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嘉小说
会员书架
首页 > >霍乱(著:墨白) > 第十五章2

第十五章2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俺大像一条失去了崽子的老狼到处发出哀鸣,他把河边坑沿镇里镇外都找了个遍,唯独没有到厕所里去,他问霜花:“胖孩到底去哪了?”

霜花说:“不知道。读零零小说”她一边把奶头塞到刚刚出世不久的闺女嘴里,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料豆子,对俺大的问话漠不关心。

俺大找到老南会儿,他正和菊儿在毛猴家的大门上写“忠”字。那阵子我们镇上的大人小孩都认识这个“忠”字,文盲也不例外,可以说这个汉字的普及率那个时候在一切汉字之上,因为那个时候任何地方就连厕所痰盂饭碗筷子上也都有这个字,这个汉字像空气一样布满了我们生存的空间,在你的肺腑里出入,使你不能不记得。有一天老南正在大田里锄地,生产队长从镇子里走来,他一边走一边高声地喊叫着:“老南——”众人都停下手中的锄头,在田地里寻找着老南,那个时候老南的脚上扎了一颗蒺藜,正蹲在地上喊疼,听见队长叫他,就直起身来,傻傻地看着队长,队长说:“别锄了,另派活。”

老南说:“干啥?”

队长说:“写‘忠’字。”

老南说:“就我自己?”

队长说:“给你一个帮工,随你点。”

满地里的锄把都立在社员手里,社员们个个脸上挂着讨好的微笑看着老南,这可真是一个清闲而又高贵的美差。后来老南才想到人们为啥都抢着想当官,那会儿他手里只有挑一个人的权力,大伙就那样有些献媚地看着他,那他要上当了生产队里的政治队长呢?他要是当了生产大队里的革委会主任呢……老南想着想着就不敢往上想了,他只想到大队革委会主任,脸就火辣辣地热,心口就呼咚咚地跳,要是再往上想,那虽把他吓死他不可。可是队长让他挑人那会儿老南啥都没敢想,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突然间得到的权力使他的目光有些茫然,老南茫然的目光从人们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到了菊儿的脸上,不动了。菊儿慌忙说:“是我吗。”

老南看了看队长,队长说:“看我干啥,是不是?”

老南这才敢点了点头。不讲菊儿,单说毛猴这会儿也萌生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在我们两家联姻之后得到了有力的印证,毛猴当时没想到老南会点他的女儿。从那天起,菊儿就跟着老南左一家右一家地享清福。那天俺大寻到毛猴家时,他们已经写到最后一户。

俺大问:“见胖孩了吗?”

老南说:“没有。”老南当时并没有在意,他把目光从俺大的背影上收回来,仍看着门上那个被他写得得心应手挥洒自如的“忠”字,陶醉在自我欣赏自里,就这会儿菊儿问他:“吃枣吗?”

老南当时也不知道由于这句话的缘故,会了结他的处男生活,他只是随随便便地说了一声“吃。”

老南记得当时那个“吃”字刚落地,就见菊儿已经搬着凳子往枣树上爬。那是一棵树身铁红浑身长满了树瘤的歪脖枣树。老南记得那个秋天是果树的大年,枣树上挂满了像凝聚的血块一样的颜色,那颜色给了老南极深的印象。十多年后,当老南把他心肝一样的菊儿从砖头下扒出来时,他看到菊儿的脸上满是这枣红的血色,那会儿他悲楚如绞肠泪流如江河。

“老南。”老南记得菊儿那会爬上枣树就叫了他一句。“晃了!”接着,老南就听到头顶上像刮起了一阵风,树叶树枝被风吹得“哗哗”作响,老南抬起头,他看到许多红枣雨点一样从空中落下来。老南记得就是这个时候菊儿叫了一声,那声叫非常希奇古怪,老南又抬头看时,就见菊儿的裤带像一条蛇从空中飘下来,落在了他的面前,接着,菊儿的裤子像白帆一下子滑落到脚跟上,两根白色的桅杆从下往上越来越粗地耸立在他的头顶之上,两腿之间那片黑色的处女地压得老南喘不过气来。后来老南才明白,那是菊儿用力摇树的结果,那片未开垦的处女地像盘巨大的磁铁吸着老南的眼睛,世上的一切都化为无有,从他的脑海里消失了。

“别……别……别看……”老南记得菊儿从树上下来那会儿脸红得就像一块布,她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拿着腰带跑进屋里去了,老南无力地坐在地上,他身边的红枣像一片云霞在他的眼前飘浮。不知过了多久,老南才朝屋里喊一声:“我走了。”声音刚落,菊儿家的门就开了。后来老南和菊儿躺在床上做爱时,才知道那天菊儿一直趴在门缝里看他。

菊儿说:“上哪?”

老南说:“写去。”

菊儿说:“上哪写?”

老南说:“船上。”

听老南这样说,菊儿就去端红色的漆盒去拿漆刷子,她勾着头走出家门,让满地的红枣可怜巴巴地躺在那里。

他们一同来到河边的时候,太阳已经沉没了,可西边的天空仍像一片森林大火在熊熊燃烧,堤岸,柳丛,河道,一切都沐浴在天空映射下来的金色之中。老南和菊儿坐在那一片煦和洋洋的河岸上,望着一丝丝黄白色的雾霭从水面上生发出来在空中飘荡,汇成一条带子系在不远处的那片木船上。一群白色的鹅,像一群天使从下水游上来,不时地发出“嘎嘎”的叫声,他们看到河对岸有女人在雾霭里走下河来,随后就有水桶扣进水里的声音从不面上传过来。

菊儿说:“挑水哩。”

老南说:“挑水哩。”

菊儿说:“还写吗?”

老南说:“写。”

后来老南躺在菊儿的棺材旁边,想起过这段他一生最为得意最为精采的往事。说完,他们就走下河道,然后朝那片木船走过去,可是他们下水里之后,老南怎么也够不着往船头上写“忠”字。老南说:“你写吧。”

菊儿说:“能行?”

老南说:“行,我抱住你。”说完,老南就把菊儿从水里托起来,他抱住她的屁股,菊儿的屁股像海棉一样挤在他的胸口上,他双手揽着她的大腿,问:“够着了吗?”

菊儿说:“不中,这样不得法。”

老南就把菊儿在水里转了个身,又把她抱起来,这回他的双手搂着她的屁股,嘴摁在她的小肚子上,菊儿的衣服变得像葱皮一样薄,湿湿地贴在她身上,流水在下面抚摩着老南我的身子,他好像看到了西天上那片森林大火又重新燃烧起来。就是这会儿,老南和菊儿同时听到从西边的河道里传来了那曲颍河调子:

……

水里有一个洗澡的姑娘,

一阵风刮走了她的花衣裳,

嘿嘿,花衣裳……

“老南!”

就在老南和菊儿在水里开垌播种的时候,在恍惚之中,老南听到岸边有人喊他,他抬起头来,但他没有看到喊他的人,但那一声喊叫却长久地留在了他的记忆里,过了半年,当那幽灵般的喊叫声重新出现的时候,俺大正被关在镇子上的派出所里。到后来,那幽灵一样的声音又出现过许多次,可他始终没有弄明白那声音来自哪里,他把这无数次的喊叫声混成了一体,再也记不清那幽灵般的声音出现过多少次。可是,自从他和老西在那个冬天的早晨一块儿来到河边,看到俺大的尸体扔在雪地上那会儿起,那幽灵般的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当然,我应该告诉你,这是许多天后,当老南突然感觉到生活里少了一样什么东西的时候,他才弄明白是少了那幽灵一般的喊叫声,那会儿他才悟出,这幽灵般的喊叫声是来自他的幻觉。多少年来,每当那幻觉出现的时候,老南的太阳穴就要突突地跳一阵,接下来就必有大事出现,后来他细细想来,事实也是如此。那幽灵般的喊叫声像一团乌云笼罩着他的生活,这使他感到惶惶不可终日。

“老南!”

老南记得这声幻觉之后,老郑就差人给他送信:给你大送饭!老南记得那个冬天的晚上他走进派出所里的时候,突然发现俺大已经老到了顶,他牙齿脱落、嘴轮下陷,脸上布满了驱不走赶不散的阴魂。自从胖孩死后,俺大的精神彻底垮了,他就像一棵终日得不到阳光的老树,暗淡无光充满死尸气的树叶在黄昏里摆动着,发出一阵又一阵声嘶力竭的狞笑声。老南记得就是从那天起俺大开始赌博的。至今他也能回忆起那群人坐在昏暗的油灯下的情景,低劣的纸烟把他们的手指烧得焦黄,像地锅蒸出来的带底的馍焦,灯光把他们狰狞的影子推到墙上摇来晃去,寒冷把他们的手脚冻得生疼,可这些他们全不在乎,仍旧全神贯注地起牌出牌。

点击切换 [繁体版]    [简体版]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