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2
海威本能地抬起男人的大手,在贺苏杭柔弱的背上轻轻地拍了两下,倒将自己拍得热泪滚滚。
第二天一早。深秋的天空万里无云,蓝蓝的,净净的,像是无缝无痕的蓝色玻璃。风也是轻而缓的,没有丝毫肆无忌惮的任性。贺苏杭是隔着白色木格窗观察外边的,一是观天象,唯恐老天爷不作美,影响工地再度开工;二是急切盼望雷天虹的到来,她有一种如隔三秋的漫长感,心里像是被猫挠似的,怎么都无法宁静。他俩相约要一同上工地的,却迟迟不见雷天虹的身影。
“妈妈再见,我上学去了。”已是小学二年级学生的妮妮像可爱的小公主一样牵着郝阿婆的手下楼。刚一出楼洞口,雷天虹的吉普车恰好赶到白色木格窗下,妮妮闹着一定要雷叔叔送她去学校。雷天虹抱起妮妮放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给贺苏杭挥了挥手,吉普车便疾速驶离了白色木格窗。
“还是年轻好啊,天虹这小子干什么都蛮有青春活力的。”
郝阿婆望着远去的汽车感叹道。
贺苏杭的装扮跟上直播时一样正规,一样隆重。听到汽车的笛声,她就晓得是雷天虹送妮妮回来了,是喜上眉梢的表情。她的高跟皮鞋踩出清脆的脚步声,给整个楼洞造出女性的响动,她有些不大好意思,刻意收敛了落脚的重度,脚步声随即像是降低了八度的音符。她拉开车门坐在妮妮坐过的位置,猝不及防地被雷天虹的热吻搞得气喘吁吁,连推带躲的也无济于事。她红着脸往周围扫了一遍,还好,没有看到邻居,却遭遇了郝阿婆惊诧的目光。
“想死我了,一分一秒也不能跟你分开。”雷天虹踩动了油门,吉普车再度驶离了白色木格窗。
“那就一分一秒也不分开好了。”贺苏杭的脸火烫,唇火烫,心也火烫。
“不分开的办法只有一个。”雷天虹说。
“什么办法?”贺苏杭问。
“我们俩实实在在地长在一起呗。”雷天虹一脸的怪笑。
“你真够坏的。”贺苏杭一把揪住雷天虹的右耳,痛得他直求饶,吉普车险些冲进路边的隔离花带,吓得打理花木的工人一跳好高。
“别闹了,我怕了你了。”雷天虹一副俯首帖耳的表情。
“说真的,待会儿到了工地你准备怎么跟他面对?”贺苏杭问。
“我就搞不懂,你为什么老用‘他’字代替你的父亲,为什么不能直截了当地说你的爸爸呢。”雷天虹没听见贺苏杭有表示,又说:“我知道你心里有障碍,但你早晚得克服这种障碍,不如跟我说话时来点实战演习,省得待会儿跟他一见面,你张嘴没话说。”
“我张不开口。”贺苏杭一脸难色。
雷天虹的吉普车眼看驶离了市区,距离“苏杭庄园”工地顶多一公里的位置,他猛然将车停在路边。他说:“我突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万一他要是不给我面子,再度公开讲不允许你跟我这个专门整人的人在一起,我不就惨透了嘛,倒不如暂时先不见吧。”
“我的心里也在打鼓,越是靠近工地,这鼓点就越敲得急。看来我们俩都还没有完全做好心理准备,不去也罢。”贺苏杭说。
“不行。”雷天虹坚持说:“你是你,我是我,我不希望我的情绪影响你。今天是个非常特殊的日子,他一定非常焦急地期盼能够见到你的出现。不,应该说是你爸爸非常期盼着见到你。”
贺苏杭为难了。昨天夜里鼓足的勇气,一下子全没了,她搞不懂这个“隔”为什么会这么顽固,只晓得眼下根本不可能去面对他,她甚至生出恐惧感。随即,那半场婚礼的阴影瞬间将她席卷了,昏天昏地的,她一时找不到了方向。
恰在此时,雷天虹接了个电话,是兴奋的表情,也是愤怒的表情。原来,大河银行的案子有了非常有价值的突破口,香港方面有了果断的态度,可以证实马野的问题。
“狗急了还会跳墙的,你得防着马野那伙人。”贺苏杭说。
“正义感是我雷天虹与生俱来的品格,与邪恶势力殊死搏斗是我雷天虹的神圣天职。我才不害怕马野之流呢!只要能把大河银行的问题搞个水落石出,我也算为大河市的经济建设出了一份力量,为老百姓除了一害。”雷天虹棱角分明的脸庞端端正正的,贺苏杭仿佛此时此刻才真正看到一个检察官的本来面目,她由衷地送给他一抹敬重的目光。雷天虹将汽车发动起来,溜着路边往前开了二三百米,在一家小吃店门前停了下来。他对贺苏杭说:“你在这里随便吃点东西,坐下来等我。
我到院里摸一下情况,马上回来找你。“他往”苏杭庄园“方向看了看,发觉这里是个很不错的位置,既有隐蔽性,又可以清楚地看到工地的活动。
“没想到你这么大个子,心却细得像个姑娘。”贺苏杭说。
“不是我心细,而是我用心。不是吗?就凭我对你的了解和理解,今天你若不亲眼看着工地重新施工,你会寝食不安的。不讲别人,你会觉得对不住海威的良苦用心。”雷天虹说。
贺苏杭没有反驳,认定没有反驳的必要。雷天虹说得没错,她今天能来,一半是心理需要,一半是为海威的。雷天虹的吉普车刚刚驶离她的视线,她的手机就响了,海威拿着手机跟她通话的样子,她看得一清二楚。沈岁亭焦急的神态她也可以朦朦胧胧地看到。
海威问:“你答应要来的,为什么到现在还看不到你的影子?”
贺苏杭说:“你放心,我会来的。”她看到海威对身边的沈岁亭说着什么,沈岁亭便一个劲地往路口张望。她的泪水是心里的泪水溢出来的,视线模糊得不行,她索性中断了跟海威的通话。
太阳升得好高好高的,鞭炮声是重新开工的讯号。黄色安全帽像一跃飞起的音节音符,在工地上晃动起来,演奏出激情飞扬的乐章。
贺苏杭事后得知,就在“苏杭庄园”重新开工的这天,金凯瑞答应了沈岁亭的求婚,他们决定告别各自独来独往的生活,手挽手走完人生路。
花香凝听到沈岁亭要和金凯瑞结婚的消息是在临近中午的时候,沈岁亭主动将电话打过来的,当时,她和博士生童宁宁刚刚为大河市古文化的研究划上圆满句号,计划离开大河市,重返江南大学的。童宁宁的学业也将要结束,未来在向她召唤。花香凝是怀着诚意为沈岁亭和金凯瑞送上祝福的,她和沈岁亭都回避女儿苏杭的话题,却又都放不下对女儿的牵挂。沈岁亭了解苏杭的情况要比花香凝多,因为身边有海威。而花香凝则是不断地给上官银珠挂电话,几乎每一次都能将女儿的好友感动。她晓得苏杭找到了知冷知热的雷天虹,她为苏杭高兴,为苏杭祝福,为苏杭祈祷平安。童宁宁说:就凭导师对女儿的关心程度,上帝也会被感动的。花香凝则说:我不是要感动谁,而是要对我的女儿忏悔,求得她的宽恕与宽容。不然,我情愿承受上帝的惩罚。
童宁宁看得出来,沈先生的电话令花教授很不开心,简直有一种世界到末日的沮丧。花教授清秀的面容一下子憔悴了许多,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失去了往日的红润。童宁宁忽然意识到:花教授处于病态!她联想到近一时期花教授的健康状况不佳,时常胃痛腹痛,时常呕吐腹泻,有一种凶多吉少的预感。
于是,她执意要花教授看医生,是不容商量的表情,是一分钟都不得拖延的表情。
省人民医院是当地最具权威的综合医疗机构,精湛的医疗技术水平远近闻名。花香凝早就从网上查阅了这家医院的信息,她也早就意识到迟早要跟医院打交道的。她的身体她了解,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不是时候,有一种跟沈岁亭要结婚的好事叫板的味道,而这种味道是残酷的,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抽血化验,x光拍照,直到活体检查,花香凝的脸上始终平静如水,像是在经历一项看得见摸得着的游戏,没有秘密,没有悬念,也没有刺激。童宁宁倒受不住了,反复问医生为什么这样无休止地折腾病人?病人到底得了什么病需要这么受折腾?医生没回答,皱着眉头反问:“你是病人的女儿吗?”童宁宁说:“是学生,也跟女儿没有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