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叫拉朵妮。”小姑娘伸出了自己完整的那边手。
虽然很奇怪,但是罗修好歹注意到自己大概需要跟她握个手什么的,但是在他伸出手想要握住那只已经伸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小手时,对方却将手缩了回去,黑发年轻人愣了愣,尴尬地以一个奇怪的弧度将手收回来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我叫爱——”
“不感兴趣。”拉朵妮面无表情地说。
“……”
“怎么样?”身穿红色斗篷的拉朵妮歪了歪脑袋,看着面前的黑发年轻人,“你看上去对鞋匠先生的孤儿院很有兴趣,要来参观吗?”
“可以吗?”
“只要你捐钱。”
“……”
“听着,这是个划算的买卖。刚才你在自言自语的时候,我注意到你似乎提到了鞋匠先生——马上就要圣诞节了,鞋匠先生会到我们的孤儿院来,举行一些慈善活动然后带走一些孩子带他们到城市里去过更好的生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
“如果你想用正当的途径去见鞋匠先生,除非你的口袋里装了至少五百个金币,否则你不可能在他那些吝啬又势利眼的看门狗的看守下看见哪怕鞋匠先生的一根头发丝。但是现在,你只需要五十个银币,就可以作为‘捐助人’在孤儿院逗留三天,而圣诞节就在后天,换句话说你可以在你那五十个银币被利用完毕的最后一刻看见鞋匠先生。”
“呃。”
“怎么样,不错的交易吧?”
“可是我没钱。”
“哦,真可惜。”拉朵妮将篮子挂在自己残疾的那边手上,用正常的那边手想一个成年女人似的撩了撩自己的头发做了个鬼脸,“谈话结束了。”
罗修:“……………………”
他现在怀疑这个镇子上的人到底都出了什么毛病!——至少在见到这些人之前他还天真地以为黑暗公爵已经是这个处于他梦境的世界里最不正常的那一个!
“在想什么呢,穷鬼?”
罗修淡定地接受了这个外号,毕竟打从他踏入集市开始就一直被反复提醒自己一个子儿都没有这个事实,于是这个时候黑发年轻人只是好脾气地勾了勾唇角:“在想我可能以前是个井底之蛙。”
“虽然有点儿太迟了,但是能认清楚自己终归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恭喜你,我不鼓掌你应该不会哭鼻子吧?”拉朵妮说完,再也没有看被眼前这个“被六七岁的小姑娘嘲讽的成年人”脸上的表情究竟出现了什么精彩的变化,她转过身沿着他们脚下的这条小路往孤儿院的方向走去,当她走出几步之后,不怎么意外地听见了身后的黑发年轻人跟上的脚步……拉朵妮回过头,一眼便看见了对方踩在粗糙的乡间道路上的赤脚,尘土让那双看上去平日里保养不错没做过农活的脚吧变得有些脏,如果仔细看,还能看见黑发年轻人的脚背上有被路边的野草割伤出现的细小伤口。
小姑娘愣了愣,停下步子——与此同时,她看见跟在自己身后的黑发年轻人也停下了脚步,于是她皱起眉:“看来你是认真想要到孤儿院看看——我每天都想着怎么从那儿逃出来呼吸新鲜空气,今天却让我遇见了一个迫不及待想要到那个地方去的家伙,真是个奇奇怪怪的人。”
“比对着空气说话更加奇怪?”罗修笑了笑反问。
“不相上下。”拉朵妮不假思索地说着,目光又不自觉地在罗修的脚上扫过,“但是如果你执意要跟上来,我可能会跟嬷嬷询问替你要来一双鞋子,不要钱的那种。”
“那真是太好了,拉朵妮,你真是个好姑娘。”罗修真诚地说。
然后他的真诚得到了又一双大白眼,小姑娘整理了下自己肩膀上的红色斗篷:“当然,你以为我是个什么贪财的人吗?”
“……”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唔,我叫爱——”
“啊算了,果然不感兴趣,还是叫你穷鬼吧。”
“……”
身无分文地到达了一个奇怪的集市,获得了一份毛毛虫先生写的以自己为主角的小黄书,被街边卖三文鱼眼睛糖葫芦的仙鹤忽悠了一顿,然后到一家古董店的老头跟前自讨没趣地获得了一番奚落,最后因为自己的武(宠)器(物)贪吃背负上了偷窃的罪名,逃命途中以为遇见了白马良人(救命恩人),但是现在这唯一一个貌似发光点的存在却变成了不知道到底存在过没有的存在——
而现在,罗修觉得自己有一股对六七岁的小姑娘下跪叫女王的冲动。
这一点也不糟糕——看着趾高气扬地走在前面带路的、身高只到自己腰间的小姑娘的后脑勺,罗修心想,呃,当然,一点也不糟糕,至少相比起今天发生的一切来说,如果最后的结局是他获得了一双鞋子不用再打着赤脚像野人一样满街跑的话,那今天恐怕勉强还算是一个不错的一天。
他们沿着小路往下走的时候,他们步行的时间已经长到罗修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穿越过了整个村庄——而这是一个拥有奇怪名字的村庄,爱丽丝墓园——哦,事实上,罗修几乎认为替村庄取这样奇怪名字的人是正确的了,周围安静得可怕,静到风吹过的声音都能从耳边听得清清楚楚,他们就像是真真正正地正处于一个墓园之中。当他们经过无数的农庄和磨坊最终来到了被林荫覆盖失去阳光照耀的地方时,罗修注意到他们这一路走来始终没有看见过任何一个其他的人——甚至是奇怪的动物——相比起之前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集市,这儿仿佛是一个完全被隔绝起来的另外一个次元。
或者说另外一个世界。
而此时此刻,在罗修面前的则是那一座像是浮屠罗门的建筑。
依旧是由古老的罗马式建筑发展来、被文艺复兴建筑所继承的哥特式建筑,高高的铁栏杆以及斑驳的墙壁——虽然看得出曾经二次粉刷,但是铺天盖地的爬墙虎却将它们新粉刷的墙壁破坏,粉红色的墙壁下面露出了一层泛着黄色的灰色墙壁;建筑的房顶高耸消瘦,带着一个小小的尖顶阁楼,当带着丝丝凉意的风吹过时,站在这座建筑的面前,黑发年轻人却感觉到自己的心猛地往下沉了沉。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是他看见浮屠罗门时一样——哦,不——换句话来说,这感觉更加强烈。
眼前的建筑神秘,崇高,然而当人们站在它的跟前抬起头仰望他的时候,却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哀婉情绪——罗修从来没有想到过,冰冷的建筑也能散发出属于人类的复杂情感,而他现在就是确确实实地感觉到了这些。
“我说过,这里让人窒息,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一个家庭会因为孩子与父母分离而快乐起来——很多孩子从这里离开走向新的家庭,更多被抛弃的孩子来到这里,而后者带来的负能量远远不能让前者那一点儿我们自己都看不清属性的阳光驱散。”低低的女童声从身边响起,黑发年轻人微微一愣后低下头,看着拉朵妮放下自己脑袋上的斗篷帽尖,风吹过时将她那头柔软的卷发弄得有些凌乱,她转过头,用那双又圆又大猫儿似的眼睛扫了罗修一眼,这才缓缓继续道,“有人说过,长期面对粉色的墙壁会让人的心理变得暴戾而扭曲,但是粉刷墙壁这种事情却并不由得了真正住在这所建筑里面的人决定——它们只会把用剩下的油漆拿过来,以慈善的名义废物利用。”
“……”罗修很惊讶为什么这样的话会由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嘴巴里说出来。
拉朵妮将手中的花篮随手摆在门边,用那只完好的手抓住了罗修的手腕带着他绕着整个建筑走了一圈,他们在几乎等同于浮屠罗门当年罗修遇见乌兹罗克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同样的废弃花园,但是拉朵妮却告诉罗修,那个后面是禁地,听说后面有一个小小的建筑在废弃的花园里,但是这花园却作为禁地被锁上了二十多年,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能够获得批准进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鞋匠先生说的话,我们就得无条件听从,没有人能够违背自己的衣食父母。”
拉朵妮一边说着,又以不容拒绝的横冲直撞气势将黑发年轻人拽到了一个类似前院的地方。这个时候,在隐隐约约的笑闹声中,罗修发现前院里居然有一群和拉朵妮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有男孩儿,也有女孩儿,他们看上去来自不同的国家拥有不同的肤色。
唯一的共同点是,令人觉得并不太舒服的,那些孩子看上去都是身上有所残缺的,有一个在游戏的过程中刻意明显地看见他的脚下不稳,比如从右腿的大腿根部下面开始就空空如也;还有一个小姑娘的下巴是歪的,天生畸形;在那个小姑娘身边的孩子只有一只眼睛,对称的另外一只眼睛的部分是空空如也的一片平坦,另外的眼睛不像是瞎了反而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而最让罗修在意的是,还有一个从头到尾看上去都很正常的卷发小姑娘,她看上去可爱极了,但是糟糕的是,她只有一半的脑袋——和正常人不同,她从额头往上的部分是完全干瘪的,就像是一个坍塌的沙袋。
他们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身边的人和自己有什么不同或者因此而感到奇怪,他们看上去就像是正常的孩子似的围在一起玩耍——在看见他们的时候,罗修甚至确定自己看见古怪的拉朵妮眼中一亮,但是奇怪的是,小姑娘并没有上前去跟他们打招呼,也没有立刻加入他们的游戏,她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们。
是的,那些孩子似乎在玩一个游戏。
一个孩子蹲在中央,曲起膝盖将自己的脸埋在膝盖之间,其他的孩子拉着手围绕着他转圈圈,一边转圈圈一边整齐地用稚嫩的童声念着——
围起来,围起来!
笼中的鸟儿,
何时才会飞出来?
快天亮的夜晚,
白鹤和乌龟摔倒了,
在你背后的人是——谁?
看上去只是一个简单的游戏,当绕圈圈的运动和这首诗歌一块儿停下来的时候,那个在中间的孩子就必须在看不见的情况下,猜这会儿停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孩子是谁——一个单调却无聊的游戏,但是他们看上去却玩得很开心。
罗修看了看身边的小姑娘:“这首诗歌是什么意思?”
拉朵妮耸了耸肩:“我只是一个孩子,你为什么会以为我什么都知道?”
“喔。”罗修木讷着脸点了点头,看样子被小姑娘完全说服地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点儿荒谬。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却听见身边的拉朵妮说:“不过我确实知道。”
罗修:“……………………”
“童谣的最后一句有个含意‘在那时刻背后面对鬼的,就要代替笼中的鸟儿当替死鬼’,是一个从二十多年前流传下来的圣诞节仪式——不知道从谁开始传开的,但是圣诞节之前,我们都会玩这些游戏,只不过代替笼中鸟的不是什么替死鬼,而是离开这里接受治疗的名额。”拉朵妮说,“我之前说过了,鞋匠先生每年都会到这儿来,在圣诞节之后带一些孩子离开,到城市里接受治疗然后找一个好人家结束孤儿生涯。”
罗修看着不远处的那些孩子,看上去是上一轮的游戏几次了中间的孩子都没能猜中自己身后的人是谁,现在他们又开始念起了那首童谣,开始了转圈圈的游戏……黑发年轻人停顿了片刻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身上有点儿毛毛的,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眼身上的拉朵妮——这会儿,小姑娘正用近乎于痴迷的眼神看着那些孩子玩耍游戏。
——围起来,围起来!笼中的鸟儿,何时才会飞出来?
罗修清了清嗓音:“我注意到你们管它叫仪式。”
“听说是为了纪念一个二十多年前曾经在这里难产的女人以及她死去的孩子。”
“难产的女人?”
——快天亮的夜晚,白鹤和乌龟摔倒了……
“是的,你也注意到了二十几年这个词语的出现频率有点儿高对不对?”
“……呃。”
“看来你没注意到。”
“……”
“虽然没有认定,但是我怀疑这个女人大概就是那个废弃花园里的女人,她们应该是同一个人——她恰巧路过这里,那天风雨交加,但是她的宝宝却即将出世。好心的嬷嬷们接待了她并且试图帮助她顺利产下自己的孩子,但是不幸的是她难产了,尽管她极力要求,但是嬷嬷们还是为了救她一命没能保住她的孩子。第二天,天空放晴,嬷嬷们一大早去探望那个女人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离开了,带着她从出生开始就死去的孩子——当然,也有人说她是因为受到打击过大当天晚上就死去了,不过没人知道,因为最后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个女人。”
“为什么要纪念她?”
“拜托,我们这里是孤儿院!”拉朵妮斜睨了身边的黑发年轻人一眼,“而那个女人是我们这里象征意义上的出现过的唯一的‘母亲’!而且无论她的还是是生是死,她都一点儿也不嫌弃地在最后带走了他离开这个名叫孤儿院的地方——哦天呐,不要告诉我你会以为我们没有期盼着哪一天亲生父母们声泪俱下地来到孤儿院前面诉说着自己的罪然后哭着求着带走我们——就像是正常的成年男人会幻想女人脱光了睡在自己的床上一样,这太正常了好吗?”
黑发年轻人的唇角猛地抽了抽,心想这简直一点儿也不正常好吗。
拉朵妮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哦,对了,听说那个女人还有一个和这座村子很符合的名字呢。”
“啊?”罗修转过头来,眨了眨眼,“什么名字?”
“她的名字叫爱丽丝。”
作者有话要说:………………………“炸出来,炸出来,扔下一枚重弹所有的霸王炸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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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们五一快乐哦,五一节努力用一盆盆狗血陪伴你们哦!!www.DU00.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