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
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打在汉军身上,却打在很多人的心上。愣住的皇甫嵩,身旁一直低着头的董卓,呆望着张角站立昂然而死的尸身,猛地齐齐从雨水里蹦起,前冲几步,踉跄跌倒在张角身前,溅起一地泥泞,却张嘴无言,唯有泪水雨水混合一脸。
刘备在大雨里轻声咳着,曹孟德和袁本初只是望着张角的尸体,南郭寺前只有大雨倾盆,如同黄天已死,苍天悲泣。
沉默许久之后,朱隽叹气道:“列位将军,张角固然豪杰,可毕竟也是逆贼……这尸首……”
“谁敢动我大哥尸首一下,我叫他死无全尸!”
一声厉喝,炸响如雷霆,众人极目望去,只见得不远处一个年轻人持枪而立,乱发垂头,身子却如他手中铁枪一样笔直。
“高顺?高顺你也来了?!可你晚了,晚了!我们都晚了啊!”廖化猛地从地上蹦起,双目泪光迸出,“我有老母,你却是孤儿,你为什么背叛将军!”
那个年轻人没有说话,廖化大笑,头发上的雨水随着大笑飞舞甩出,“为了荣华富贵不成?!司马徽天下名士,许诺了你什么东西!”
“廖化!”
高顺猛然抬头,双眸通红,哪怕透过雨幕,也是分外狰狞,如同冬雪中饿极的孤狼。
“我是孤儿,可我的父母便是为张将军所杀!我七岁遇到张将军,被他收养,当儿子,又当兄弟,我不是不知道那一定是我父母犯错在前,可我还是未能摆脱这个心结,父母之仇我忘不了!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我不知道我父母怎么死的,可我知道我是怎么害死我第二个父亲的!我被司马徽蛊惑是我的错,抢出大哥尸身,我自裁谢罪够不够!”
高顺死死盯着廖化,廖化身躯一震,猛地想起张角亡前的话,“无论如何,这都算个好理由……”
此刻忽地听了高顺的话,廖化陡然心如刀绞,比起高顺,自己的理由算个屁。
“好!我们抢了大哥的尸身,便自裁死在大哥墓前!”
廖化一甩头发,额前水珠乱飞,目光扫处,跨前几步拿起雨水中的一杆长刀,高顺疾奔而至,并肩而立,兄弟二人再对万余汉军。
汉军不敢前!
朱隽眉头深锁,望向身旁的王允,王允咬了咬牙,道:“张角妖言惑众,罪大恶极,该戮尸于京都,二人黄巾余孽,敢与二人同谋者,尽杀之!”
大雨倾盆,王允的话更是有如雷阵,话音方落,暴雨更急。
高顺廖化还没有动,南郭寺内已有一人先动!
“哼!”关羽一声冷哼,青龙偃月刀横在王允身前,“那尔等前来试试我刀利否?看谁可杀我!”
“你……关羽,我念你擒贼有功,不记你莽撞之罪,快快退下。”王允急怒道。
远处刘备咳了两声,嘶哑的声音仍旧透过雨幕,摆手道:“二弟,不必退!”
王允怔住。
“王大人是连我也要杀么?”曹操也站了出来,笑道:“高顺廖化或许你们还能拦得住,可若加上关羽张飞,再加上我曹孟德和袁本初,谁能拦?谁敢拦!”
曹孟德笑着缓缓说,说道最后陡然一声大喝,“曹孟德在此,夏侯何在?!”
那一直藏在曹操军中,未得曹操命令没有出手的夏侯惇、夏侯渊身躯威武,猛地一站,王允虽是气急,却也不敢说话了。
“张角有兄弟,曹孟德也有兄弟!”袁绍也一步横跨,与曹操并肩站在了王允身前。
如果说之前的人只是武勇让王允、朱隽忌惮,此时袁绍站出来,便更加难以抉择了。
大雨仍在下着,南郭寺前的争吵还没有结果,高顺廖化已横抱起张角的尸身,在汉军重重包围中一步步向外走着,未有一个汉兵出手拦截。
诸将看着二人越走越远,却不知道如何开口,眼见二人已要把张角尸体带走,一个声音随着雨声骤然响起。
“高顺!”
二人停步,本来无论是谁,他们都不会停的,但这个说话的人,是皇甫嵩。
当年歃血为盟的兄弟。
“大哥说了,黄巾令在他身上,要交给的那个人他已经知道是谁了,他说我知道,你高顺也知道,想来便是那人了……不要死,欠大哥的,都补给他吧,或许,他便是大哥看到的希望。”
皇甫嵩一声长叹,挥手间令军士散开,“你们走吧,我能做的,也不过这么多了。”
高顺背对着皇甫嵩,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也不问那人是谁,大步离去。
王允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急切的看了眼朱隽,他不是不知道英雄相惜,可现在这个时候……皇甫嵩将这些收在眼底,心中冷笑,王佐之才?腐儒终究难成大器!
长剑从地上挑起一个黄巾军的尸体,皇甫挥剑削去了首级。
“此人,便是张角,休再多言!大军回转,征伐张梁!”
不再多看躲在南郭寺内的众将官,暴雨蔽日,皇甫嵩眼中又涌起了泪水,忿然一跺足,溅起满地水花,骤然挥剑起舞,身后董卓也弹身跳起,紧紧抿着嘴,随即刀舞如环。
“苍天已死兮,黄天当立。
我等草民也,生于天地。
不求王侯兮,只图生计。
不共富贵呵,只同患涕。
蝼蚁之命罢罢罢,何谈生死谈何泣。
花易落,草又青!
默则生,死则鸣!
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
世已倾,逆风行!
刀在手,入龙庭!
歃血为盟兄弟在,洒血万世溅太平!”
歌声混在雨里,似乎飘到了数里外的广宗城头,张梁喃喃和着如同虚空中传来的万千歌声。
“大哥,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只是不想在再你头顶下活着而已,我武功也很高的,我也很聪明的,可为什么兄弟们只记得我是张角的弟弟,大哥,我不是故意的,你一定会原谅我的对不对?对不对……”
大雨仍在下着,歌声慢慢淡去,终究断了,不可再闻。
张梁似乎在暴雨里看到了幻像,脸上露出了邪异的笑容,从城墙上一头栽下,鲜血四溅。
歌声消失了,如同消失的岁月,那个时代已经过去,属于那个时代的一切,都已经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