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 论势
好一场大雨,淅淅沥沥持续了两三日才方歇。Du00.coM
这一日,阳光明媚,碧空如洗。
王玄推开窗户,清风入喉,只觉心肺清润,甘美如饴,沉闷的心情也随之轻缓许多。只听院中水声哗哗,循声望去,却是蒋红站在一边,弯着腰用小木勺舀水洗发。
这时,她也回过头来,右手拨开乌黑的秀发,露出半边脸来,嘻嘻笑道:“大哥,你醒啦!”湿漉漉的长发犹自淌着水珠。
王玄一呆:这小妮子原来也生得这般好看,只是年龄尚小,身段不足,略欠丰腴,却添了几分清秀之姿,又是另一番美丽。
蒋雨青咯咯一笑,叫道:“快来,快来,这一下一下的淋水,手都举得酸死了,快过来帮我。”
王玄不觉莞尔,心道:“终究只是个小姑娘。”来到蒋雨青身边,结果木勺,舀了温水,轻轻缓缓地淋下。
曾经,水儿也是这么调皮,每次洗头,总是缠着我替她淋。他说:“你这小懒鬼,都这么大了,还要别人帮你洗头,羞也不羞,将来看谁敢要你!”她却说:“其实我自己也会的,但我自己淋跟你帮我淋却大不相同,我自己淋,仅仅是洗头,淋掉的是污渍,而你帮我淋,我却很开心,淋下的就不仅仅是水了,我真希望一辈子也学不会,天天有你帮我,一辈子!”他心驰神荡,声声低语似在耳畔。
突听蒋雨青一声大叫,他才回过神来,内心歉疚。蒋雨青道:“你淋得太快了!”王玄歉然道:“烫着你了?”蒋红玉哼哼道:“才没有哩,吓着我啦!”她拿起一条绣花毛巾,兜住一头秀发,挽个圈,罩在头上,道:“谢谢你啦,下次我帮你磨墨。”
王玄出得门来,翻过一个小山坡,又走了两里路,饶过几条小径,来到穆府。
穆老爷欢喜非常,拉着王玄的手,连连摇晃,甚是亲热,来到内堂就坐,关切地问道:“贤侄,身体可大好了?”
王玄行了一礼,道:“托穆伯伯的鸿福,小侄总算已无大恙,劳您记挂。思及穆府上下对小侄的厚恩大德,实在无以为报,大恩不言谢,今后,此身任凭差遣。”
穆老爷沉着脸道:“贤侄,你如此说,就太见外了,凭咋两家的交情,还用的着说大恩不大恩,言谢不言谢,这是伯伯应该做的,再说,这番遭此大厄,做伯伯的实有不可推脱的责任,要不是最近太过忙碌,疏于照料,又岂会发生此种事情。这些话以后休要再提。”
王玄内心感动,应道:“是,小侄以后不再提就是。”
穆老爷叹了一声,道:“想当初,王贤弟健在时,岂能容人如此欺辱!”又连叹数声,颇为伤心。
十多年前,王、穆两师兄弟先后自极北之地来此定居,创家立业。王家控制了整个矿石流通,穆家垄断了药材市场。都成为了一方大贾。
王玄听他提起先父,内心凄恻,顿时生出莫大的愤慨,报仇之心更坚:“报仇,报仇,定当为父母报仇!”
穆老爷道:“你爹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倔,认定了的事情,九头牛都休想拉得他回头,要是早听人劝,哪里会发生那种事情,早知道,说什么……竟会弄成那样,谁会想到!”
王玄听他议论先父的是非,本不高兴,但想到可能关系到父亲的死因,只得忍气耐心听着,待他说毕,王玄问道:“穆伯伯,您可知道害死我父亲的凶手是谁?”
穆老爷盯着王玄看了半响,见他脸露期待,甚是真诚。
穆老爷沉吟不语,隔了良久,才慢慢地道:“咱们生意人,虽然是和气生财,有五六成靠的是江湖上的朋友赏脸,但如果名头不盛,手底下没有真功夫,这口饭也难吃的很。”说着,端起青花瓷杯,喝了口茶,继续道:“尤其在创业之初,得罪人的事又岂会做得少了,刀口上舔血也不足为怪。即便后来立了名头,迫于威势,那些宵小之辈当然不敢明目张胆的作怪,但他们岂会真的就此甘心,哪一个不眼红?暗地里,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盯着,只要被他们逮着机会,就会跳出来千方百计的陷害,防不胜防。越是最亲近的人,说不定就越是最大的敌人。”自始至终,他的目光始终落在王玄脸上,连他神情的细微变化都无不瞧在眼里。
王玄虽然也知道营商的艰难,但还是首次亲耳听人说的如此凶险,内心怦然作响,似是抓住了一丝什么,心内不住回响:“越是最亲近的人说不定就越是最大的敌人……”突然全身一震,竟出了一身冷汗:“莫非……莫非……”想到此处,心中一片雪亮。然后,满腔仇恨充塞胸间。
穆老爷先前见王玄还能兴平气和的谈话,此刻却不知为何,充满了一脸凶煞之气,倒被吓了一跳,手心冷汗直冒,暗叫惭愧——竟被手无缚鸡之力的后辈小子唬住了。大声叫道:“王贤侄?”
王玄如梦初醒,随即“扑”的一声,双膝跪地,向穆老爷不住磕头,咚咚有声,哭道:“贤侄不孝,到此刻才知杀父仇人,却无力为父报仇,念在先父的份上,请穆伯伯为我做主。”
穆老爷大吃一惊,颤声道:“你……你知道仇人是谁?”
王玄道:“方得您的点拨,再依据最近集得的消息,八九成便是此人。”
穆老爷双手越握越紧,脸色阴晴不定,却只是霎息即过,心道:“实在是太大惊小怪了,纵然他知道了,又能如何?这小小泥鳅,还能翻出大浪来!”只听王玄接着道:“要是小侄没猜错的话,定是谋夺我家产业的尚正宏。”
不知为何,穆老爷听他说完,竟松了一口气,“哦”了一声,道:“贤侄,请起来说话。”伸手去扶。
王玄向后退了一步,道:“穆伯伯要是不答应,小侄便长跪不起了!”
穆老爷道:“此时须得从长计议!”挥手一拂,王玄就不由自主地飘身而起。
穆老爷问道:“贤侄,你如何得知,尚家就是害你父亲的仇人?”
王玄神色惨然,答道:“父仇一日未报,小侄寝食难安,最近整理了先父遗留下来的一些账簿,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些蛛丝马迹。父亲身前,姓尚的就身居大管家要职,财务的来龙去脉,父亲的行程路线,自然知晓的清清楚楚,要想设计陷害,也最容易。我本以为,姓尚的狼崽子只是贪图钱财,没想到……没想到竟是养虎为患……我真傻,早该想到是他,却被儿女之情蒙蔽了眼睛,中了那贼子的缓兵之计,以往种种小恩小惠,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他现在终于名正言顺了……哈哈……岂能遂了他的意!”说完,两眼早已通红。
曾经,有父母兄长疼她爱他,还有心爱的尚若水相伴,自是豪情万丈,大尉平生意。而今,父母先后离他而去,兄长跟着失踪,与尚若水之间更是爱恨交织。只留下他孤零零的一人在这世上,种种荒唐事作之再三,终于明白,人只要活着,就是最大的资本。此刻,复仇之心炽热,念及平日里穆府一家对自己的诸多恩德,料想定不会欺骗出卖自己,而且复仇之际,还得依靠穆府出力,遂忍不住将种种缘由尽数说出,待得讲完,这才大感惭愧。
穆老爷侧耳细听,思之再三,只觉得王玄所说,情理皆通,听毕,不仅不为王玄的处境操心,反而为之一笑,便即隐没,心道:“毕竟只是个没多大见识的后生小子,还是嫩了点,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老爷我没工夫陪你玩,但想要我为你父亲报仇雪恨,却绝对是不可能的,我总不能杀了自己!”内心冷笑不已,却沉吟道:“这事挺不容易办,正如你所说,如今尚家气候已成,根基深厚,要全面与之为难,凭我穆府些许微力,恐怕……”脸上写满了为难之色。”
王玄满是愤怒,却不便发作,瞪目而视,道:“不然,尚正宏虽然掌控了我家产业,却说不上气候已成,亦非根基深厚,父亲生前,姓尚正宏虽然身居大管家要职,依然不过是得了点势的奴才,猪狗般的东西,种种机要岂会全能得知,成不了气候。此刻,他恐怕正在为各种矿石的来源急的坐不住脚了吧!”
穆老爷暗暗心惊:“这话不错,最近两年,尚家表面风光,暗地里却在为矿石的来源干着急,两年之内要是还不能解决矿石来源的问题,恐怕就要濒临倒闭。”脸上不动声色,道:“哪有此种事情,我看尚家原料供应宽松的很。”
王玄冷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那只不过表面功夫做得好,要是所料不差,不出三年,尚家矿石基地就会濒临倒闭。”又道:“但只要我重掌产业,矿石基地就会运作如常,到时候,穆伯伯若有所需,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穆老爷道:“贤侄既然如此肯定,为什么不等上三年,再伺机报仇?”
王玄道:“先父一世苦心,岂能败在此等贼子手里,再说,这狼崽子眼看矿源无路,岂不会另寻生计。如今谷内,独您穆家和谷主钱家势大,要在往昔,我白家自然也能争上一争,三方势力各自持平,互不侵犯,但姓尚的若另寻生计,必将打破此种平衡,牵一发而动全身,穆府的利益势必受到影响,当然,穆府势力雄厚,自然不怕此种跳梁小丑。但他若与钱府联合呢?穆府未必挡得住。另外,穆伯伯难道真没有独领全谷之心?”
穆老爷越听越惊:“自己的心意竟然被如此小儿猜中,但曾经三方势力各自争雄,要想独领全谷,谈何容易?如今倒也是一个机会。”又想到:“他将话说得如此信誓旦旦,定有蹊跷,手中握有矿石来源的秘密途径还是其次,而且尚府穷途末路之际,大有与钱府联手的可能,但若助他重掌基业,变故重重,未必不会得知其父被害的真相,到时候,必是不死不休的结局,岂不是纵虎为患!”渐渐狠下心来,已定下除之而后安的决心,大笑两声,道:“王贤侄说笑了,老夫年过半百,哪有如此雄心,比不得你等少年之志。”
王玄见穆老爷一再推诿,甚是恼怒,道:“穆伯伯老当益壮,怎能言老,小侄志在报仇雪恨,只要你出面助我重掌基业,报得父仇,除了补偿穆府的损失之外,额外再加三成财产,您看如何?”
穆老爷猛听“报仇雪恨”四字,内心一阵悸动,大感不安,除王玄之心更坚,大笑连连,到了后来,已是满脸寒霜,阴测测地道:“好,很好,贤侄定要施以厚赠,我当然却之不恭,不过不是三成,而是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