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七格格(一)
韩川道:“先行出手的人是犯人,而不是自卫,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到哪儿都站得稳。”
轿中人道:“那就算他们两个是先行犯你,你也不能否认你有侵犯他们两个的意图,对不?”
韩川道:“姑娘词锋犀利,我不能不承认。”
轿中人道:“这就对了,那份名单你拿去了,对不?”
韩川道:“姑娘怎不问那袋金子?”
轿中人道:“我不关心那袋金子,海龙帮多得是金子,我只关心那份名单。”
韩川道:“不错,那份名单确是我拿去了。”
轿中人道:“现在还在你身上么?”
韩川笑笑说道:“说来姑娘也许不信,我原不知那是份名单,我只当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当我看清是份名单之后,不禁大失所望,随手就把它扔了。”
轿中人道:“怎么,你把它扔了?”
韩川道:“是的,姑娘,区区一张写满了人名地名的纸,既不能吃,又不能穿,我要它何用?”
轿中人道:“你把它扔哪儿了?”
韩川道:“就在‘柳桥’之下,那一带碧流之中,如今不知流到哪儿去了。”
轿中人道:“可惜呀,可惜!”
韩川道:“姑娘可惜什么?”
轿中人道:“我好费心血,极不容易买来的一份名单,却被你当作废纸随手丢掉了,岂不可惜?”
韩川道:“那份名单对姑娘很要紧么?”
轿中人道:“要是不要紧,我也不会费那么多心血,冒那么大风险,派人到‘通天城’来买它了!”
韩川道:“那不要紧,我这个人,别无所长,却能过目不忘,那份名单上所写的人名地名我都记得,姑娘如果还要的话,我可以再写一张还给姑娘。”
轿中人道:“你的好意让人感激!”
韩川道:“不敢,我只是想消除一下对姑娘的歉疚而已。”
轿中人道:“各为其主,你不必为谁歉疚。”
韩川微微一笑道:“恐怕姑娘误会了,我不是朝廷的官家人。”
轿中人道:“是么?”
韩川道:“生意人有好几种,我满身铜臭,唯利是图,是生意人中最下等的一种。”
轿中人道:“看你劫哥哥于前,卖哥哥于后,确像是个唯利是图的生意人,可是看你的人品、气度,又不像个生意人,实在说,我有过人的眼力,却无法一眼看透你究竟是个干什么的,能告诉我么,你究竟是个干什么的?”
韩川道:“我自己知道,我是个十足的生意人。”
轿中人道:“就算你是个生意人吧,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你既然是个生意人,我就跟你谈笔生意。”
韩川道:“一提起买卖,我就有精神,只不知姑娘是要买,还是要卖?”
轿中人道:“我要买。”
韩川道:“姑娘要买什么,那份名单么?”
轿中人道:“那份名单我不要了,它对我已经没有用了。”
韩川讶然说道:“怎么,它对姑娘又没用了?”
轿中人道:“你既然是个生意人,当然不会舍弃任何一样对自己有利的东西,如果我没猜错,你一定把它又卖给故主了,既然它又回到故主的手里,对我便不发生作用了。”
韩川笑道:“姑娘料事如神,我拿它卖了五千两金子。”
轿中人道:“卖不了那么多的,买东西的人不会不先看货,只一看货那东西也就一文不值了。”
韩川两眼微微一睁,旋即笑道:“看来我这生意人碰到了对手了。”
轿中人道:“我要买一个人跟一条人命。”
韩川一怔,道:“姑娘要买一个人跟一条人命?”
轿中人道:“不错,一个人跟一条命。”
韩川遭:“姑娘买的是哪一个,又是哪一条人命?”
轿中人道:“我先说明,这两样之中我要一样……”
韩川:“姑娘要买哪一样?”
轿中人道:“这就要看你了,你卖哪一样,我就买哪一样。”
韩川突然笑了笑,摇头说道:“这倒是我自做生意以来,所遇到的头一桩稀罕事儿。
姑娘要买的那一个人,是……”
轿中人道:“海龙帮少主。”
韩川微微一愕,旋即说道:“那么,姑娘要买的那条人命,又是……”
轿中人道:“阁下一条人命。”
韩川微一皱眉,笑道:“原来如此,姑娘好重的煞气……”
轿中人道:“这两样你愿意卖哪一样都可以,可是你势必得卖一样……”
韩川道:“姑娘,做生意要一个愿买,一个愿卖,这是做生意的先决条件,有一方不愿买,或者是有一方不愿卖,这生意就做不成,也不成其为生意……”
轿中人道:“我知道,可是现在的情势则是我愿买,你必得卖。”
韩川道:“姑娘做的是霸王生意。”
轿中人道:“可以这么说。”
韩川道:“这么说,就由不得我了?”
轿中人道:“事实如此。”
韩川笑了笑,沉默了一下道:“我若是了少主,姑娘给我什么价钱?”
轿中人道:“你打算卖福安么?”
韩川道:“不一定,我得先看看价钱才能决定。”
轿中人道:“我出两万两黄金!”
韩川道:“我这条命又值几何?”
轿中人道:“我愿意出十万两黄金。”
韩川怔了一怔道:“看来我比少主还值得多。”
轿中人道:“事实如此,福安只是个养尊处忧,只懂享乐,一无所长的公子哥儿,而阁下却是人品盖世,所学、心智两称罕匹的江湖奇人物,他的身价无法跟你比。”
韩川道:“我得谢谢姑娘。”
轿中人道:“那倒不必,你愿意卖哪一样?”
韩川道:“前一样,姑娘出的价钱太低了。”
轿中人道:“要比起你卖给高元霸的价钱,不能算低。”
韩川道:“我跟高元霸开价五万两。”
轿中人道:“实际上,你只得到一万两。”
韩川道:“姑娘知道这宗交易?”
轿中人道:“那是当然。”
韩川道:“姑娘既然知道这宗交易,就该知道我已经把少主卖给了高元霸。”
轿中人道:“我知道,可是我要再向你买一个少主。”
韩川道:“姑娘,世上有两个福安么?”
轿中人道:“别处没有,唯独你那儿有。”
韩川道:“姑娘适才如果在狼巫山北面,定可看见,我已经把少主交给了金家的人。”
轿中人道:“我不必在那儿看,我知道你交给高元霸的,绝不是福安,少主是敝帮贵族,你绝不会轻易把他交给跟敝邦即将缔盟的海龙帮,你一定是找了一个跟少主身材相仿佛的人,化装成少主……”
韩川道:“那能化装么?姑娘。”
轿中人道:“修仙界有种奇妙的易容术,是我久仰的。”
韩川眉锋微皱,笑了笑道:“姑娘似乎就在我的身侧,不用仰视。”
轿中人道:“我一向算无遗着,就拿我停轿这儿等你这件事来说吧,我知道那陵寝中的墓道,当初是按河图、洛书排列的,你既然选在那儿做交易,就必通河图、洛书,留好了退身之路,那的出口就是在这骊山南麓……”
韩川道:“姑娘令人叹服,这么说姑娘也通河图洛书?”
轿中人道:“我多少懂一点儿。”
韩川道:“姑娘客气了,眼下‘通天城’中,各路豪雄毕集,八方风雨齐会,似乎只有姑娘是劲敌。”
轿中人道:“我是谁的劲敌?”
韩川道:“生意人的劲敌,有姑娘这么一位人物在,对我这乘机做生意,想发财的人,大不利。”
轿中人道:“听你的口气,你似乎像根墙头草。”
“不错。”韩川道:“我是两边倒,视当时的情势而定。”
轿中人道:“我不是个容易欺骗的人。”
韩川道:“信与不信,还在姑娘。”
轿中人道:“我不妨告诉你,正如你所说,目下这‘通天城’一地,各路豪雄毕集,八方风雨齐会,来的人并不只敝帮……”
韩川“哦”地一声,只见轿帘微微飘动。
轿中人又接道:“你知道尹凡这个人?”
韩川道:“姑娘是说‘墨香教’的‘墨香教主’?”
轿中人道:“不错,就是他,你既然知道‘墨香’,既然知道‘墨香教主’尹凡其人,就该知道他座下有‘四大门徒’……”
韩川道:“徐进、鬼道士、黑金刚、天山冰美人。他们都是修仙者。”
轿中人道:“你居然对‘墨香教’知之颇详。”
韩川道:“没什么,都是听来的。”
轿中人道:“你可知道徐进已率领他座下”八仙“潜来这东部?”
韩川道:“我听说来,不过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在‘通天城’中发现‘墨香教’徒的踪迹。”
轿中人道:“他们既然潜来东部,迟早会到‘通天城’来的,或许他们这时候已经到了,你该知道,‘墨香教’的行动一向神秘诡异。”
韩川道:“‘墨香教’的神秘诡异我是久仰,他们也惯用鬼蜮伎俩,教徒人人精‘妖法邪术’,纵天院统一修仙界一来,墨香教混入世俗界,不过却是屡兴屡败,屡仆屡起,由于它神秘诡异,朝廷始终无法觅得他们的巢穴所在一举剿灭,斩草除根,由他们能屡仆屡起这一点看,可知他们的潜力也相当大……”
“的确。”轿中人道:“‘墨香教’教徒成千成万,深人民间各阶层,偏偏民间有些人信它,认为‘墨香教’中人个个深具神通,奉他们如神,崇拜得不得了,多少年后的今天,传到‘墨香教主’尹凡这一代,就更不得了了,声势之浩大犹过往昔,这次他们乘机卷土重来,用心叵测……”
韩川道:“他们的作为,毕竟还为有识之士所不齿,他们这次卷土重来,其用心,有识之土是不难明白的。”
“还有。”轿中人道:“另外还有一伙人,不知道是什么组织,也不知道首领是谁,只知道他们人人穿黄衣,个个武功高绝,烧杀劫掠,骚扰民间,他们的实力很雄厚,行动也极其神秘诡异,较之‘墨香教’有过之无不及,听说这班人也在这西部地区活动……”
韩川道:“这我倒没听说,姑娘见过这些人么?”韩川此时心中却暗想,西部,不正是朱吾、和王天寒的地盘吗?难道他们没有察觉吗?
轿中人道:“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见过他们,总之我知道他们的实力相当雄厚,声势也丝毫不下于‘墨香教’。”
韩川道:“姑娘告诉我这些的用意是……”
轿中人道:“到目前为止,最具实力的已有敝帮、‘墨香教’跟那不知名的一伙人,你单对付敝帮是不够的。”
韩川笑笑说道:“姑娘错了,我无意对付谁,我之所以对付谁,是为我一己之利,利之所趋,就连朝廷、摘星阁和黄金帮我也要对付,关于这一点,姑娘应该已经接到报告了,我杀了两个贵属,也杀了朝廷倚为耳目,极加宠信的密探,朝廷岂能饶得了我,至于贵帮、‘墨香教’、跟那一伙不知来历的人只利之所趋,无论谁我都会对付,若是于我无利可图,对付这些人,那就是朝廷的事了,‘摘星阁’设在‘通天城’,自有那掌重兵的人皇李天魁负其责。”
轿中人道:“李天魁么,别看他掌握重兵,他应付不了这些人的,再过一些时候只怕连他自己都保不住了。”
韩川目光一凝,望着低垂轿帘道:“贵帮不是联姻摘星阁,又结盟黄金帮,这又为何意?”
轿中人道:“你想闻其详么?”
韩川道:“当然,我是个生意人,只要有这种事,我便有利可图,自然是愿闻其详,不过姑娘若是不愿说,我也无法勉强。”
轿中人道:“我愿意告诉你,有人要杀李天魁。”
韩川道:“贵帮么?”
轿中人道:“你错了,敝帮之策在兵不刃血将人界收入囊中,杀一个李天魁有何用,朝廷有的是将才,去掉一个李天魁,朝廷自会再派一个来,那与事无补,反而暴露了敝帮在东部的行动,可以说有害无益,但是‘墨香教’并不这么想,听说杨宗伦当年率兵平过‘墨香教’,跟‘墨香教’之间结有深仇大恨。”
韩川道:“姑娘是说,墨香教要杀李阁主?”
轿中人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韩川笑了,道:“多谢姑娘,我又可以从中捞一笔了。”
轿中人话锋忽转,道:“我把话扯远了,你我那笔生意怎么说?”
韩川道:“姑娘,我已经把少主卖给高元霸了,你找他要人便可。”
轿中人道:“那么在你身后马车里的是什么人?”
韩川道:“姑娘素来算无遗着,这一下子却算错了,我身后马车里,只有两整箱共一万两黄金,并没有人,姑娘若是不信可以派哪一位过来看看。”
轿中人道:“你既然这么说,那就是真没人了,你把少主弄哪儿去了?”
韩川道:“我说句话姑娘信不信?”
轿中人道:“那要看你说的是什么话了?”
韩川道:“贵帮那位少主,一两天内自会回到他那四名卫士面前去。”
轿中人道:“是么?”
韩川道:“我是实话实说,信与不信,那还在姑娘。”
轿中人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居然觉得你不会跟我说谎。”
自衣客道:“那要看什么事了,至少这件事是千真万确,绝对可靠的实话。”
轿中人道:“我相信你……”
韩川道:“谢谢姑娘,我可以走了吧?”
轿中人道:“你这么急着走么?”
韩川道:“三更半夜,我一个人拉着这么两整箱黄金一万两,实在让人担心,如今‘通天城’中什么样的人物都有,万一财露了白……”
轿中人轻笑说道:“你这个人倒挺风趣的,你也怕遇上强盗,打闷棍的么?”
韩川道:“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只怕人多,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只是一个人。”
轿中人道:“好吧,我放你走……”
韩川道:“多谢姑娘。”
伸手就要抽鞭。
轿中人道:“慢着。”
韩川道:“姑娘还有什么事?”
轿中人道:“我相信少主一两天之内可以回来,这件事算了,可是你杀我属下,坏我大事,这口气我不能不出。”
韩川道:“看来姑娘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顿了顿,接问道:“这口气,姑娘打算怎么出法?”
轿中人道:“两样你任选其一。”
白衣寥遭:“哪两样?”
轿中人道:“头一样,你把一万两黄金留下,一万两黄金两条人命,就算是你补偿了,你并不吃亏。”
“瞧。”韩川笑道:“说着,说着,姑娘就打着我这一万两黄金主意了,一万两黄金,两条人命,虽说我占了便宜,可是我挣来不易,有点舍不得,我听听姑娘这第二样吧。”
轿中人道:“你放手施为,跟我拼斗十招。”
韩川眉锋一皱道:“姑娘,没有第三条路好走了么?”
轿中人道:“只有这两条路,你可以任选其一。”
韩川沉吟着道:“一万两黄金挣来不易,也够我吃喝一辈子的,若让我拱手让人,我可的确舍不得,这样吧,我选后者。”
轿中人道:“你要跟我拼斗十招?”
韩川道:“没有第三条路好走,只好如此了。”
轿中人道:“话说在前头,十招之中要是有死伤……”
韩川道:“我会自认倒霉。”
轿中人道:“没想到你会舍不得那些俗物。”
韩川道:“在我看来,这人见人爱的黄澄澄之物比命都重要,我宁可舍命也不舍黄金。”
轿中人道:“没想到你是这么个人。”
韩川道:“我不是说过么?我是个唯利是图,最下等的生意人。”
轿中人道:“好吧,你下来吧。”
韩川慢腾腾的下了车辕,往前走两步站在车前。
适时,轿帘掀动,从轿里走出个锦服女子。
她,身材娇小,也带点瘦弱,令人有难以禁风之感。
云发高挽,环佩低垂,那袭宫装,五彩。
她一块轻纱覆面,便连那块轻纱都是五彩的。
难见她的庐山真面目,却是直觉地让人感到,她娇贵,而且必然国色天香,艳压人寰。
她果然弱不禁风。一下轿,两名华服少女便上前来搀扶。
只见她皓腕一抬,玉手轻摆柔声说道:“不用扶我,我又不是下来玩儿的,跟人动手过招还要人搀着,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你们紧跟着我好了,万一我不是他的对手,站不住脚时,你们再搀我不迟。”
话落,往前走了过来。
她走得好慢,生似走快一步就会摔倒一般。
两名华服少女却寸步不敢远离地跟在她身后。
隔韩川两三尺远处,也停了步,没动,也没说话,似乎在打量韩川。
韩川这时候也隔着轻纱,隐隐看见她那娇艳轮廓,他只觉那张娇艳的轮廓极美。
轮廓如此,其他的不想可知。
只听她轻轻一叹道:“我们南方美男子不少,但是你这人品,却是我生平首见,他们跟你一比,那就会立刻黯然失色,我们南方的男子,尤其是亲贵,十有九在女人堆中长大,平素也爱跟女人厮混在一起,多多少少总带点脂粉气,不像你,完全一派昂藏七尺,须眉大丈夫气概……”
韩川笑笑说道:“姑娘这么说,我可要脸红了。”
他可当真的有点窘,有点不安。
“你莫要见怪,我生活的环境与你们不同,说话的方式也自然不同,阁下莫要吃惊。”轿中人笑道。
韩川也回笑道:“风俗不同,当然会导致说话的方式不同,各地的风俗都有各地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