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所以为霸王,不肯过乌江
黑巾落下,持剑的正是皇甫嵩,拿刀的正是董卓,二人此时奉命补贼,却是低下了头,不敢去看张角的面庞。
张角轻轻一笑,道:“我说过了,我不怪你们。只是那位藏身树梢的英雄,又是哪个?”
那人一脸方正坚毅,此时遇张角发问,昂然道:“在下江东孙坚……”这人话到一半,之后的豪言壮语随即不能出口,只又叹口气道:“久闻张将军天下第一高手,果然名不虚传。”
张角望着那人,又是没有丝毫怨气的笑道:“我张角天下第一,也不过是个一,你孙坚却有可能成为九五的。”
不顾旁人的愕然,张角又是跨前一步,伤口溅血,目光却瞪着刘备。
“刘玄德,我只问你,我手下三将在何处?若你答不出来,我必杀你!”
刘备却是不能起身,还在吐血,仿佛五脏六腑都已寸裂,张飞挡在刘备地身前,大呼道:“大哥快走。”
近万汉兵都被张角所摄,竟无人上前营救,刘备艰难的笑道:“张角,你不能杀我。”
“哦?”张角凝望刘备,“给我个理由!”
“你回头看看后面。”刘备笑的诡异。
张角缓缓回头,就看到了被五花大绑地廖化,南阳太守秦颉已操刀放在廖化地脖颈之上,神色冷峻。
廖化只是垂头,满脸的羞愧,刘备又道:“杀了我,廖化必死。”
“放了廖化,我不杀你。”张角轻声道。
刘备居然毫不犹豫,“好,放了廖化,我信张将军一诺千金。”
秦颉显然也早已跟刘备商议过策略,令人推廖化过来,廖化满面羞愧,不能抬头,低声道:“元俭有负将军所托,罪该万死。”
张角伸手去解廖化身上的绳索,良久才开,也不说话,缓缓转身面对刘备,淡然道:“现在,可以告诉我剩下二人的下落了吧,不然,你刘玄德仍旧死!”
刘备颤声道:“张角,你不守诺言?”
张角跨前一步,讥诮笑道:“和你们何须守诺。”他只是跨出一步,再不前行,刘备眼中陡然闪过喜意,转瞬愕然。张角等待良久,这才沉声问道:“元俭,为什么不刺?”
一把利刃离张角腰间不过数寸距离,另一端却是握在廖化之手!
陡然一声惊雷,南郭寺外大雨倾盆而落,豆大的雨点急速落着,怕是十年难遇的大雨。
南郭寺前早就静下来,汉军远远地散着,任凭几人厮杀,并不上前。
张角如同下山猛虎般,万人之中追杀刘备,雄风着实让所有人心惊,所有人都想着躲避在先。却早就忘记。这时只要一哄而上,张角必死无疑。
张角上前要杀刘备,廖化拔出利刃要刺,但是刺杀的对象竟是他一直敬仰地张将军!
汉军众人都是诧异,刘备大喜。皇甫嵩、董卓、孙坚愕然。
可利刃只是刺到张角身边就已停住,并非张角以武功止住,而是廖化并未刺下。
廖化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听到张角询问,手上青筋暴起,可利刃如铸在空中,纹丝不动。
张角终于缓缓地转过身来,轻声道:“我一直想着自己怎么死,可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死在元俭你的手上。”
廖化手握利刃,咕咚跪倒。只是低头,却是钢牙紧咬,不发一言。
“不过若死在你手上也好。”张角又笑了起来。
他自从进入汉兵乱军之中,笑的时候就多了起来,他脸上素来萧瑟愁苦之意甚浓,可临近困境,反倒展颜的时候居多。
“张角就算死,也不能死于鼠辈竖子之手。”张角指着邹靖的尸身道:“这等鼠辈趁人之危,我张角若是死在他手,不是天大地笑话?”
廖化脸上满是痛苦,只觉得张角每句都是骂在他地心中,也不多言,翻腕就刺,直刺自己的胸口!
一只手搭在他地手腕之上,粗糙有如树皮一般,廖化却觉得那手有如铁箍般钳住他的手,双眸似火,抬头叫道:“张将军,我负你重托,再行刺于你,卑鄙小人一个,难道你连我自裁都不让,定要亲手取了我地性命?廖化不仁不忠,再陷将军不义,死后也是不得安宁!”
张角夺过他地利刃,微笑道:“我知道,你一定有不得已地苦衷,是不是?”
廖化沉默良久,断然摇头道:“没有!”
张角微愕,脸色煞白,已没有了血色,他纵是铁人,如今也是感觉不支,总想着有些不对,冲进汉军中杀刘备不是目的,只是直觉中却觉得三将多半失陷,与刘备有关,见到廖化被擒,心中疑惑却起,等到廖化持刃刺来地那一刻,他早已察觉,那一刻心如刀绞,却并不闪躲。见到廖化终是没有刺下,酸楚之心稍微缓和,他和手下三将多年征战,出生入死,早把他们当作亲生兄弟一般,无论廖化什么理由,他都决定原谅,可他没有想到廖化竟然不讲理由。
刘备远处冷声道:“张角,你倒行逆施,众叛亲离,说是为了天下苍生,却使得黄巾作乱,让天下人唾骂,只是这些理由,已经够廖化反你!”
廖化却是霍然抬头,“将军,并非如此,是我母亲……”
他欲言又止,张角恍然,扭头望向刘备道:“刘皇叔,你好手段,原来你早就设计对付我等,这才千里迢迢擒下元俭地母亲作为要挟,逼廖化不得不反?”
他说到这里反倒笑起来,心中满是凄凉,无论如何,这都算是个好理由。
“多半不止元俭的母亲,或许管亥他的家人也在你们地算计之内,不然他何以不来?”张角有些失落,举目四望,却始终不见管亥的踪影。
他来此只求一个解释,无论是何,都已经准备原谅三将,可内心中,却还是想见三人一面。
刘备却是冷笑,不管大雨淋在身上伤痛更重,只是道:“张角,你可知我如何知晓廖化母亲在何处,又是如何定下今日擒你之策,告诉你,我刘备没有这么神通广大,帮我杀你的,是你黄巾军的军师,水镜先生司马徽!司马先生天下名士,一时糊涂,岂会不助汉室,有水镜先生在,别说廖化,高顺管亥,乃至你的亲弟弟张梁,都已经同意要归顺汉室了!”
大雨如注,倾盆而下,浇在张角的身上,浑身透凉。
半晌无声,也无人敢前,只剩下廖化跪在泥泞里,痛苦万分。
“其实……呜哇……”
张角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刚想开口,一口鲜血便已涌出,融入雨水之中。
张角嘴角的血色更艳,脸色却更加苍白,目光又透出萧索之意,道:“我不怪他们,我不怪他们的,是我异想天开,谁背叛,谁还记得我,我都不关心了,事到如今,问几句,也不过求个心安而已。当年兄弟十三人,现在大多都没事,那就好啊。”
大雨淅沥到噼啪声响,廖化骇然抬头,急声道:“将军切不可心灰意懒,廖化知错,不仁不义,不忠……如今多半不孝,廖化一念之差,千古之恨,只求将军再给廖化个机会,我等重振旗鼓,胜负谁又可知?”
张角笑起来,大雨里头发湿透,任意垂落肩膀,“元俭,这些并非你的错,没有你,一样如此。你可曾记得,我和你说过,楚霸王乌江自刎,不过是意气行事?若是过了江东,卷土重来,胜负犹未可知?”
廖化冷汗直冒,已不能言,张角轻声道:“可我今日才知道霸王当日不肯过江东之心,”他不望廖化,只是环视南郭寺周围黄巾兵的断臂残肢,脸上满是凄凉,“这些兄弟跟我出生入死,只求保全家园,张角无能无力,心力憔悴,上愧我心中苍生,下负我兄弟兵士,卷土重来又有何用?若能以性命换取……唉……楚霸王还有乌骓马虞姬可念,可惜……”
张角又望了眼皇甫嵩,含泪笑道:“我死后,苍生多苦,黄巾令在我身上,你知道该给谁的,高顺也知道,如果他来了,你告诉他,只是我却不能看到天下太平的那天了……所以为霸王,不肯过乌江,可惜,可惜……”
他话音未落,双手用力,矛杆利刃倒插而回,正中胸口心脏位置,廖化只听到噗噗两响,抬头望去,心魂皆冒,嗄声叫道:“将军……”
鲜血四溢,张角屹立不动,早已气绝,可双眸却是望着远方,脸上仍是愁苦萧索,只是嘴角却多了分讥诮的笑意。
为自己,为世人,抑或是为这个所谓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