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千人大会
李之黑见人来得差不多了,说道:“同志们:今天开会,主要是学习伟人思想。我们要忠于伟人,忠于伟人思想,忠于伟人的革命路线。伟人教导我们说,千万不要忘记阶段斗争。要把无产阶级文化运动进行到底。”
他精神振奋,“同志们,阶段斗争是残酷的、复杂的、尖锐的、长期的,我们要保持清醒的革命头脑和高度的革命警惕,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不甘心他们的失败,地富反坏右份子决不甘心他们的灭亡,他们必将作垂死挣扎,侍机颠覆社会主义,妄图复辟资本主义。”
李之黑国坐在阶檐中间,他擦了一下脸上的汗:“他们天天翻着他们的变天帐,想让我们吃二遍苦、受二遍罪,还想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还想残酷的压迫、剥削我们,我们坚决不答应。所以,我们要提高阶级觉悟,搞好阶级斗争,对阶段敌人要实行残酷无情的无产阶级专政。”
他滔滔不绝的演讲能力,令社员耳目一新。张祖伯是地主分子,和颜品文一样,坐在旁边低着头。人们不时地抬头张望二人。
这次会议,颜品文预感到大祸将至。
秋收过后,大队要召开千人斗争大会,大队支部书记张学明,大队长李安元召集各生产队队长在村小操场上开会,叫各个生产队长推荐被批斗对象。
地坝里没有板凳,每个人都坐在一砣石头上,李之黑坐在村小门口处抢先说:“我要求将我们生产队的富农分子颜品文作为这次被批斗的典型,他以前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对我们贫下中农进行残酷的剥削和压迫,我就是受害者,现在应该把他弄来向人民低头认罪。”
李安元五官端正,长相平和。他看了李之黑一眼,心想:****的翻脸真快,不久前开会才说现在没有解放前好,现在一下子就变成了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对我们贫下中农进行残酷的剥削和压迫了。
大队民兵连长彭玉龙长得尖嘴猴腮,身材削瘦,他是七小队的人,对李之黑的底细很清楚。听了李之黑的推荐后笑着说:“你龟儿子也太没良心了,别人不晓得你的底细,老子晓得。”
他头往李之黑面前一伸,“颜崇德、颜品文解放前在我们这里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如果不是他们父子俩个做好事收你当放牛匠,你****的还不晓得死到哪里去了,还不晓得在哪里讨口。他们一家以前对你恩重如山,你现在还要弄他来斗?”
李之黑一点不脸红,反而说道:“枉自你****的还是干部,一点阶级觉悟都没有。颜品文以前对我怎么样,那是私。现在是讲阶级路线和阶级斗争,我是生产队长,我有阶级觉悟,公、私我是分得清楚的。”
他说得振振有词,理直气壮。
彭玉龙说不过他,服输地说:“好好好,老子说不过你,你龟儿子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张学明长得圆头、圆脸,大嘴巴。见有了结果,笑着说:“光弄一个男的来斗还不行,还要弄个女的来斗。二小队的地主分子唐淑君解放后便跑出去躲了起来,现在把她揪回来了,把她弄来一起斗才成双成对,生动活泼,很有教育意义,你们说要不要得?”
彭玉龙带头吼道:“要得,要得,这样子才有好戏看。”
会议最后决定将颜品文和二生产队的女逃亡地主唐淑君作为这次千人斗争大会的批斗对象。并令二人各做一个稻草人模拟为刘某人和王某人拿到批斗现场。
千人大会定在下个星期二上午召开,各生产队的所有劳动力都要来参加批斗大会。村小当天上午放假,由老师带队参加批斗大会,让孩子们接受现场教育。
在这期间,全国各地的各种批斗大会千奇百怪,层出不穷。游街、戴尖尖帽、罢对窝、打死人的批斗大会,屡见不鲜。
星期二早上吃过早饭,颜品文在阶檐上拿起用谷草扎的刘某人,捆在一根竹杆上,用纸写了刘某人三个字,画上一个大红叉,贴在草扎的刘某人胸前。
颜品文的五个儿子,颜定平在石岭,颜定正在成都,颜定成在伍隍中学读书,只有颜定安在家。
颜定安二十岁,懂事了,有自尊和体面,他不可能和父亲一起去大队部。公上跟着父亲拿着稻草人刘某人,沮丧地低着头往前走。
学校三千多个平方米的操场黑压压的站满了人,全大队的男女老幼都来看热闹,足足有一千多人,大门前放了一条长条凳。
张学明,李安元,彭玉龙站在操场中间,小学生坐在操场中间,齐唱《东方红》、《社会主义好》、《大海航行靠舵手》等革命歌曲。
在人群里的彭玉龙见颜品文来了,立即喊了四个其它生产队比较强壮的民兵,上前抓住颜品文的双手,做出一副被押阵仗。
公上不敢到学生堆里去,他不想见到同学们嘲笑和愤怒的目光,他躲在大人堆里偷偷地看着这场斗争大会。
不一会,逃亡地主唐淑君也被四个男民兵押到。唐淑君有四十来岁,略胖,长相很漂亮。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不敢抬头,四个男民兵抓住她,她也不敢动,死死地低着头。
唐淑君的父亲解放前有田有地,只有两个女儿,唐淑君是长女,解放前她父亲便死了,便由她当家作主。解放后她怕当地主,便跑到外地的亲戚家去躲藏,故而给她安了一个逃亡地主的罪名。
十点多钟,张学明用学校的口哨使劲地吹了一声,操场立即安静下来。张袓学大声说:“社员同志们,今天我们开一个批斗大会,是要让我们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解放前,我们深受地主阶级的剥削和压迫。今天,我们推翻了三座大山,让我们翻身做了国家的主人。
说到这里,他右手向上一挥,“但阶级敌人亡我之心不死,对社会主义刻骨仇恨,他们要作最后的垂死挣扎,所以,我们千万不要记阶级斗争,要把他们批倒批臭,踏上一只脚,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现在,我宣布:批斗大会开始,让我们高唱《东方红》。”
他起了头,一千多人齐声高唱。
歌壮声势,声壮歌威,顿时,村小的天空和大地成了歌的海洋。马路上的树叶,野草,地里的红苕叶也为之震荡,摇晃。竹林里的麻雀,在林中叽叽喳喳尖叫,几只高空盘旋的乌鸦也在天上飞来飞去,哇哇啼叫,仿佛它们也沉浸在文化运动的滾滾洪流之中而纵情歌唱。
《东方红》这首歌对年轻人耳熟能详,人人会唱。年龄稍大一点的人,只能唱前面几句,但为了表现自己,有的附和,有的哼哼。声音造成声势,这就是力量。
歌声完后,张学明又站在地坝中间高声叫道:“现在,让我们高呼: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彭玉龙手举得最高,声音最大,歇斯底里的带头高叫,另有几十人跟着同喊。
等群众喴完,张学明又举起右手,身歪体斜的又高呼口号。
呼完口号,张学明带着仇恨的眼神看了颜品文、唐淑君一眼,吼叫道:“把富农份子颜品文,逃亡地主唐淑君押上来。”
彭玉龙又凶神恶煞地叫道:“押上来。”
八个民兵每四人一组,分别抓着二人双手、头、衣领,装模作样的把二人押到地坝中间,面向人群低头站着。
这一刻,颜定安站在马路边上,怒视着彭玉龙。公上站在大人堆里,侧头无神地看着父亲。
彭玉龙将两块写好名字,打着红叉的纸牌用细绳子拴好,分别挂在颜品文、唐淑君的脖子上。把草扎的刘某人、王某人分别捆绑在二人的背上。
此时,天气骤变,刚才还碧蓝如洗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几朵将被乌云呑食的白云在乌云堆里作艰难的挣扎,一会儿便不见了。阳光被乌云阻黯,暗然失色,地上太阳照着的人影消失。
张学明见一切就绪,还不放心,偏着又大又圆的头,肥胖的身躯,移动着粗大的腿,围绕着颜品文、唐淑君转了一圈后回到原位。
李安元不卑不亢,面无表情的站在张学明右手旁边。
彭玉龙蓬着一头乱发,托着一副干瘦的尖脸和削瘦的身躯,一双凶残的眼睛始终随着张学明转动。
张学明看了他一眼,眨了一下左眼睛,低声说:“把他们押上去。”
彭玉龙会意,转身对着颜品文、唐淑君大吼一声:“站上去!”
颜、唐二人同时转身,走向一米远处放着的一根吃饭时用来坐的长条凳。长条凳长四尺,宽三寸,高三尺,由四根约五公分长,四公分宽的木条支撑,当地都称为条凳。
颜品文先到长条凳前,用左手搭在长条凳上,右脚踩着条凳中间,手脚同时手力,背上背着的稻草人刘某人的尾巴在颜品文背上一甩,颜品文轻松的站在了长条凳上。
唐淑君毕竟是女性,力不如男,加上她身体微胖,长相文静清秀,显得很斯文。她双手按在长条凳上方,两次想用力爬上去都爬不上去,惹得场内哄堂大笑。
两次失败,她心里很着急,知道爬不上去的后果会招来更加无法想象和无穷无尽的侮辱。她害怕、心慌极了。她紧紧地咬着嘴唇,她不愿、也不敢哭出声来,只见她的眼泪成串的掉在地上。
她试图想再爬上去,右腿刚抬到条凳上用力爬时,颜品文低着头,弯腰想用右手去拉她,彭玉龙大吼一声:“不准动。”颜品文吓得只好收手。
由于她力气太小,长条凳又窄,这次不仅没有爬上去,反而从条凳上摔倒在地上。此时她再也控制不住了,倒在地上用右手的衣袖遮着脸,伤心地失声痛哭。
场上众多男女为之动容,露不平之色,不少妇女也在掉泪。此时,一个约四十多岁的高大妇女,边走边用手擦眼泪,向唐淑君走去。
人群骚动,纷纷用惊奇的目光看着她,同时在问一个问题:她是谁,她要干嘛?唐淑君父母双亡,唯一一个妹妹远嫁她乡。她本人怕当地主,四处逃亡,孑生一人,在本地没有一个亲人。因她是地主,唯恐避之不及,没有人敢和她交朋友。
不容众人多想,只见这妇女走到唐淑君身边,正要弯腰去抶唐淑君时,彭玉龙大喝一声:“站往,你是谁,你要干啥?你想破坏无产阶级文化运动?”
来人毫无惧色,一双眼睛怒视着彭玉龙:“你少给我戴那么大的帽子,我不怕,也戴得起,我是贫下中农。”她用左手指着唐淑君:“你们要斗她,她爬不上来,我来扶她上来让你们斗,错了吗?”
彭玉龙哑口无言,不知所措,一双眼睛看着张学明。
张学明表面凶狠,刚才见唐淑君摔倒时,眼睛里也闪过一丝怜悯之色。但他心知肚明,他必须要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否则这批斗大会就开不下去。如有人把他告到公社去,说他同情阶级敌人,与阶级敌人同流合污,那挨批斗的就不是颜品文和唐淑君,而是他自己。
他知道彭玉龙在等他发话,他故意“咳”了一下,用一种严肃、肯定的口气说道:“这位同志阶级觉悟高,能够划清阶级路线,怀着深厚的无产阶级革命感情和对阶级敌人的刻骨仇恨,为了使批斗大会顺利进行,她挺身而出,值得表扬。”他带头鼓掌。
这位妇女可不领情:“我没有张支书说得那么好,也不懂啥子觉悟和仇恨,我是见她被你们整得这么惨,来扶她上来让你们斗。”
不知还要怎么斗?篇幅所限,下章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