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决战前夕（中）
尽管皇帝在那件不可原谅的往事上对苏宓璎是那样的亏欠，并因此引起她对他深深的长久的憎恶与厌弃，但心灵惨遭蹂躏的苏宓璎一次又一次压下心里对皇帝的厌恶，朝他苦苦哀求相告，只求他能解救她脱离苦海。而这种情景往往会令他心肝摧折，悔恨不已。所以，皇帝曾屡屡试图改善苏宓璎这种悲惨的境遇。但在林南风的铁腕控制下，这个计划屡遭搁浅。最後，皇帝算是彻底弄明白了，除非让苏宓璎远离後宫这个是非之地，否则她早晚有一天会枯萎消亡在这里。而这是真心爱慕她的皇帝所绝不愿看到的。
终於，皇帝在漫长的等待中瞅见了一个良好的契机。那就是大瑞即将亡国的现在，在这个时候，人人都在著急，到处都在忙碌（这时林古已经病危，林南风也整日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为自己的前程焦虑）。没有人会再像以前那样在意他了，也就更加不在意他所锺爱的苏宓璎了。於是皇帝决定在大瑞倾覆前，将苏宓璎以隐秘的方式送出宫去，予她自由。
他已经怀著无比愧疚的心情夺走了她十年的青春与幸福，在这大瑞将亡之时，他没有权利也更不允许自己再让她留下来与自己一起为大瑞陪葬。要陪葬的人是他，他应该以大瑞朝末代皇帝的尊荣体面地去死，这是他的使命，他的义务。所以在他还活著的时候，他一定要把她失去的幸福还给她，将她带回她的爱人身边。
“你自由了，我对不起你。请你隐姓埋名地活下去吧，一定要活下去啊！”这是恭帝对他一生中最珍爱的珞妃所说的最後一句话。
顾揭飞与苏宓璎更紧地拥抱在一起，为了他们所失去的，也为了他们所得到的，他们更加珍惜眼前这来之不易的幸福。这会工夫，他们被幸福的、苦涩的、甜蜜的眼泪所遮拥环绕了。
三月暖春伊始，十八万颜军，二十二万甘州军，前後共计四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开始由西北、西南、东北、东南等四面八方陆续朝预定战场蟠龙谷处汇集。此谷位於寒烨以北靠近八部游牧部落势力范围。两山夹一谷，东西向，纵长两百里，宽二十余里，宛然一片长方形平原。因两侧山势连绵起伏，山石层层盘旋向上，状若蟠龙，故而得名。
这次会战里两方的兵力加在一块基本上接近全国的军力。在这一场将要影响天下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大会战中，许多人将会扬名立万，永载史册。然而，也会有更多千千万万的人注定要默默无闻地埋骨在荒山野谷中，不被任何人记忆。历史的这一页被血粘结起来，焕发著残酷却又异样迷人的精彩。
由於两方兵团军力庞大，因此这场军事调动整整耗时三个月，直到六月盛夏时节才算完全各自到达指定战场。六月十六日，甘州军率先在北边略占高度优势的茶鹫山山麓处建立本阵。颜军因路远，全军到达战场时比甘州军晚了足有八天。颜军随後在茶鹫山西南方的旗汝山上布阵，以此截断甘州军的退路，逼其决一死战。
七月一日，颜军布阵完毕。此後陷入僵持阶段，哪一方也没有轻举妄动。早在半年前，双方就早已不约而同地派出大量侦骑与化妆成游僧、商人的细作，对蟠龙谷周围的地势、天气等可能左右战局的因素进行过详尽的考察。所以，到此时，双方都已对蟠龙谷各个方面的细微状况有了详尽把握，可以说是了然於胸。但双方均抱著敌不动己不动的心态，等待战机。
七月初八傍晚，天降大雨，遮天盖地的雨珠在天空中织成硕大无朋的雨帘，唰唰的雨声不绝於耳。
纪玄月望著窗外出神，屋檐处坠落的雨珠滴在台子上，溅出一朵朵银色的花。
“晚上湿气重，小心别受凉了。”一声问候关切的体己话将她的思绪拉回。纪玄月缓慢小心地回过身来，此时的她已怀有五个月的身孕了。
颜若苏朝她伸出手去，想要去握她的手。
纪玄月浑身打了个哆嗦，出於本能地朝後挪了挪身子，眼中流露出恐惧与怜悯的神态，因为她看到了颜若苏的那双散发著妖气的碧绿色双瞳。
“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颜若苏想露出个温和的笑，可那条爬上左颊的纹身忽地活动了一下，将他的笑容牵引成一个吊诡又可怖的笑。纪玄月倒吸了一口凉气，全身一阵战栗。
“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颜若苏赶紧敛住笑容，用手捂住左脸，很不是滋味地望著纪玄月。
她看著他的眼中蕴藉著酸楚和委屈的泪水，顿时心软了，说：“若苏，我害怕。我怕你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若苏了。”
颜若苏垂著头，无奈又深沈地叹了口气。
纪玄月鼓起勇气，悄悄走上去，小心地牵起他冰冷的手，无比怜惜地说：“如果改变天下，竟要付出这麽大的代价，把自己变成这样，又何必呢？”
“我没有办法……”他摇摇头，眼中流下泪来，“我是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以恶止恶，以杀止杀，真的能够把世界变得更好麽？这真的是你追求的那个正义麽？你在为何而战？为谁而战？是为了人类的福址麽？是为了天下苍生麽？还是为你自己的欲望？”
一阵剧烈的头痛像个凭空自生的怪物般瞬间占据了颜若苏的头，他发出一声凄惨痛苦的嗥叫，双手按著头跪在地上。那怪物继而就更加起劲地咀嚼著他的痛苦，愈发欢腾起来。
“答应我，打赢这一仗，就将那刀弃入深渊吧，你不能再被它奴役了。”纪玄月满面泪水地跪下来，握住他的手。她知道颜若苏现在极端痛苦，她想要尽力用女人那种美雅的、温蔼的、柔和的以及刚刚崭露出头角的温柔的母性来帮助他脱离这种邪恶的力量，鼓励他、支持他与这把刀彻底断绝关系。
颜若苏浑身的纹身都苏醒了，一条条一道道的在他周身爬动，看上去无比骇人。纪玄月以伟大的、坚定不移的意志克制住自己的恐惧，仍旧握住他的手不放，继续对他施加正面的、光明的影响。
可以看到，颜若苏全身发出一阵阵痉挛的颤栗，脑门上突突地跳动，这时在他的头脑中正在进行一场异常激烈的暴风雨般的战斗。
一条碧绿色的小蛇般的纹身从颜若苏手上悄悄往纪玄月的手上移动。一种湿漉漉的感觉让她吃了一惊，她正不知所措时，颜若苏发出一声惊恐的惨嚎，甩开她的手冲出门去。
纪玄月只觉悲不自胜，双手捂住脸，凄惨惨地痛哭起来。
七月初九，雨停，晴空朗日。
午後，甘州军大帐中召开军事会议。
军中主要将领与谋臣们就这场会战的敌我形势以及应当采取的战术策略都各自发表了意见。总的来说，赞成立即采取军事行动的一方占了大多数。因为甘州军在茶鹫山布阵至今已经二十四日，而颜军占据了西南方的旗汝山，粮道不畅，所以甘州军兵粮短缺，士气逐渐衰退。此种形势对甘州军极为不利，因此当务之急是：甘州军急需踏出会战的第一步，打破僵局。
甘州军军力达二十二万，比十八万的颜军多出四万人。因此占据优势兵力的甘州军是将颜军引下旗汝山来到蟠龙谷平原决战还是引兵直攻旗汝山，针对以上两种战略方案，大家都各抒己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