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封印
“被封印了。”陆离在纵横十九道的青玉棋盘上轻轻落下一颗黑子，玉石轻碰的声音清脆铿然，几乎盖过了他似无意间的自语。
对手凝视着棋盘，棋局接近收官，他似乎并没听见陆离这句话，沉吟片刻后落下一颗白子，接着缓缓收拢大袖，清隽的面容上似乎有一丝得意。
陆离两道长眉渐渐拧到了一起，他陷入长考，而对手却悠然自得的望向山间白云，天风吹拂中，他轻声问道：“到此为止了么？”
这当然不是问这几乎定局的棋局，陆离叹了口气，挥袖将棋盘上棋子拂落，清脆的叮咚声中，他在棋盘上一一排出七粒白子。
几与白玉同色的手指点上一颗白子：“文康，死于呓语林中，死因——腰斩。”手指只轻轻一点，坚硬的玉石棋子边啵的一声碎成粉末。
“何少宁，死于呓语林中，死因——断颈，”另一颗棋子随着手指一点而碎，“验尸发现，此人生前已成活尸。”
手指移到另一颗棋子上：“石琼，死于后山地陷坑外，死因——摘心。”
山风吹过，玉石的粉末被扬起，消失在风中，就像那三颗棋子从未在世间存在过一般。
陆离双目凝视着剩下的五颗白子，轻叹一声：“苏清、文倩容、班雅、杨缨和朱玖。这五名弟子在地陷坑外被发现，一日夜后渐次醒来，问及当夜之事，却只得只言片语，至关节处则懵然无知，便是彼此对应亦不得要领。”
他摇摇头，又执起一颗黑子，轻轻放在白子之前：“高微。”
对方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陆离：“单挑这个小辈出来说，莫非在她身上有何隐情？”
陆离抚掌一笑，却又喟然摇头：“难，真是难。明知她们当日经历过地陷，目睹了活尸，却偏偏查问不出一丝线索。就连这个最后醒来的弟子，”他点上那颗黑子，“亦是无从下手。”
“无从下手？未必吧，纵然不得对本门弟子用搜魂秘术，但在你烛照瞳术之下，何等幽微能遁形？咦——”对方突然动容，目光在五颗白子一颗黑子上一转，“封印之术？”
陆离点头：“封印之术。”
“连你都无法破之？”
“呵，劳心费力，到底无法破除。wwW.pbtxt施印之人，远在我等之上，便是掌教道尊，都未必能破这几名小辈识海中的封缄。”
两人对着棋盘上寥寥数子，沉吟不语。
“说不通啊……”对方点了点棋盘上的黑子，“如此大能，为何在几个小辈身上施术？”他摇摇头，话题一转，“后山地陷坑中，可有什么发现？”
“一无所获。”
说完这话，陆离面露苦笑，明知秘密便藏在眼皮底下，费尽心力却一无所获，这种站在火山口上，提心吊胆等着熔岩喷发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叮的一声，却是对方执起黑子，往棋盘上落下。
天元。
“说来，高微的病也好了，就让我来照看这几个小辈吧。”
陆离轻轻一笑：“哦？你不是一直对高微和那朱玖照顾有加，怎么，又想徇私？”
“看到他们，倒似看到一位故人。”对方没有反驳“徇私”之语，他起身负手，袍袖轻拂，笑得有几分狡黠：“我说，刚才那局是你输了，彩头拿来，差点被你混赖过去。”
天色渐晚，高微将言崧送走，看了一会儿青黛色的天空，便慢慢走回成字斋。
屋内没有点灯，朱玖还是坐在窗前，那个姿势保持了一整天都没有换过，高微皱起眉头，引燃鲛人灯，顷刻间光耀一室。
骤然的明亮也没能吸引少女的目光，她似乎凝视着旁人无法窥探的深渊，连高微坐到她身边都无动于衷。
女孩俯下身，头枕在少女的膝盖上，感到了腿上的压力，朱玖这才恍然回神，像抚摸小猫似的，有一下没一下轻抚高微的头发。
“明天就要回去上课了。”
“好像还得去绳愆处领罚，算来在绳愆处的时间比上课还多，也不知道沈真人回来没有。”
“杨缨那天来看我，她精神也不好，一脸倦色，怎么最近大家都像丢了魂儿似的？”
……
“师兄说，你失眠梦魇，乃是心病，阿玖，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梦见了什么？”许久得不到对方的回应，高微忍不住起身，盯着朱玖的面容，郑重严肃的发问。
“啊，不记得了……”许久没说话，朱玖的声音有些虚浮。
高微忍无可忍的起身，厉声道：“你就骗鬼吧！我和你共处一室，什么不知道，每天晚上都被你的哭声惊醒，你哭得那么伤心，你在梦里还叫——母亲！”
“你说什么？”朱玖蹙起眉头，目光中有了一丝情绪，说不上是愤怒还是悲哀，望之令人心悸。
“你，又梦见你母亲了么？”
朱玖双目幽深，她冷笑道：“我原以为，你没有那么无聊的好奇心来打探旁人隐私。”
“无聊？打探？”高微不可置信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阿玖，朱玖，你脑子坏了么！我会那么无聊么，你真是不可理喻！”
“每一夜，你都伤心哭嚎着惊醒，白天对诸事又漠不关心，你到底是遇到什么了？”
朱玖皱起眉，冷漠而戒备的看了她一眼，高微能感觉到，她又要退回到这些天筑起的高墙里，方才用言语敲击出的那一丝裂缝即将闭合。
女孩不甘心的一把攥住朱玖手腕，将她从座位上拽起来，又将她连连推搡，一鼓作气推到了门外。
月在天，秋虫鸣，风吹黄叶落。
朱玖理了理揉乱的衣襟，揉了揉被捏疼的手腕，嘿然一笑，却还是一副懒怠理会的样子。
到底大病初愈，高微喘了口气，额头见汗，她神色却平静下来：“阿玖，你的噩梦，不是你一个人的，你要么自己说出来，要么我来说。”
月光下，少女凝定如玉像，她声音也平静无波：“何必呢，阿微，你自己才病好，又来管闲事。”
“闲事？”女孩冷笑，“不，不是闲事。这件事，不仅与你我有关，还与许多人相关。如果我说，你的噩梦不是自生，而是被人强加的，你还会不会如此消沉忧郁，自怨自艾？”
“胡说！怎么，怎么就与旁人相干了！怎么会是被人强加的？莫名其妙，一派胡言！”朱玖神色大变，几乎要拂袖而去。
“你要证据么？”高微声音也大了起来，却是对着另外的方向，“都出来吧！”
三条人影，高矮不一，慢慢从屋后小林中踱出。
月下，当先一名少年相貌端雅，气质蕴藉，正是白日里来过的言崧，其后两名少女，一人容色浓丽，身姿婀娜，一人眉眼细致，满面懵懂，却是杨缨与班雅。
言崧向高微略一颌首：“师妹，当日之事，杨师妹与班师妹也曾经历，故此我将她们二位请来，彼此应证所历，或可厘清真相。”
随即杨缨走上前来，长眉一挑，声音清亮：“高师妹，当日之事还有文倩容与苏清经历，不过，我想她们不会愿意来参与晤谈。”
朱玖却冷笑着接话：“你们也没必要来，如此大好时光，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花前也好，月下也罢，很不必在别人门口聒噪。”
“谁说没必要来。”高微向杨缨点点头，走到朱玖身边，伸手往她肩头一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总要分说明白才行！”
不等朱玖开声反对，杨缨便侃侃而谈：“那日我与高师妹夜巡，于呓语林外听闻有人惨叫，便入林查看，谁料于密林深处发现一具死状凄惨的弟子尸体，震骇之下，我们分路东西，想出林报讯。”
“我往东走，那是一条通往后山的捷径。”她轻叹一声，从乾坤袋中拿出一枚长羽，羽毛洁白舒展，在月色下发出淡淡荧光，“其实，我去后山，是有其他目的。”
“这片羽毛是我从上次暴雨泥流中找到的，此后，我又多次前往后山查探，发现一处封印遗迹，其阵中似乎封印了妖兽。我便想趁夜巡之机，破阵破封，以取妖兽。”杨缨神情坦然，似乎说出自己的计较没什么大不了的，又双手一摊，“若我所记不差，当夜我去了后山，却有人捷足先登，那是文倩容，和死去的石琼。”
“但那夜经历便到我看到她们为止，之后之事，我却毫无印象，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昏睡过去。”她揉了揉眉心，轻轻嘀咕了一声：“奇怪，这些事我好像和谁说过一遍了？”
杨缨摇摇头，似乎想甩开什么令人不快的想法，接着说道：“当我醒来后，陆真人便着我问话，而他讯问的重点，恰恰在我无端昏迷之后，而我竟毫无印象。”
“若是只是如此，倒无从生疑，只不过我入门前为散修，算是带艺投师，各种杂学略有涉猎，于是我发现，陆真人在讯问我时，用了烛照瞳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