出门口后便折了回来,心像被一根绳子吊了起来,他已做好挨批的准备。作为一局之长,高剑的工作很忙,现在又遇上“打人事件”,心里更是不舒坦,而李弥偏偏又把林玲带去找他,这不是让他更烦吗。以前高剑就在会上说过,办公室要懂得为领导分忧解难,不要事不论大小都去找他,更不要一有要找局长的人都带到他的办公室去,很多的事情要让副职或有关的部门去处理,办公室要学会处理事情和学会挡人,局长室可不是信访办。李弥本来也不想带林玲去找高剑的,他也努力着挡了挡,可林玲硬是缠着他不放,不见着局长她就不走。碍着和林玲是同学这层面子,也是真心想帮林玲一把,李弥就破了次脸,刚才看着高剑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李弥想那肯定没戏,不但没戏,自己还要当一回箭把子。
有时候想像与现实往往存在着很大的距离。高剑没有责备李弥,更让李弥感到意外的是,高剑还让他和几个副职沟通沟通,看他们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去慰问慰问徐小琦。李弥乍一听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用姆指甲戮戮手指,及至真切地感 到这都是真的后,由衷地高兴起来,便点了点头,欲要离去。高剑却又叫住了他。
李弥说,还有事吗。
高剑把一支烟放进嘴里,点燃猛抽了一口,徐小琦的事确实不幸,咱也想帮帮他,可局里的困难你也是知道的,我想,你把徐小琦的事写一写,看看能不能争取社会的一些支持,同时也宣传宣传我们的警察……
这时,高剑的手机响了。
高剑听了电话,说,我有急事出去,你尽快把这两件事办妥。李弥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局长室。
几天后,李弥写徐小琦的文章在县报上登了出来,文章发在一版的右下角,一千多字,属于倒头条,题目的字体也很大,比较醒目。李弥还通过与一版编辑相熟的关系,稿件的后面还附上了接受捐赠的地址和电话。报纸一到,李弥就拿了报纸去向高剑汇报。
高剑也在办公室里看李弥写的报道。高剑手里拿着一支笔,不时地在报纸的下方和旁边的空白处写写划划,那上面已有密密麻麻的几行字,每一处字的外边都加了一个圈子,圈子的外边又连着一条斜线,引伸到报道的内容里。见李弥进来,高剑说我正要找你呢。
李弥在高剑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不知高剑找他有什么事,就说找我有什么事呢?
高剑扬了扬手里的报纸,出手还挺快的呀,不愧是局里的一支笔。
李弥说,一个小豆腐块了。
高剑说,有时候,一个小小的豆腐块,所起的作用也很大。
李弥赞同地点了点头。
高剑说,但有时候,豆腐块就是豆腐块,它毫无深度和力度。
李弥望着高剑,心里有些疑惑和慌乱。
高剑说,在徐小琦这个事上,不能只用一个豆腐块,一个豆腐块是说明不了问题的,也是说不清楚的。必须要用大块的、整版的报道,这样的宣传才有气度,才有深度,才有力度。我们洛水县公安现在最需要的是有深度有力度气拔山河的报道,必须是能震撼人心的,让人昂扬和激越的宣传。
李弥点了点头,说,我们确实是需要一些让人鼓舞的东西了。李弥明白了高剑的意思,他是想借助徐小琦来作一个正面的宣传,要把徐小琦作为一个典型来推出,或者说要让徐小琦成为一个英雄。洛水县公安需要正面的典型,更需要英雄来树一树形象了。这些年来,媒介上关于洛水公安的宣传不少,属于主旋律的无非是一些豆腐块,人们记不住,倒是杂七杂八的东西出得不少,而且一出就是一大块,一出就上头条。现在又来一个“打人事件”,如果传扬出去,肯定又成为报纸上的一个主打报道,只要报道一出来,洛水县公安局又将成为众矢之的,他这个公安局长也将颜面无存。不论是历史的背景,还是现实的需要,都要有一些典型来宣传宣传,来树一树公安的形象了。
但宣传这个东西不是你想搞就能搞起来的,也不是你想怎么宣传就能怎么宣传的啊。李弥面带难色道,报社刚发了这个稿,不可能近期内再发类似的内容的,而且……
高剑打断了李弥的话,我不是要你搞豆腐块,你只要给我写出有深度的报道来,能写多长就写多长,能有多深就掘多深,有了深度它还不登吗,主旋律的东西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