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3
“不是的,刚才我在朋友那里看了今晚的《黄金时间》,沈先生讲得情真意切,直把我感动得两眼泪,肯定也会对我大姐有影响的。”贺苏宁拉起苏杭的一只手:“大姐,沈先生的错是历史造成的,你就看开一些好了。”
“苏杭总躲着沈先生,也不是事啊。”乔智说。
“什么困难都有解决的办法,就是心灵深处的东西不好办。”巴日丹说。
“大姐,咱爸咱妈整天犯愁,你和沈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嘛,还有那个花教授,他们毕竟是你的亲生父母,你不能对他们太绝情了。不然,咱爸咱妈都快吃不消了。他们担心落埋怨,怎么就教育出来你这么个不近人情的女儿呢?”贺苏宁说。
贺苏杭默不作声,任凭泪水打湿心灵,却不让泪水经脸庞流淌。
第二天一早,金凯瑞刚到贺苏杭的白色木格窗下,楚美娟也拎着煲好的鱼汤来了。郝阿婆说她什么汤都能煲,没必要这么老远拎来拎去的。楚美娟说她睡不着觉,闲着也是闲,于是就给大女儿苏杭煲了她最爱喝的鱼汤送来,给她补补身体。
“妈,有郝阿婆就行了,您就别再为我操不完的心了。”贺苏杭身裹白色睡衣,一头刚刚洗理的秀发冒着热气。
“你是我最疼爱的女儿,我不操心谁操心嘛。”楚美娟给苏杭端上鱼汤,苏杭噙着泪花一口气喝了下去。
“苏杭,妈想让你到咱家那边住几天,陪妈聊聊天,也好让妈给你调养调养身体。你看行吗?”楚美娟说得小心翼翼,似乎透出心灵深处那层薄薄的隔膜,这种隔膜是突然意识到的,是前所未有的,也是令人说不出口的。她越是想掩盖掉这层隔膜,而这层隔膜越是要张扬放大。
“不了,我可能是这些年一个人过独了,已经不大适应一大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的,习惯了独来独往的生活。妈,你不会怪女儿吧。”贺苏杭说。
“不怪,不怪,妈怎么会怪我的宝贝女儿呢。”楚美娟强颜欢笑,说得轻松,说得若无其事,其实,她的伤感只有她自己知道。当她拎着饭盒下楼时,忍了半天的泪水终于冲出了眼眶,打湿了她那颗饱经沧桑的心脏。
贺苏杭隔着白色木格窗送走了楚美娟的背影,她回转身时,发觉金凯瑞正在盯着她,于是她说:“怎么,金医生不会还讲我患了抑郁症吧?怎么当医生的,我这么一个性格开朗、乐观豁达的人,你都能给诊断成抑郁症,这个世界上还不晓得有多少人被你定为抑郁症患者呢。”
“说,继续说啊,我倒要好好看看你是怎么豁达开朗的。”
金凯瑞端坐在沙发上,两手搭在左右大腿,慈眉善目的,好像一尊活菩萨。
“干吗,搞得跟拍电影似的,那么郑重其事。”贺苏杭强打精神。
郝阿婆送来泡好的碧螺春,看了看金凯瑞,又看了看苏杭,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苏杭问郝阿婆有什么事。郝阿婆说,既然金医生来了,就让金医生好好看看,可不能不把身体当回事的。
“妮妮还好吗?”金凯瑞问。
“蛮好的,只是做梦总喊爸爸,一觉醒来,两只大眼睛也总是水汪汪的,蛮让人揪心的。”郝阿婆说。
“多亏郝阿婆照顾我们娘俩,妮妮的学习成绩一直不错,我的工作也一直不错。”贺苏杭说。
郝阿婆说她甘心乐意,说她这辈子没有大本事,但总算替她大姐,也就是花教授的奶娘还了心愿,即便是她死了,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她说得很伤感,转脸进了厨房,一会儿又拎着菜篮子出来说,她菜市场去买鱼,今天中午要炒几样拿手菜,请金医生务必留下吃了午饭再走。金凯瑞答应了。
金凯瑞瞅了一眼五姐妹灿若阳光的笑脸:“苏杭,你真够任性的。顾菡已经不在人世了,天天看着这么一张照片,你会觉得很开心吗?我说你患了抑郁症,你还跟我耿耿于怀呢,你这叫什么,能说你心里充满阳光吗?”
“我这是留恋阳光灿烂的日子,有什么不对吗?这跟抑郁症有什么关联,你少跟我耸人听闻吧,我的金大医生。”贺苏杭说。
屋里的气氛不再那么沉重,贺苏杭脸上也挂了笑容。谁知,金凯瑞的话锋一转,贺苏杭又不吱声了。
“你的养父母疼你爱你,把你拉扯成人不容易,你心存感激,总怕伤害他们,总想报答他们,这是你天生善良的一面。
但你想过没有,你的生母生父虽有他们不负责任的一面,你怨他们,你恨他们,可他们毕竟给了你完好无损的生命,他们对你也应是恩重如山的。“金凯瑞说。
“你要我怎么样?去认花教授?去认沈先生?如果那样,就是对养育我三十多年的父母最大的背叛,等于拿着刀子去捅他们的心啊!”贺苏杭说。
“你咋就整不明白呢,客观存在你有生父生母,承认不承认,他们都是天经地义的。再说了,你的养母养父都是大善人,怎么能看着你愣是不认你的生身父母呢,他们心里也不好受啊,兴许他们会觉得你的不通情达理是他们的责任,是他们教女无方,是他们对不住花教授,对不住沈先生。你信不信?”
金凯瑞说。
两人都沉默了。
“都别再逼我了,好吗?”贺苏杭一脸的苦不堪言。
“不是我逼你,我只是在提醒你,谁让我俩是好姐妹呢。”
金凯瑞给苏杭开了一个调理身心的处方:“目前你的体质很弱,既有劳累过度的一面,也有心理问题,再好的药物再好的补品,都不可能让你容光焕发。只有标本兼治,才是唯一的出路。你可得遵守医嘱喔。”
“行了,我的好大姐,我的好医生。”贺苏杭说。
两人又闲扯了一阵,说巴日丹和马欢,说乔智和上官银珠,说马欢和上官金珠,说上官银珠的长篇小说《独来独往》。突然,金凯瑞冷不丁地说了一句:“苏杭,我非常欣赏你父亲沈先生,他是我见过的最棒的男人!”她一脸的向往。
“你?”贺苏杭不觉地一愣。
大河市的五月是一年中最漂亮的月份,整个城市就像一座大花园,纵横交错的大道缠绿裹翠,法国梧桐的枝条在风中摇曳出百态千姿;头一茬月季吐露的芬芳把角角落落都给染醉了。楼堂馆所门前欧式铁栅栏缠绕的蔷薇红嘟嘟的,娇艳欲滴,谁都不忍心去触摸她的芳容,唯恐把她羞得提早凋零。
花香凝乘上午的班机来到大河市,正赶上阳光明媚百花多情的正午时分。她还是头一回这么仔细地浏览市容市貌。的士司机说,大河市已被评定为国家级卫生城市,人们的文明意识相对提高了,对大河市的感情也越来越深了,说现在的大河市不比沿海城市差多少,市场繁荣,环境优美,人们安居乐业。
他问:“这位女士是头一回来大河市吧?”
“不,前不久还来过的。”花香凝说。
“您是来探亲访友呢,还是来旅游观光?”的士司机透过反视镜看到了端庄大派的花香凝,粉绿色小立领上衣,托出一张粉嘟嘟的姣好容颜,眉宇间透着成熟,透着智慧,也透着妩媚。
花香凝没有马上回答,稍稍犹豫了片刻:“我是来工作的,顺便看看……朋友。”她没有说来看恩人,没有说来看恋人,也没有说来看女儿。她的心头袭过一阵莫名的慌乱,像撒了谎的孩子似的不住地摆弄手指。
“看你的样子像是南方人吧,讲究得很有水平,也够味道。”的士司机再次透过反视镜观察花香凝,他又说:“现在大河市的女性也很会打扮,也很舍得打扮,只是搞不出南方女性的味道来。南方女性看上去就是不一样,高贵高雅,让人养眼。”
“谢谢。”花香凝随声附和道。
的士途经大河电视台正门前主干道,花香凝拼命扭着脖子往里瞅,希望能发现贺苏杭的身影。她失望了,转动酸痛的脖子,轻轻了摆了摆头,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车窗外边。大约过了十分钟,的士车停在沈岁亭住的酒店,她付了车费,酒店服务生已将行李车推到的士跟前,将东西装上行李车,她跟的士司机挥了挥手,微笑着跟他点点头,表示谢意。她来到服务台,问沈岁亭的房间附近有没有空房,服务生快捷地点击,说沈先生已经退房了。她心里咯噔一下,问什么时间退的,服务员回答:“昨天。”她猛地意识到事情不大妙,莫非沈岁亭故意躲她?转尔一想,既来之,则安之,先住下再说。于是她请服务员给开了一间朝阳的房,站在窗边恰好可以看到大河电视台高高耸立的发射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