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爱·落花》一
1。
七月初七乞巧节,平康七姐庙十丈长幅绣挂顶,各府母妇携娇女虔诚上香,整间神庙虽不足两百尺,却是香火鼎盛处处衣香鬓影。
庙外临靠东河水,嗈嗈清河边设有好媒长公主举办的盘花宴,夫人们应邀而来,心照不宣一面各自客套一面打量着其他夫人所携儿女,或为自家儿郎寻得佳妇,或盼闺中娇女得一良君,你言我语,欢笑连连,一派靡靡繁华。
容玉颜淡笑着坐在舅母王韩氏身边,明昌侯府老夫人瞧了她神情恬静更加满意,侧眸与王韩氏笑道:“那就这么定下了,明日将侯爷与玉颜的生辰八字合一合,下了聘,寻个好期辰侯府便去王家迎亲,嗯,老身看下月十五适嫁娶,就下月十五吧。”
“下月十五?”王韩氏微惊:“侯老夫人,这……是否仓促了些?”
侯老夫人目光微沉,转而又涩然一叹:“罢了,我也不瞒你,侯爷自从碧娘病亡后就越加不像话,玉颜这丫头早日进门成了继室,后院有她这个主母管教着,那些个没规矩的东西也好知道收敛收敛。”
王韩氏玩味的望了容玉颜一眼,见她依旧淡淡笑着心头顿时烦闷起来,恻目便对侯老夫人笑道:“也好,我这外甥女虽父母俱亡却历来稳重,不是我自夸,侯爷已在不惑之年最是喜欢玉颜这样花骨朵儿般水灵的小女,定然会万般宠她,不至如现在这般胡来。”
侯老夫人满意的笑了,亲热的拍拍王韩氏的手,正欲开口却听原本喧闹的盘花宴一瞬安静了下来,诧异的抬头,却见齐王府世子齐君琢脸如寒冰站在两人身前。
“听过卖儿卖女却不曾听闻过卖外甥女儿的,王家当真好清白的家风!”齐君琢冷冷扫了一眼王韩氏,言语讥诮森寒让王韩氏不禁一愣。
转眸见宴上夫人们投来戏弄的目光,王韩氏顿时羞恼,凉凉道:“当不得世子这话,你怎知玉颜不是自愿?”
齐君琢冷笑,直直望向容玉颜朗声道:“玉颜,你可愿嫁给明昌府侯爷!”
“自然愿意。”容玉颜淡淡一笑。
齐君琢身躯微僵,眯着眼睛寒声道:“为何?”
容玉颜娴静微笑,直视着齐君琢暗潮汹涌的眼眸:“荣华富贵,侯门主母,我为何不愿!”
此话一出,众人原本些许怜悯的目光便满是鄙夷,纷纷望向齐君琢,齐君琢已是脸色铁青。
鸦雀无声,两人就这般默默对视,一个笑得娴静温雅,一个目光如剑怒火冲天。
良久,齐君琢闭眼长叹,望着容玉颜露出一种极为复杂却又无奈的神色,修长的手掌伸到容玉颜眼前:“跟我走,锦绣富贵,我也可给你。”
“甚好。”容玉颜含笑起身,竟毫无犹豫的将温软的小手交到齐君琢手心!
款款而行,待两人背影越加模糊直至不见,众人一片哗然中王韩氏这才回过神来,尖利的声音远远传去:“容玉颜!不知廉耻之女,我王家从此与你再无干系!”
2
“要那贱女进我齐王府,便是我死了化作灰也断无可能!”
齐王妃气红了眼,见儿子挺直腰板跪地上,嘴唇破裂脸上还带着齐王大怒之下留下的淤青指印,不由又心下一软:“你若真喜欢那容家孤女讨来做妾就是,商贾之女又克死父母,这等身世怎配做王府主母?”
齐君琢神情冷漠,拜首道:“儿只愿娶玉颜为妻,求母亲成全!”
“你是世子!”齐王妃怒骂:“那狐媚无德无行且爱慕虚荣,当众与你牵手而行其后又被逐出王家,声名臭不可闻,王府若有这么一个世子妃,简直是丢脸至极辱及祖祠!”
“容家当年乃是扬州首富,一门尽散唯剩玉颜携财投奔舅家,王家贪婪之心人尽皆知,如今被逐出王家也不过早迟而已!”齐君琢冷声道:“玉颜生得一副傲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非上次母亲对她污言秽语,她也不会放手一搏!如今她抛却一切自毁名声宁被世人鄙薄,儿绝不会负她!”
昂起下巴,齐君琢涩然道:“母亲就当儿子不孝,若不能娶玉颜,这世子尊位,不要也罢!”
“不要也罢?”齐王妃怒极反笑:“你若要弃了齐王府,除非你死了!不,就算死你也还是姓齐!此女明知你与她身份天差地别,明知我齐王府绝不会容得她这么一个当家主母,却仍是不惜手段,宁愿自毁声誉也要让你与她的关系闹得沸沸扬扬,她身败名裂也就罢了,凭什么还要拉上你一个!前头我方向长宁公提亲,后脚她就使了手段,当真是狠辣果决好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齐君琢冷声皱眉:“原本就是我招惹了她,她那样一个孤傲的人,若不是我……”
“此事不必再说。”齐王妃沉沉一笑:“别说她出身低微,就算她是豪门贵女,这等毒妇也只会让家宅不宁!”
深深盯着儿子清冷的双眼,齐王妃低沉道:“你性子孤清又对当初将你养在别处多有怨怼母亲是知道的,但无论你对我这个母亲有几分情分,若你不顾一切让齐王府没脸……母亲的手段,你应该是知道的。”
双目似箭森然如毒,齐王妃意味深长道:“你将她养在外面做外室也好,将她无名无分当做正室也好,娶她?呵呵,这样的孤女,要她死得悄无声息可并不是难事。你亲眼见过儿时养你那李氏一家的惨状,千万不要以为母亲会因你而下不得手!”
齐君琢眯眼望着齐王妃,神情越加冷淡直至如万里冰封。
缓缓起身,齐君琢一言不发转身走出房门,在门口顿住脚步,侧脸讥诮一笑:“君琢自然知道母亲的手段,只是,母亲说玉颜是毒妇,却不知母亲是什么?”3。
“兵之诡道也,当追风之铁骑,列阵广原,堂堂正正,而与之角,不俟智者而知其无幸矣。出奇设伏又何待再计焉……”
一处小宅院中,容玉颜斜靠在贵妃长塌上手拿一本卷册低低念着,声音温和而恬静。齐君琢躺在软垫上,头枕着容玉颜的膝盖,一手揽着容玉颜柔软的腰肢,一手手指随着容玉颜朗诵的节奏轻点。
两人都是青丝披泄,发丝纠缠恍如月老红线,时而相视一笑,柔情似水,眼波若碧,熏炉淡淡的玉华香弥漫于朗诵之间,满室柔情温馨。
柔和的朗诵一声一声,齐君琢默默望着容玉颜光滑如玉的脸庞,那细细的绒毛在暖阳照耀下形成浅浅金边然后韵出动人的光辉,齐君琢越看越痴,耳边的声音渐渐模糊直至不闻。眼眸深邃热切起来,齐君琢轻轻伸出手摩挲着容玉颜的脸庞。
容玉颜嗔怪的瞪了他一眼,拉下他的手又继续念诵:“能取非难,取而能守之为难,汛守非难,守而能得其要之为难……”
齐君琢眼中戏谑,手指挑开容玉颜的短衣,滑如丝绸的皮肤令他不禁心头一荡,喉咙一阵干涩,齐君琢手掌缓缓上移,瞧着早已面泛红云如玉脸庞,齐君琢嘴角勾起,手掌乍然一握!
容玉娇躯一颤,脸几乎红到了耳根,结结巴巴念几句终于无奈的放下书卷,横了齐君琢一眼道:“琢郎,现在可是正午。”
“天地人伦,正午又如何。”齐君琢呼吸急促,丢开容玉颜手中书册便将她温软的身躯横抱而起,大步流星向卧房走去……
树影东斜,白云过西山,烟锁云封凉风起。
红纱床帏内齐君琢搂着一脸薄汗的容玉颜,许久,齐君琢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沙哑:“玉颜……玉颜……我对不住你,连名分也不能给你。”
容玉颜浅笑摇头:“不过虚名而已,这小院便是我们的家,我们与平常夫妻何异?”
手肘托脸,容玉颜笑望齐君琢,娇笑道:“一生一世一双人,琢郎,切莫负我。”
齐君琢笑意更深,恍然想起当初容玉颜说过的话,那样的话寻常女子都说不出口,可容玉颜却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你既招惹我便莫要负我,若有一日你对我不起,我便定会让你追悔一生、生不如死!”
“不要以为我是说笑,我父母俱亡生无可恋,他日你若负我,一日一日,我会用尽一切手段让你整日惶惶不知所措,活在永无尽头的恐惧之中!”
“你的妻妾会纷纷暴亡,若有亲子,也终有一天会消失在你护卫之内。待得几年后,某一日你会发现你儿子在小倌院之中迎来送往,施粉染唇,沉疴满身,每一寸皮肤都已肮脏如粪土!”
“你若有女儿,我更会让她尝尽人世最恶之苦,风光出嫁十里红妆之日便是她一生之劫,或在臭味熏天的乞丐窑里,或在烟行媚色的欢场之中,若有女子身无寸缕张嘴瞪眼力竭而亡,那,便定是你女儿……”
“……”
那时,容玉颜神情肃穆状如对神明起誓,齐君琢知道,若有那一日,容玉绝对会说到做到。
再次吻了吻容玉颜的额头,齐君琢笑道:“郎君我贪生怕死,心肝脾胆比不得蚂蚁大,怎敢负你?”
4。
时光如水,白云苍狗。
“四年了……”齐君琢搂着容玉颜,神色激动又有些怅然,他不经意的抚摸了一下容玉颜的肚子:“今日去榆林兄哪里,他夫人刚生了一对龙凤胎,小小的就像两只老鼠,吐着泡泡,好生可爱。”
容玉颜眸子微动,却只是道:“小孩子总都是可爱的。”
“整整四年,我日日与你一起,你却到如今也没动静,平时到不觉得什么,今日见了那两个小家伙,突然很想知道咱们的孩子是什么模样,像你还是像我……”
齐君琢眼露亮光,随即无奈苦笑:“你就是这么狠心的一个人。”
黯然的语气让容玉颜温柔的笑容淡了几分,悠悠道:“你从来都是明白我的。”
齐君琢默然不语。那次半夜梦醒,他见容玉颜碎步无声走出房门,心头好奇悄悄跟了上去,一路到小厨房却见容玉颜端着一碗药汤一饮而尽,他暗自将那药碗收在袖中,问了东头李大夫,才明白原来容玉颜从来都喝着避孕汤药。
普通女子谁都盼着给夫君早诞麟儿,盼着有子绕膝老来有靠,可玉颜……齐君琢口中发苦,是了,那是普通女子,玉颜自是与她们不同。
没有名分,若有了孩儿也许父亲母亲会看在孙儿的份上让她进门,就算不能进门,只要孩子的身份齐王府承认,她就已经算是王府半个主母,毕竟,他从来都只有玉颜一个,也只会有玉颜的孩子。
可是,就如容玉颜说的那样,他是明白她的。
容玉颜,不会愿意仗着孩子挣得一个名分,她要他堂堂正正给她,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娶她入府。
私定终身,远走天涯,摆小宴成亲……齐君琢想过很多,可她从来都是这么一个人,齐君琢也从来都知道。
她破冰断玉不顾一切跟着他,她便要他也同样不顾一切对她,该当如此,誓死无悔。
可怎么不顾一切?
齐君琢黯然,玉颜父母双亡家门尽散孑然一身,他却是王府唯一嫡子,异姓王若无嫡子承爵则剥夺爵位,高堂仍在他又身负王府几千人荣辱兴衰,尽管血脉之情淡薄,他又如何能做到全无半点情谊?
她这么聪慧,难道不知道贪念生歹意,长此以往不说母亲会害她,连其他旁支也会对她生了杀心么?
真是好狠的心,她若有事,他怎么活?
罢了,爱上她了,又有什么办法。
仰望苍穹,齐君琢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5。
三军待发,兵甲戎装,威武之师,往争沙场。
一身银光甲冑,头盔红缨,腰挂利剑,艳红披风飒飒作响,齐君琢意气风发笑得昂扬。脚踏飞骑一路飞驰,到了家门果见容玉颜盛妆袅袅而立,她笑望这他,娇柔如梨花却仿佛风雨不催永远都会在那里。
齐君琢满心柔情,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迎了上去:“盛世繁华我等武官只能闲赋在家,这次两王齐反大军北上,圣上震怒命镇国老将军领军南下清剿叛王……呵呵,镇国老将军乃是我恩师,当下向圣上谏言点了我做旁将,这对我是个莫大的机遇……”
见容玉颜双目如水神情清慕,齐君琢不禁酸溜溜道:“方才李郎将的夫人听他要上沙场,吓得脸色煞白哭得几乎晕了过去,你到好,半点也不担心,”
“那我补上行不行?哭一阵,晕一阵,再抱着你马腿不让你走。”容玉颜娇嗔横眼,掰过齐君琢故作生气撇到一边的脸,柔柔为他细细理了理甲冠:“琢郎每日清晨必舞枪剑,风雨不停几年如一日,又细读兵法勤谨不休,从那时起,玉颜就知道琢郎有一番雄心。”
抬眸,容玉颜眼泪终于浮上眼眶,泪盈盈强笑道:“妇人误雄心,美人英雄渠,琢郎放心上阵不必担心我,万事小心,我、我等你回来。”
“刚说补上就真补上了,你这眼泪难道是开闭自如的引水竹么?”齐君琢轻轻拭去容玉颜脸上泪痕,捧着她的脸道:“乱世出英豪,博得功勋位。我虽是世子但一直实权不大,凡武将得胜圣上都会有赏赐,这一回相公定给你挣个诰命夫人回来,若你有诰命在身我又得了军功,那便谁也不能阻我了!”
齐君琢自信满满:“你等着,我回来便娶你!我们生一大堆孩子,一年生一个,这四年你可就已经欠我四个了,可得好生养好身体早些让我抱儿娃。”
“嗯。”容玉颜含羞点头,那模样看得齐君琢不禁心怀大畅,依依不舍上了马背,齐君瑶英武的脸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母亲那里你不用忧心,若有难事你就吩咐我的亲兵东拾,我已让他留在你身边,万不得已之时他会先带你避避风头。”
容玉颜目中含泪点头,脸色逐渐苍白却依旧柔柔含笑:“琢郎,早去早回,玉颜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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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奴娇有时候突然动笔写的文,都是短篇小故事,写得也不大好,希望大家喜欢,嘿嘿,本文vip,这些故事就当真附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