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杜大忽悠
刘管家只觉得心头一阵一阵的火气上拱,却又见杜嫣另一只手手指虚虚地压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接着杜嫣眼角一挑,嘴角一勾,十足的挑衅的模样,嘴片轻轻一动,无声地突出两个字:“抱歉。”又是掩唇一笑,半丝诚意也无。
刘管家正欲破口大骂,二楼的窗户却“砰”地一声关上——杜嫣关窗的声音并不大,苏家人却觉得那一声是重重地关在了心里。看着杜嫣关上窗户一副“你们能耐我何”的样子,刘管家只觉得一口火气堵在了嗓子眼儿里。
“刘叔······”有家丁殷勤地过来拿袖子替他擦去茶渍,却被他一把挥开,“滚!”
“刘爷,接下来咱们怎么办?”一边另一个家丁看了一眼讪讪退下的人,开口问道。
“猪脑子!”刘大管家心情不顺,逮谁骂谁,抬手一指,“你们四个,不,六个,不,八个!留在这里,给我盯紧了!一个苍蝇也不准跑出去!”
杜嫣关上窗户,只听“吱呀”一声,胡安推门而入。
“胡公子不请自入,未免失礼了些吧。”杜嫣倚在窗旁,屈肘抱在胸前,一只手里握着杯子。轻轻一笑,好像一枝娇艳的芍药花,没有半分受惊仓皇的模样。
听到胡安对刘管家提起封朗时,她便知道,计划要变一变了。
她原本打算扮成一个柔弱无助的弱女子,利用胡安向杭震邀功的心思保下她,挑起他与苏家的交锋,为杭离出城争得时间。但是,他说封朗令苏家撤下了通缉令,也就是说他知道鄢霁派封朗来寻她,依杭离所言,胡安在涴州呆的时日不短,其中的事情必定有所耳闻。杭震中药受制于鄢霁的事情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他的左右心腹。不巧,胡安便是其一。如果之前是怀疑她下的药,那么通过鄢霁的人的反应速度与封朗不惜向苏府施压此事,极有可能令他确定她是鄢霁的一笔重要的暗棋,因而,他多半不会把她当做弱女子来看。继续装下去,只会令他生疑,不如,挑明了,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姑娘真容,倒是比传言里更美上几分。只是人不可貌相,倾蝶姑娘这副模样,当真也骗了不少人。”胡安瞥了一眼杜嫣手里的杯子,关上门,脸色阴沉道。
“生存所迫,彼此而已,过奖。”杜嫣微笑,莲步轻移,款款地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随意道,“我重伤未愈,失礼之处,还请公子担待。”
如此有恃无恐的模样令胡安拿捏不准,“姑娘把苏家人引到胡某处,所为何意?”
杜嫣巧笑倩兮,“你说呢?”为什么呢?杜嫣心底也快速地推演着一个个理由。
“胡某不知。”
杜嫣但笑不语,高深莫测。
胡安眼睛危险地一眯,又问:“或者姑娘可以说一说,为何知道胡某在此?”
云彩又把夕阳遮了起来,屋子里光线忽然一暗,似乎一下子清凉许多。
“呵呵,”杜嫣浅笑,把杯子放到一旁的案几上,发出轻轻的碰撞声。把目光从杯子上移开,杜嫣抬头看向胡安,突然道,“你还愿意跟着杭震么?”
胡安面色一变,“姑娘何意?”
“我代表主子来问你,你还愿不愿意跟着杭震。”
杜嫣靠着椅背,光线昏暗,似乎隐藏在一片阴影里,只有一双眼睛异常的明亮,“要知道,杭震染上了神仙散,这样的主子,跟着他,你觉得你还有前途可言么?杭震是棋子,你呢?棋子的棋子?”
胡安面色变换不定。杜嫣执起茶杯,恍然才想起没有茶水,黛眉轻蹙,晃着杯子偏头笑道:“胡公子不会连杯茶水也不给吧?”
胡安目光从杯子上一扫,扬声道:“上茶。”
杜嫣微笑,放下杯子,一副反客为主的模样,道:“罢了,直接上菜吧。”
胡安脸色登时又难看几分,“不急于这一时,姑娘还是把话说个明白,胡某也好安心,再款待姑娘不迟。”
杜嫣可惜地摇摇头,“看来胡公子并无多少诚意······”
矛盾太多,她编不出理由。任何一个理由都会有漏洞,都要有更多的谎言来圆,谎言越多,漏洞越多。爬到杭震心腹的位置上的人不会是傻子,若她说的太多,必定会露出破绽。那么只有,抛出一个足够分量的诱饵,让他上钩,让他盯住了诱饵放不掉,眼里再看不到其它的东西,才会有她的机会。往往人在面对巨大的利益诱惑的时候,会丧失理智与警惕的。至于所有解释不通的地方,全丢给鄢霁好了,毕竟主子的心思,哪里是他们能猜得到的?
一阵静默,小二送上热茶,奇怪地看了雕像一般站着的胡安和笑意盈盈地坐着的杜嫣,走到烛台前似乎要把蜡烛点上。
“不必。”胡安忽然一挥手,“出去。”
杜嫣朝小二微微颔首,轻声微笑道:“可以了,你出去吧。”
小二又是疑惑地看了两人一眼,应了一声,仔细地合上门,咚咚地踩着楼梯下去。
室内光线昏暗,两人的五官都在阴影之下,瞧不清楚。杜嫣身后的窗户透着淡淡的微微发蓝的光,勉强照清了她的身形轮廓,娇小曼妙的身材略显清瘦,墨发如云,艳丽的海棠好像是睡在了她身上一般。
胡安喉头一动,沉声道:“胡某有多少诚意,是要看姑娘能给多少诚意的。”
杜嫣仿佛漫不经心地拂过碎发,笑道:“那么胡公子的意思是,愿意投靠我家主子了?”
“说句狂妄之言,胡某自认是个聪明人。”
“呵,话是聪明话,人是聪明人,只是聪明人说聪明话,就不怕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被聪明误了,总比被愚蠢误了好。姑娘到现在不曾对胡某坦言,倒不像聪明人的做法。”
“也是。”杜嫣点点头,纤手拂过裙摆,含笑的眼睛看着他,“说吧,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问。”
“胡某愿意如何?不愿意又如何?”
“我以为胡公子不会问如此明显的问题的。愿意了自然随你,不愿意么,自然就是换个主子,比如,鄢四少爷。”
胡安喉结又是一滚,微微变了声音:“姑娘为何知道胡某在此?”
“胡公子这是在怀疑少爷的能力?自然是主子给我传的消息。”
“为何选上胡某?”
“自然有少爷的道理,胡公子不是也自认是个聪明人么?”
“几天前,封朗找过胡某,交代胡某留心姑娘下落,对此,姑娘又作何解释,或者说,”胡安一顿,声音一沉,“姑娘当真是奉了鄢四少爷的密令而来?”
“······”
黑暗掩饰了杜嫣突然一变的脸色,她心底一沉,竟没想到,封朗居然在这里与胡安搭上了线。她本以为,封朗奉鄢霁的令寻她,胡安奉杭震的令截杀杭离,两不相干。毕竟鄢霁虽然控制了杭震,却不会干涉杭震自己的事务,也不会过早地启用这步棋,一个岭南庶出的公子,远不如一个未来的岭南王有用。
杜嫣一怔,但也只是一怔。随即她不在意地摇摇头,似是自言自语地嗔道:“这个封朗,还真是急昏了头。坏了少爷的事情,有他受的!”
杜嫣声音不大,却刚好能令胡安听清个大概,但胡安还是问道:“姑娘说什么?”
“哦,没什么。”杜嫣一笑,手指擦过杯子边沿,有细微的凹凸感,低头随意地反问道,“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姑娘不知道?”胡安语气里透着深深的怀疑。
“我怎么知道?”杜嫣失笑,语气很轻松,“只怕他是真当我出了事儿·······唉!”杜嫣只把话说一半,叹一口气,就住了口。
“姑娘为何不把话说明白呢?”
杜嫣摇摇头,“他肯定说我身受重伤了吧?那你看我像受了重伤么?至于其他的,抱歉,你还没告诉我愿不愿意呢。你现在问的这些,已经超出了你能知道的范围。”
杜嫣说完闭上眼睛,像是在等他的回答。
窗外,街市上人影渐稀,能听见车轱辘吱呀着缓缓压过路面的声音。杜嫣知道,窗外,不止一双眼睛紧盯着她这间屋子。今夜,就是今夜,她必须挑起胡安与苏府的争斗,才能为杭离赢得足够的时间。
胡安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还请姑娘先用饭吧。明日,胡某定给姑娘一个答复。”
杜嫣睁开眼睛,嘴角一勾,“用饭倒是不急的,公子还是就在这里给我一个答复吧。若是公子不愿合作,我也好尽快找其他人。毕竟,不能耽误主子交代的事情不是?”
“何事?”
“呵呵,你猜?”
“······”
杜嫣甚至能听见胡安砰砰的心跳声,心动?凭杜嫣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会的。只是此时此事漏洞太多,他的疑虑太多,而她也必须沉住气,由他怀疑而不能主动解释,起码表面上必须是占据主动权的样子,才能暂时地压倒他所有的疑虑。
暗淡的月光悄然爬上窗户,照出窗户上一层纸色。
“我愿意。”半晌胡安咬牙下定决心,单膝跪下,沉声道,“我胡安,从今往后,甘愿追随鄢四少爷。肝脑涂地,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