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God is a ...
一夜没睡的惠丰对着镜子薅掉了几根冒出来的髭须，
撩起一捧冷水扑打着已经发紧僵硬的面部，一扫自己熬夜之后的颓靡瞌睡。Du00.coM
镜中的男子慢慢幻化成了另一个人。
“嗯，自己怎么跟那个女人越长越像啦。不开心！”惠丰挑着眉梢，眯着眼睛，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紧绷的双唇、紧蹙的眉心、一本正经的脸上，偏偏长着一双非常迷人的桃花眼，让人总有一些与众不同的怪异感觉。
自从她再婚之后，作为儿子的他已经有五年没有她的消息了。
自己那么恨她，为什么还要时常想起她，还忘不了她！
她毕竟是自己的妈妈，给了自己生命的女人，自己流淌着她的血，自己举手投足都是她的影子。他又怎么能恨得起来，这是母子的本性，是一起十月怀胎的共同体。
不再跟自己较劲的惠丰发呆了一会儿，才擦了擦湿手、整理了仪容，出了洗手间。
走过门廊的时候，悄悄向里屋瞄了一眼，里面好像还没有什么动静儿，阿菩还在熟睡。
惠丰蹑手蹑脚、踮着足尖移到了客厅。
七点整！
已经打好底稿、正正襟危坐的惠丰准时开始打那个请假电话。
请假要打底稿，是因为惠丰也觉得最近的自己实在太不像话了：
在过去的一周里，
星期一刚上了半天班，下午就来了谷雪那，请了半天事假；
星期二下午早退给谷雪那母女做饭；
星期三开完重要的技术授权会议，下午又翘班跑到山顶上观赏了一场夫妻对决；
星期四去了医院的自己勉强算是上了大半天班，
这不到了今天星期五的时候，自己又要请假一个星期……
镜夏电子雇惠丰工作，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般的走运啊！
现在跟领导要假，要假，要假，真是作死的节奏啊！
嘟……嘟……嘟……
电话通了，
“喂”
“主任，我是惠丰啊，昨天您睡眠可好，给您问安了！”说完惠丰自己也觉得抄的这段台词有点过了！
果然，主任的回应十分不好。
“臭小子，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话筒那边的常怀明声音十分不满，声嘶力竭的迹象和人类正在拉某种固体的音效十分贴合。
话筒那边先有人不满了：“老常，你说什么呢！我们这儿正吃饭呢！”
惠丰握着话筒，心理阴暗地想：你们吃，老常拉，吃几碗拉几碗，都别跑了，都快到碗里来。
“你们把油条给我留几根啊！”然后一段暂停后老常主任那强硬得跟便秘了一样的声音又出现了：“真是晦气，大清早就被这老娘们河狮东吼，我这一天都要倒霉。惠丰你说什么，希望你接下要讲的能抵得过我的油条豆浆！”
惠丰把稿子一丢，直接开门见山道：“主任，我今明两天恐怕不能上班了！家里出了点儿事情。”
“嗯~”常怀明的声音骤然一紧道，“你说什么，出什么事情了？是你怎么着了！生病还是车祸、赶紧上医院！咱们研究所可离不开你！”
惠丰心中暖意一涌道：“我没有事，是我姐姐家里出了事情，现在我侄女留给我来照顾一个多月吧！”
“你说什么、照顾孩子一个月？你可是个光棍呀！你姐是怎么想的！让你带孩子……等会儿……这事情不对呀……不对、不对、让我先捋一捋。”常怀明自以为是的马上明白了过来，于是厉声吼道，“你少个我胡咧瞎掰！现在马上滚回来上班！还你姐？你又从哪冒出个姐？当初公司聘你的时候，我清清楚楚的记得，你填的表格上面是独生子罢！哎！我还真没想到！现在连惠丰你都编瞎话了，以后这世道，我还能相信谁！”老常语气落寞萧索、让人不忍卒闻。
“哎……好吧！对领导您、我还是坦白交待罢！你还记不记得，这个星期一下午，不是有个白衣女人来咱们研究所找我吗？”
“这我知道，我听门岗老黄说起过，老黄还照下相片传到自己的微博上了，全公司基本上都转发了，我也有，图片里看上去，这女子好像是很是漂亮啊！”老黄、微博、漂亮女人这三个词还存在什么联系吗？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几天大家看我的眼神那么恶心。
嘀咕了一句的惠丰，正要接着往下说，就听见话筒那边老常主任拖着长音的惊喜叫声。
“啊哈！哦~我懂了！我懂了！”常怀明突然顿悟了，便秘的声音也变得灵动了：
“你这一大清早的就打电话请假，给我转弯抹角的绕圈子，原来原因在这呢！还照顾孩子，呵呵，你别不好意思啦，给老叔我说老实话，是不是腰给闪了！现在下不了床啦？哎呀呀！真是年轻人啊、傻小子呀！不是老叔说你，你们年轻人、这个夜生活要节制一点，毕竟以后的日子还长着的吗！”
捉着手机、半天不语、无辜中枪的惠丰，颤抖的手指指着天花板：“苍天，你妹呀！坑爹呀！你妈世间怎么会有这样奇葩的领导？我真、我真、我真、想大哭一场啊……”
半晌才回过气来的惠丰，已经没有冲动的能量了。
被雷到的他，单手搓揉了一会儿自己被亮瞎的双眼，沉静了一下心绪方道：“她真的、仅仅、只是我从小长到大的一个朋友！”
“朋友？！不就是那什么……嗨嗨嗨、年轻人的脸皮不该这么薄的！”此刻惠丰惊奇的发现，其实老男人和老女人一样爱刺探八卦花边。“****我懂！你以为你们常主任就没年轻过。你们都发展到那一步了，还有什么好害羞的怕别人知道！哎……惠丰不必这样的，男人嘛、很正常很正常的！那女子很漂亮嘛！你可长点心儿啊！对了！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办事呀！都自己人，礼金别要太狠了！”事情什么时候从请假偏转到结婚礼金了，是自己表达能力有问题还是领导今天没吃药？
“她有一个孩子，先天患有……”
常怀明打断道：“你说什么……孩子，这我怎么不知道？是你的！”
“不是，不是我的，是她和她前夫的！”
常怀明疑惑了：“前夫？怎么又冒出个前夫！我说，惠丰……你这私生活可够乱的呀！哎……哎……你又贴过来干什么？”
话筒那边有一粗爽女子抢白道：“我听见你们在说什么前夫前夫的，这到底是谁的电话呀？是不是老赵，哎……他终于还是离啦！”
“什么老赵老赵的，个娘们家的，别跟这儿瞎掺合，我们这儿正该这儿谈正事呢！”老常作势恐吓。
“切！什么正事，还有前夫的呀！”老常老伴撇了撇嘴，声音逐渐淡出了话筒。
“喂……喂……还在吗？小丰，你接着说。”
大胆行险的惠丰趁着乱劲，浑水摸鱼道：“那我就听您的主任，只请一星期的假好了！”
“这就对了嘛！那好。下周六我要见到你，你应该知道的，现在咱们公司跟三个大公司合作项目，其中两个都涉及到你，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不用我再跟你细说了吧？下周日就是德国客户的回访日，他们可是只认你的啊！你这一周就是在家休息，也得给我做好会见的必要准备，到时候别让我把人丢到国外去啊！”
“知道了！主任，您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属下的吗？”惠丰知道刚才老常夫人那一打岔，自己功德圆满地把请假给糊弄过去了，果然传说中：常怀明是个妻管严是真的。
“哦对了，对于抽调到你们项目替代你工作的科研人选你有什么主意？”
“实验室学术委员会里有几个读死书的老科员可以顶上一阵子，让老王按照工序监管一下，把好项目关，进度的话应该问题不大！”
“那好！废话不说了！这个那个、还有点时间，来来来，咱们再接着来聊聊你的那个前夫哥……”
被拉着又聊了一晌的才挂掉电话的惠丰，按了会儿额头方起身去里屋叫醒阿菩。
今天这小姑娘有点奇怪啊，平常这个点儿，小丫头早就应该起来了！
推开门，床上的被子掀开着，原本应该躺在床上裹着被子的小精灵，突然不见了！
“阿菩、阿菩、阿菩！”发狂的惠丰找遍了整个家，阿菩像是蒸发了一样消失不见了。
不对，刚才他一直在客厅，那不可能出去的……
不好！自己屋里的窗户好像没关……
不不不，惠丰差点就要哭了，祈祷着冲进自己的房间，窗户还是关着的。她到底去哪了？刚刚才答应谷雪那还没有超过五个小时，自己就把人家孩子丢了，还是在家里？！
惠丰强迫激动惊慌的自己静下心来，结合着自己看过的那本日记理清逻辑思路。阿菩是个儿童孤独症患者，照看她的人必须是她认识的人。现在在她身边的只有我，所以她不会离开。同时孤独症儿童认知过程中，对事物认可的专一性很强，往往拒绝变化。孩子离开了妈妈，她会显得非常的焦躁和不安，感到手足无措，急切想找到熟悉的环境中获得自身安全感。所以……
惠丰蹲下身子，透过衣柜的透气格栅依稀能辨认出衣服下的人形。
今天早上当阿菩发现妈妈不见了，她很害怕，阳光下仿佛整间屋子里的东西都在移动，裹身的被子像是藤蔓紧紧地缠绕着自己，阿菩奋力地挣开，打开麻麻存放自己衣服的衣柜，团腿抱头挤压着自己的身体，把自己塞进柜子里，在那片熟悉的黑暗里她瑟缩发抖，水汪汪的眼神殷殷地盼望着自己的妈妈来救她。
惠丰跪坐在地，让自己和阿菩处于一样平行的视线里：“阿菩、你从柜子里出来好不好，我给你买巧克力！你瞧长颈鹿也很担心你！外面很安全的，周围没有坏人的，我是你惠丰叔叔呀和你妈妈一样爱你的！”
“呀-----------------------------------------------------------------------------------------------------------------------------------------”
躲在衣柜里的阿菩不停歇地单元音持续惊声尖叫，高分贝的惊怖童声震耳欲聋，捂着耳朵的惠丰根本没有办法，尝试着强制地拉开柜门，却被里面的小人死死拖住，声音还在尖啸，惠丰无法忍受这种高分贝无休止噪音，跑到自己的屋里，翻找着那本日记本。
“对患有儿童孤独症的孩子来说，周围环境的任何变化都会让他们发脾气！他们张嘴就咬你！抬手就打你！”那么，解决方法在哪？惠丰又往后翻找。
翻完全书，只有这么一段相关的话：“为了减少儿童情绪冲动的机会，老师和家长对儿童能够在平静下来的同时，多给予他积极的鼓励，建立其信心。帮助他识别情绪失控的信号，教他们解决问题的策略。（如用社交故事和情境表演来帮助理解）让小朋友懂得可以通过寻求帮助，自发暂停来缓解情绪。设计多种需要等待轮流进行、要保持持续性注意力的游戏活动，（如滚接球、大富翁、纸牌等）孩子可以在这些游戏当中学会了等待，轮流，也享受到了与他人分享的快乐，情绪比以前有较大的改善。”
惠丰无力地滑溜着墙壁坐在地上，有没有搞错什么都没说嘛？震怖的惊叫还在继续，她仿佛有吐不完的气，声音既高又尖，极具穿透力和杀伤力。惠丰甚至感觉自己的鼓膜隐隐有体热的液体流动。
小孩哭闹，给他好吃的或是换上干爽的抹布都能摆平，对于难以感受情感的孤独症儿童，他又能做什么呢？难道演戏？
演戏！
惠丰灵机一动，马上又是一阵翻箱倒柜。
五分钟后，在声音嘹亮回响不绝的卧室，一只有着奇怪长鼻子的动物出现在阿菩怪叫的房间。
这只疑似大象的怪物伸直长鼻指向上天道：“啊呜，我是一只大象冲冲，你们见过我的朋友长颈鹿吗朋友浩浩吗？我特意从非洲赶过来来看它！”
阿菩的啸声仍在继续，只是时间长了能量有些损耗。
其实惠丰所谓的大象是他把一件灰色格子的衬衫套在身上，一只手臂伸进袖子里，然后从里外系上所有的扣子。罩套整个身躯，单举着一只袖子，从外面看上去确实挺像一只大象的。
接着剧情发展，惠丰跪在地上，用长鼻子拍打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长颈鹿布偶，“快醒醒，你怎么了，我亲爱的朋友！”
惠丰的另一只手伸进被子里，操纵着长颈鹿道：“我害怕出来，我在被子里挺安全的，外面太危险了！我不敢出来！”
“你必须出来的，浩浩，如果你不出来，你会因为没有食物而活活饿死的，你会被自己拉的粑粑而活活熏死的，朋友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你必须勇敢地从里面走出来，外面才有你的整个人生！不是鹿生！”
仿佛“黑哨下课”的啸声继续。
“既然你不愿意挑战未来，我又何必与你这个没有未来的朋友做朋友呢！”惠丰举着衬衫绕到床的那头，伏下身子让床帮遮挡自己的身形，赶紧从里褪下衬衫换第二幕，“嘭”一下用力过猛撞到床头柜角上。你说逗孩子出来容易吗？呲着牙忍着疼的惠丰撩开被子的一角，整个身子探了进去，然后伸出抓着狮子的右手，探出了背面摇晃。
“哈哈哈，这里有一只长颈鹿，我的午饭有了！”
“啊，狮子，不要吃我！”被下的另一只手在动。
“谁让你刚才没有听大象冲冲的话勇敢地走出被窝，现在的你四肢因为缺乏锻炼，根本是跑不过我们狮子的，今天我就吃了你！”惠丰在被下即兴发挥了一下，捂得满头大汗的他继续动作。
狮子布偶猛地扑倒了长颈鹿浩浩，“啊呜、啊呜！”张开血盆大口咬将下去。
惠丰赶紧从被子退出来，重新迅速套上大象。
“住手，浩浩，我来救你了！”大象一鼻子甩飞了狮子布偶。长颈鹿和大象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其实就是惠丰被上的左手抵着被下的右手。
被下的惠丰又往前窜了窜，对着已经不叫的阿菩道：“你就是人类阿菩吗，快出来和我们一起玩吧！”
然后一晌柜门好像支开了一条缝，惠丰赶紧退出被子，迅速除掉头上的衬衫，从床那头飞扑向柜门。
被抱着的阿菩不甘心狠命地用乳牙咬了惠丰一口，惠丰吃疼伸平胳膊，阿菩又顺势用自己的指甲抠抓惠丰的脸……
给这个小麻烦穿衣更是你套进一只袖，她马上卸掉一只，给她穿鞋，她抬脚蹬惠丰的脸……
等好不容易穿好衣服，阿菩又在屋子里窜来窜去，举着毛巾给她擦脸的惠丰在家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竟然追不上她。
终于，惠丰行险将将跳过沙发椅背，从后面抱住乱窜的死丫头，阿菩拧过脖子张牙舞爪，开始掐抓抠咬十八般武艺地撒泼搅闹。
突然惠丰的另一部专门提醒出门时间，平时只是充当闹钟提醒功能的旧手机，熟悉的旋律瞬时震响。
那旋律是那样熟悉，如水银泄地一般油滑而出：
Remembering_me_discover_and_see_all_over_the_world
（记得我在全世界寻找而领悟）
she＇s_known_as_a_girl_to_those_who_are_free（她是一个想得到自由的女孩）
the_mind_shall_be_key_forgotten_as_the_past（思想将被封锁，忘记过去）
cause_history_will_last（使过去的事情继续延续……
God_is_a_girl
……
原本哭闹的阿菩忽然安静下来，漠然的脸上，透明的眼睛有了莫名的光彩，并且小身板随着旋律头一点一点地手舞足蹈，自我陶醉地摇晃着慢摇。
这也可以！
惠丰看着阿菩苦笑地自言自语。
半个小时之后，穿着一件白色连帽衫的马尾小女孩，头戴着惠丰不知从哪个旮旯里揪出来的鸭舌棒球帽，耳挂着一副惠丰上初中时的粉红色入耳式动圈耳机。那个存在他抽屉里曾经浸过水的MP3，里面的歌居然还能放！也幸亏着MP3，要不然惠丰休想把狂化的阿菩带出家门来。
真不明白，怎么一首外国歌怎么就降得住了这个暴虐的小魔女！
不管了，惠丰手牵着时尚小萝莉，总算是把她诳进了儿童孤独症康复训练机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