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录事巷
二十一年前
初夏。Du00.coM
童时记忆里那是个刚下过雨的午后，雨滤的空气中有股松针芳香萦过，碧洗的唐柳，披洒垂绦、绿丝婀娜，宛若清丽潇洒、姿态婆娑的长发女子。
松下柳畔，积水空明。几个小童正捡拾地上的落木，聚拢在楼洞旁的水泥围堰外。
一个虎头虎脑的约有七八岁样子的男孩，半蹲着身子，右手手肘支在膝上，左手手中的松枝扒拉着其他小孩捡拾过来的落叶湿枝。聚拢成一座小山后，几个小孩就围拢在那男孩身后，不时用脚往外踢出男孩从里面清出的已经湿透的落枝残叶……
“你们这是在干嘛？”童声如簧，音若夜莺。一众小孩纷纷回头去看。
只见一个如冰雕玉砌的男孩正在他们身后探着小脑袋，好奇地瞧着。
那男孩貌若妖童，尤其那双精灵般的眼睛隐隐有波光流过，不由让人多看几眼。
虎头小孩没有搭理他，随手把松枝丢下，去找旁边一个留着锅盖头的小孩索要什么东西，在他们旁边站的一个头发色做灰黄的小孩叉着腰对那个长得如瓷娃娃的小孩问道：
“小孩，你又是谁？我们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我是新搬来的，我叫惠丰，你们在干什么？”边说惠丰边往上凑，探着小脑袋想一瞧究竟，却被黄发小孩拦住，“小心，等会儿别嘣着你了！”
身旁的小孩小声的讨论着：
“这回的日记，我们终于有好人好事可写了！”
“好像会很有意思！”
“那是！”周围的孩子看着虎头小孩动作，互相小声谈论，也不再搭理那个新来的会疯什么的了。
站在外围的惠丰心里有些明白，猜测道：“他们应该是在学雷锋做好事吧！可跟这些有什么关系呢？”
虎头男孩把楼洞的一侧扣置镶套的一道铁制小门上面的挡插磕掉，然后回头用眼神示意大家退后。
留着锅盖头的男孩，侧身蹲踞站在小铁门将要开启的另一侧，虎头小子和锅盖头眼神快速地交流了一下，只见锅盖头手抻进裤兜里，郑重的向虎头小子一点头。
虎头男孩深吸了一口气，轻巧的一拨，小铁门刚刚支开了一条小缝，锅盖头就眼疾手快迅速将裤兜里的火焰炮擦燃丢了进去，临了还一脚重新封上了铁门。
那流程完全就是模仿军事行动中警察突袭匪巢中破门开路。
“嘣嘣嘣嘣”门后发出几声沉闷的爆燃声，在门外两边的锅盖头与虎头男孩彼此默契的对视，留下胜利的微笑，他们的身后一众小孩欢呼雀跃，像是打了什么胜仗一样。
虎头男孩把小铁门完全打开，一股青烟伴着浓浓的恶臭劈面而来，随之而后滚滚涌出大股垃圾：烂菜叶根、肉渣骨头、半空的玻璃酒瓶、当然最多的是沾有黑黄色大小斑迹的白色卫生纸……
“呃！呃！呃！吐吐”众小孩纷纷避走，可没退后几步就忍不住恶心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首当其冲的虎头男孩作为元首，硬着头皮鼻头紧皱，硬是不退，他转头向后猛吸了几口气，秉着气息毅然决然地站到上风口，表情无比凝重地挑选着，翻出了好几块沾有酱黑颜色的湿巾……
“咦-------------------”回头的小孩纷纷又恶心地转过头。
只见虎头男孩亲自用手指夹挑起一张比较干净那个没有多少的卫生纸，提溜起一角对准自己的打火机点燃，卫生纸迅速燃起，火苗沿路窜上，忙把它丢在一堆卫生纸纸堆旁……火苗欢腾，狂热妖冶，火过之处焦黑恶臭。
众小孩见老大如此“粪”不顾身，大家纷纷“粪”勇争先，一一抢上发“粪”涂墙，为已经燃起的火堆添柴助燃，把脚前的树叶挑上火堆，火势越烧越大，火焰甚至蹿到一楼与二楼之间。
“来来来！我再加把料！”黄发小孩上前，把一瓶酒直接倒底倒出，然后攒了进去，只见那上面清晰的写着“茅台”！
“我靠你，黄宏亮，你哪来的酒！”虎头男孩看着燃烧的酒瓶无可奈何。
“我不知道呀，这是我在你家前院翻出来的！别管了！你快看现在火着得多旺！”黄宏亮打开虎头男孩的手，自己移后几步观赏火势，大火一得酒精，猛地升腾起来，黄发小孩和众小孩迎着火堆手舞足蹈，就是狂魔乱舞的节奏……
虎头小孩望着火苗欲哭无泪，完了！玩完了！我把、把姥爷心爱的茅台酒给烧了，姥爷这回不得活活打死我……
惠丰看着这些焚烧垃圾堆的小孩子们，瞳孔中映着火苗，表情发呆地站在当场……
突然觉得脸上有毛茸茸的东西爬过，惠丰侧头一看，趴在自己肩上的是一只一尺多长活生生的大耗子，啊啊啊！吓死人了！惠丰赶紧连脚蹦起，抖落下去，自己像抽风一样双手乱打，浑身颤抖，一个劲儿用手背猛擦自己的左脸……
“哈哈哈哈！”一旁的锅盖头笑的前仰后合，捏起那只死耗子的尾巴，还追着惠丰非要在他面前一摆一摆，再要丢在他身上，吓得惠丰夹脚连跳，落荒而逃。
锅盖头摇摆着一只死老鼠，大家纷纷躲着他跑！锅盖头开心地站在原地，不想手没抓牢，一摆之下老鼠脱手，丢到了自己的嘴边……
“啊啊！呜呜！”锅盖头被自己吓哭了，一阵跺脚狂喷口水，想用手捂嘴，却发现那只手恰恰就是自己刚才提过老鼠尾巴的手……
“呃呃呃”锅盖头干呕着，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幼小的内心已经被膈应得浑身发瘆的慌，飞一样地跑回家里，疯狂漱口去了……
听说最后，锅盖头又去了医院受了各种刑罚，真可谓身不如死呀！
而那只死了的老鼠被大家你踢我传地送进了火堆，不久就冒着臭鸡蛋的味道……
虎头男孩在火堆旁边打了个饱嗝，用松枝绕缠着塑料袋，固化在枝尖的火油不时滴下，虎头男孩像是点灯一般，四处播撒火种，火势渐成燎原之势，时不时劈啪作响，嘣的一声酒瓶受热爆炸，塌陷了火焰。缭绕的黑烟顺着垃圾道向上蒸腾，整个楼道像是被浓烟笼罩一般。
“啊！啊！啊！啊！是谁在楼下煽风点火呢！”震天动地的狂吼，声音非男非女，极端刺耳，在场之人无不手掩双耳，却依然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
在滚滚浓烟中，两道红芒暴起，然后从冒着黑烟的楼洞里慢慢现出一个人影踏步而来，竟的是一个体大如牛、眼大若铜铃，须发竖起，凶神恶煞的妖婆，只见她鼻翼微张，一道白芒自鼻尖喷出，双手微张，瞪着田炳豪道：“咳咳，呛死人了，呜呜咳咳，又是你！田炳豪你个小兔崽子，又在这烧垃圾！看老娘我今天不打死你！”说完，老妇手持着擀面杖仿佛带著无边气劲冲来，就要砸将下来。
“大家快跑呀！猫脸雷公嘴的灭绝师太打上门来了！”黄宏亮嗷一嗓子，众人如狼突豕奔，南北乱窜，倏忽没了身影。
“说我是妖怪，老娘今天非横劈了你不可！臭小子你别跑，看我今天不告你姥姥打断了你的狗腿，咳！咳！咳！”
“你个傻瓜儿，快跑呀！”从身旁疾奔过的田炳豪倒手拉着一下还愣在当场不知发生什么状况的惠丰，两个人一起飞驰跑路了。
他们身后，那个眼大若铜铃的大婶空自在后面，挥舞着大棒，狼嚎不止。
两个人跑跑停停，到了中院的一个煤房的断墙后面，待外面没了声音，两个人才开始说话！
“你叫惠丰是吧，我叫田炳豪，他们都称呼我为大猩猩！”田炳豪丝毫不以为意这个外号，好像还很得意似的。
“呵呵！谢谢你刚才救了我！那大婶可真凶！”惠丰伸过手，见对方没意识到，讪讪地问道。
“谁说不是呢？你听说了吗？她老公就是被她打跑的！”田炳豪指指自己的脑子：“许是她这里坏掉了！”
“那你们为什么要烧垃圾洞哪？”惠丰终于没忍住还是问了出去。
“你不知道，我们这里闹老鼠，可厉害了！前几天，我就见老鼠一直出没在那个垃圾洞里，我想老鼠的老巢应该就在那里，所以趁今天大家都在，我们准备把老鼠这个老窝一锅端了！没成想……”空余恨道：“可惜我们准备不充分，终是功亏一篑呀！”田炳豪痛心疾首地直摇脑袋。
“外面没动静了，我们出来吧！”
惠丰、田炳豪两个人出来后，不一会儿，在田炳豪特有的叫唤下，一众小孩纷纷各自的藏身之处陆续出来。
“我的天，这婆娘的狮子吼好家伙！”
“这李妖婆，果真厉害了！可她为什么要阻挠我们大战老鼠精！”
梳着冲天椒的男童踮着脚想让大家注意他，接话道：“也许他们是一伙的吧！”
大家纷纷回头像看傻瓜一样看着他，冲天椒低着头在也不吭气了。
沉默一阵后，为首的田炳豪双手互握，开始准备清理门户了。
“黄宏亮，你给我过来！今天我被你害得回不了家，你也别想好！”田炳豪推搡着黄宏亮到烘着红漆的墙上，恶狠狠地互握着自己的拳掌，骨头嘎嘣嘎嘣，脚步霍霍向他走去。
“来来，都起开了啊！你们这些小孩们都让开、让开了！”几个大人抬着一套组合柜从这些孩子中间穿过。
黄宏亮趁机贴着墙，转身就跑，因为紧张被自己的脚步绊倒在地，裤子都吓掉了一半，又赶紧提裤马上爬起来，两只手惊恐地张开着小跑，亦步亦趋地跟着这些搬家具的大人们脱离了险境。
“Bye！黄宏亮！下次跑的时候别忘了提好自己的裤子！”田炳豪叉着腰嘲笑道。
“嘻嘻嘻嘻”旁边的冲天椒看着黄宏亮的滑稽模样，用手指扒着下嘴唇，偷偷笑出了声音。
田炳豪眼神回转，霸气侧翻道：“你笑个屁呀，阚文！下一个就是你！！！”
阚文听后吓得转身就往家跑！
“赶紧回家找你妈去吧！”
一时之间，谁也不敢大口出气了。
“炳豪，我作业还没写完呢！我能不能先回去啊！”
“哟，都五点了，动画城快开始了！要不我们先走了罢！”
田炳豪把手一推，对所有人气道：“都走吧！都走吧！你们这些没有胆子的小屁孩！”
剩下的孩子得了允许，马上一哄而散，片刻功夫跑了一干二净。
孤独的田炳豪泄气地坐在中院一家独门别墅的石质门槛上，依稀感叹自己英雄迟暮！
突然眼前人影一晃。
“你没走，没想到呀，到最后留下的竟然会是你！好兄弟啊！”田炳豪搂着惠丰的肩膀感慨道。
惠丰道：“其……其实，我是在等我妈妈！”
“啊！哦！”田炳豪脸色幽暗了下来。
叙叙微风沙沙作响，两个男孩一个正仰着脖子望天，一个抬手触摸着砖头的缝隙，童年的时光悄悄走过。
银行小区的门是个铁栏一样的推拉门，一般大小只能进拉垃圾的平板车，所以家具都要人工搬行几十米，不过对家属院里疯跑的孩子们来说就安全的多啦！
“你给我注意点！柜门都快开了！”“小任你去扶一下！不要抓着桌沿，要托着底儿。”一位容貌英伟的中年大叔监督指使着自己的手下搬抬着家具台柜，眼睛却时不时瞥向另一边，那里才是自己卖力表现讨好的对象。一位二十六七岁的绝丽女子，细眉润鼻，鹅蛋脸形，嘴角轻抿似有若无的微笑；眉目含情未语已有摄魂夺魄之感。
田炳豪远远望了过去，风扬起了她的风衣，那时很少有女人穿咖色风衣，而且穿的那般好看！衣褶缤纷，宛若风中百合。
“惠丰惠丰，你快看那里，那个阿姨，不，应该是大姐姐，不，不对，还是应该叫阿姨，你看她有多漂亮呀！”
田炳豪问了很久，身畔也没有人回答，待他侧转过身来，哪里还有同伴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