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杭离入京
明楚历1008年,八月初三。
当杜嫣笑眯眯地坐在大车上慢悠悠地在田间古道上晃着的时候,两道飞奔的人影扬鞭呼喝着进了京城巍峨的城门。
恢律律地两声长长的马嘶响起,两匹高头大马陡然人立而起,稳稳停住。杭离把马缰在手上一挽,抬头只见蓝天朗日下,镌着“岭南杭府”四个金灿灿大字的漆黑匾额在阳光下烨烨生辉。
“公子,是这里。”魏小五轻踢马腹,凑近杭离,也望着高高的屋檐,嘴角一勾,笑道,“二公子倒是找了个好生气派宅子!”
“岭南的水深,京城的水更深。杭震自以为入了京便是蛟龙入深潭,东奔西走联络各个世家重臣,却不知道其实是入了泥潭,被别人操控了还不自知······你自己,还要多加小心。”
少女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杭离眉头微蹙,仰头只见眼前的浩浩的府邸,黛瓦层层,向里面望去,视线却被一面巨大洁白的大理石照壁挡的严严实实,照壁上雕着威风凛凛的猛虎,瞪着铜铃似的圆目,周围雕刻着灵芝云纹,显得气派里不失精细。当真是他二哥的风格。
杭离从两边看去,只觉庭院深深,暗影重重。他长舒一口气,点头道:“终于到了。”
两人走进府中,便有小厮跑向老王爷和杭震禀报。
杭离被引着走向书房去,转过垂花门,不期然碰上了个人——袁沛。
袁沛一愣,赶紧迎了上去行了一礼,杭离虚扶他一把,笑道:“袁叔,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多礼?”
袁沛笑着摇头,道:“公子您是主子,老奴是老奴,礼不可废。”接着他凑近杭离,小声道,“三公子总算是到了,王爷等您都等急了呢,发了两次脾气了!”
杭离眉头一皱,把袁沛拉到一边,弯腰小声请教道:“袁叔,怎么回事?”
“唉?”袁沛似乎很惊讶,一挑眉,显出眼角几道皱纹,“你还问我?何家初六的喜事,王爷叫你早些把贺礼送来,你却拖到现在······”
“哦?”杭离眸色一深,淡淡的不辨喜怒的声音拉长,一个音卷着调子在袁沛耳边绕了几绕。
袁沛心里一紧,“咯噔”一下直觉不妙,似乎不对······
“呵呵,还多谢袁叔相告,呵!”不待袁沛说话,杭离嘴角一弯,眼瞳漆黑如墨,冷冷地大笑一声。放开袁沛,转身大步流星迈向书房。
袁沛愣愣地看着杭离健拔的背影,只觉一阵寒意满上心头,暗道不好,低头快步寻杭震去了。
书房很大,点着上好的岭南沉香,桌椅书架皆是黑檀木料,窗户开得却有些小,显得屋子里有种肃穆沉重的的感觉。
“父王,孩儿来迟了,请父亲责罚。”杭离推开门,对着高坐的岭南王恭恭敬敬地一拜,懊悔地请罪。
岭南王是个五十出头的小老头,头发半白,梳得一丝不苟。若是没有深深浅浅的皱纹,依稀能看见年轻时英俊的相貌。眉目间有几分慈爱的笑意,一年多后,当杜嫣第一次正面打量传说中的岭南王时,总让她有种感觉,杭离和鄢霁俩人是生错了爹。
岭南王摇摇头,摆手道:“罢了,还好赶上了。这次就算了,记得,没有下次!”
“是,孩儿记得。”
“起来吧。让父王看看,你带来了什么?”
······
“二公子!”袁沛气喘吁吁地找到杭震,喘着粗气禀报道,“三公子回来了!”
“嗯,我知道。”杭震点头,随手抓起一把鱼食投入水池中,引得一片彩鲤争抢。彩鲤是上好的品种,条条都有半尺多长,鳞片鲜红,好像名贵的血玉。浮在碧青的水里,碧水映着白石栏杆,分外好看。
“这鱼饿得久了,见到鱼食就争着扑抢,唯恐晚一步没了机会。知道早一步游过来的,倒是聪明。”杭震自言自语着,声音不大不小。他身着一身墨色便服,金银线绣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猛虎。衣服略有些宽松,却不损人显得英俊挺拔。
接着杭震嘴角一勾,把几粒鱼食捏在指尖,啪啪的几声轻响,朝着抢的最狠的锦鲤头上弹去。只见湖面荡起几圈涟漪,被打中的几只鲤鱼尾巴一弹,没入湖中。杭震似乎有些同情,似是惋惜又似嘲讽道:“来的早了一步又如何,该吃不到的,还是吃不到,平白还要再讨一顿打,何苦呢?”
“二公子!”袁沛急道,“你还是去看看吧,小的觉得,二公子不像是凑巧赶来的!方才小的在外面遇上了二公子,他似乎,似乎对何家婚事很清楚!”
······
书房大门敞开,杭震未曾进入便听见了屋里父子两个谈笑的声音,眉头不禁一皱。但是随即立刻舒展开,朗声亲热地笑道:“我刚听闻三弟赶来了,父王,您看,我就说嘛,三弟做事向来稳重,怎么可能耽误了时间!来,三弟,让二哥看看!······”
杭离闻声,面色一喜,起身快步迎了上去,惊喜道:“二哥!”
“哎!哈哈,三弟!你总算来了!”
两兄弟亲热地抱在一起,杭震笑道:“哈,三弟,大半年不见,你又长高了!”
“二哥,你瘦了。”杭离眼睛一涩,兄弟俩抱上的那一刻,他分明感觉到杭震身体不如在岭南时壮实。
杭震眼底一抹异色一闪即逝,玩笑地拍着杭离叹道:“唉!京城饭菜到底不比岭南的可口啊,呵呵······”
“二哥——”一听此话,杭离心下不知为何突然一酸,忽然又想到珃儿的话:
“······至少现在杭震已经折进去了······”
折进去了?如何个折进去法儿呢?
杭离深吸一口气,喉结一动,直视着杭震的眼睛,沉声道:“二哥,咱们是兄弟,咱们岭南人,出了事情,都是兄弟们一起扛的。”
看着杭离黝黑干净的眼睛,杭震心底一突,面上却点头笑道:“是啊,岭南人,从来没有兄弟阋墙的。”
杭离眼色一暗,点头缓声道:“是,岭南的人,没有兄弟阋墙的······”
“好了,不说这些了。来让哥哥看看,你带了什么,”杭震摆手笑道,“沉香还是灵芝?咱们岭南的宝贝可不少呐!”
“是木雕。”杭离跟在杭震后面走向书桌,淡声答道。
“咱们岭南的沉香木雕?”
岭南王笑着指着杭震,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喜悦:“这回你可没全猜对。不但是咱们岭南的沉香,还是大家的手笔,你三弟这次,真是办了件漂亮事!”
杭震嘴角一扯:“哦?”
······
日渐西斜,天边有浅淡的橘黄的亮色。
杭离从书房里出来,胸口像是堵了块儿大石头一样闷疼。二哥变了,他知道,二哥一直在变,但是他没想到,二哥会变得如此不择手段。
长长地叹声气,杭离抬头,只见一轮红日缓缓坠落,落在掩映着的沉沉的庭院深处。黑青的屋檐重重叠叠,落下的深深长长的影子,似乎一道叠一道、一层堆一层地压在了心上,分外沉闷。
“三公子,您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胡安走来,躬身一礼,禀报道。
杭离如墨的眼睛深深地盯着他,深沉的眸光里有太多说不清的情绪,“胡安?······呵!”
杭离忽然抬头一笑,大步走下台阶,朗声问道:“府里太闷,我想出去转转,想来二哥,能保证本公子的安全吧?”
“回三公子,京城乃天子脚下,治安向来是很好的。”
杭离回头看他一眼,哈哈大笑,“好个向来极好!那便借你吉言,本公子,定会多加小心!”
杭离带着魏小五,两人进了一家酒楼。酒楼颇上档次,干净宽敞,灯烛通明,照得亮亮堂堂。五六个挑着担子的闲汉往来穿梭在酒席间,卖酒的,卖点心的,卖素菜肉菜的,吆喝声不断。还有两个姑娘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卖唱,声音算不上多么珠圆玉润,甚至比不得珃儿平时说话的声音,但是在这样有些喧闹的酒楼里,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杭离要了一壶酒并两碟小菜,自己斟了一杯酒,抬头看见魏小五站在一旁,招呼道:“你站着干什么?坐下吧,咱们喝两杯。”
“不了,小的在旁边伺候着。”魏小五摇头拒绝的干脆。
“嘿!”杭离皱眉,“你什么时候也讲起规矩了!”
“以前是在岭南,都是自己人,随意一些也没什么。”魏小五认真地给杭离分析,“现在可是在京城,表小姐的话小的还记着呢,不敢,小的得给公子盯着,喝酒误事。”
“你也太过小心了!”杭离失笑,“咱们初来乍到,有谁认得咱们?我临时起意走到这里,难道那些人能掐会算不成?珃儿的意思是跟那些世家子弟们打交道要多加小心,这寻常百姓们出入的地方,哪有那么多阴谋诡计?珃儿是······”
“咦?杭大,倒是巧了,你也在?”
杭离话音未落,身后却突然被人不轻不重地一拍,响起一个熟稔得有些轻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