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回 孤悲
窗外雨洗大地,在我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老仆的声音奔进心房,让我浑身都颤抖起来。读零零小说
“老爷,老爷!夫人带着公子走了,刚走……”
刚走!
一骨碌翻身起来,顾不得休整自己,连忙奔出房门,老仆迎面走来,带着深深的歉意:“我…我只是…只是小睡了那么一会。”
可我不会怪你,拍了拍老仆的肩膀,走出门口,一张泛黄的宣纸静静的躺在砚下,捡起一看,心口仿佛堵住了,火辣辣的作痛。
已经很久没有喝过那么烈的酒,为何这心会如此的痛?
跌跌撞撞的冲出门,一声‘爹’在远处响起,这时不过天晓,大地还未露白。
“东儿……”我不顾被大雨洗刷过的泥泞,哪怕已经摔了无数次,一再挣扎着站起向前方走去,那一声爹让我不甘。
可这一望无际,我该寻去何方?“夫人,你这是何苦,你又是何必……”茫然四顾,寂静而孤独的破晓。
“爹,爹。”
东儿……!
我转身,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还有一个陌生的人,那个满脸胡腮却沉默的男人,他抱着东儿,任由他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夫人……”我轻轻叫唤。
香儿低泣道:“老爷,这是香儿最后一次叫你了,你可知道他等了我多少年?我不会让你把东儿交出去的,所以我要远走高飞。”
远走高飞…和这个男人么?
香儿惨笑着:“老爷,香儿和你在一起几十年,若不是因为生了东儿,恐怕早就被你休了,我都知道。”
这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香儿你误会我了……伸出手,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是如此的举步维艰。
“老爷,我带东儿走了,他一定会好好长大然后像你所期望的,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唐烁会照顾好我们,因为他等了我几十年。”
别人等了你几十年,所以你就可以抛弃和我这几十年的夫妻恩情?
“老爷…你知道为什么我会突然怀上东儿?你娶我五年膝下无儿无女,其实我恨你!但我也爱你,为了你我和唐烁生了一个儿子……”
“他就是凌东来!”
他就是凌东来!
这一句话如晴天霹雳,将我震的粉身碎骨,灵魂都好像飞走了,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香儿慢慢后退,那个叫唐烁的男人也跟着他,东儿一直想要挣脱,但奈何那个唐烁身子粗壮,他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如何能挣得开。
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东儿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唯有那一声声‘爹’还在耳边回荡,香儿就这样走了……
就这样带着我的儿子走了,和别的男人走了,一点也不留恋……
“爹,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回来看您,我会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会回来看您,爹…你要等我!”
东儿…我笑了起来,倒在泥地里,东儿是个好孩子,他真的很听话,很懂事……
可是,你是我的东儿啊…东儿……!
香儿说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骗我的,都是为了能够离开让我不留一丝遗憾,可东儿是我的儿子!怎能没有遗憾。
老仆带我回来的时候,已雨过天晴,杜树广来了一趟,可看着他的眼神,我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又是秋风,落叶扫地,整个院子都被覆盖了厚厚一层,宅子的仆人都遣走了,唯独剩下老仆。
风吹草动,秋叶也随风而卷,在院子里一圈又一圈的来回,就像是一个个的轮回,等待春天的复苏。
老仆擦了一下眼角,哽咽道:“老爷,夫人和公子被活生生的拆开了,公子如今下落不明,夫人也…也……也上吊…自杀了。”
我坐在摇椅上,闻言闭目不语,但我的心眼仿佛穿过了大街小巷,看到了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乞丐。
屋外秋风习习,叶子早就落地,风卷落叶漫天飞舞,地板上的秋叶被大风卷动一层一层的往屋里挤,最终将大堂满满的覆盖。
老仆跪倒在地,“老爷,老仆走了,这一辈子算是伺候了您大半辈子,可惜老仆看不到公子和夫人了……”
去吧去吧,都走吧,回去好好的安享晚年。
摇椅发出刺耳的声音,似乎记得东儿曾经打算要修一修这摇椅,双目无神的看着前方,仿佛有一个笑容一个声音在那里回荡。
好像还有,香儿的身影,她沉醉在我的臂弯里,一起看着曾经那一双,或许现在也是一样的那天真无邪的眼睛。
“爹……”
东儿第一次叫我爹的时候,我高兴的蹦了几大跳,差点折了腿,香儿说我老不正经的,花天酒地我都没去过,张原说我不是男人。
可我想做一个好爹爹,一个好相公,一个好男人,这是一个梦想,一个现在看来遥不可及梦想。
抬起手,看着掌心,曾经抚摸过两个人的脸颊,也打过两个人的脸颊,握过两双最留恋的手,抱过两个最喜欢的人。
有一层不算厚的茧子,在这苍老的面容上滑动,或许是老了,脸皮也变得厚了,一点都不疼。
香儿那天说要帮我把这茧子给磨去,我让她放弃了,这茧子才是一个男人的象征,可她不依不饶硬是在半夜偷偷的去磨。
东儿也想,他的手比我的嫩多了,和香儿有的一比,“爹,你这手怎么这么粗糙,我都不想让你摸我的脸了,疼……”
是啊,疼,心疼。
摇椅慢慢的摇曳,前方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像是看海市蜃楼一样,眼角湿了,脸颊再厚都感觉到了冰凉,一行行的。
铜镜也不见了,只有地上那一堆散乱的碎片,但还是能够看到我如今的模样,狼狈可笑,可悲而可叹。
说得自己像个什么大人物一样,凌望泉就是一个慢慢被折磨到只剩下一副臭皮囊的老头,曾经的风光,昔日的名声,美满的家庭。
都已经远去,现在随着这秋风一扫,落叶扎堆,空无一人,垂老已矣。
“香儿,东儿……”我喃喃自语,慢慢的垂下头,垂下头……
傅!东!来!
是谁在叫我?是谁…迷迷糊糊抬起头,似乎不愿醒来,不知何时两眼湿透,不知何时悲伤在心底蔓延。
身前站了一个影子,是谁…是东儿么?伸出手,“东儿……”
“东儿,是谁呢,醒都醒了心竟然还在梦里,傅东来,你该清醒了。”
傅东来,你该清醒了!
霹雳雷霆,如雷贯耳,这才是我最熟悉的名字,傅东来!
有风从颈间灌入,泛起一身的凉意,可我明明哭了,嘴角都是眼泪的苦涩,眼前的影子属于两个人。
这只是做梦?
看着自己的手掌,哪里来的茧,哪里还有昔日的余温,这原来只是一个梦,一个恍若昨日的梦。
可这个梦,怎能如此的真实,怎能如此的让我沉入其中?难道仅仅只是一梦,让我彻底的伤心,彻底不愿活下去的梦。
是我入梦,还是有人造梦?是我甘愿沉入其中,还是原本就是我的人生?
身后传来北冥的声音:“你真能睡…这几个月来一共有三批人轮流的来找你,除了对你好的我打发走了。”
几个月?转身盯着北冥,有一丝猩红,“几个月?我睡了几个月?”
北冥点头道:“还真是第一次见啊,你又不是闭关,道行也没有增长,怎么就无端端的睡了这么久……”
跌跌撞撞的站起来,向前冲去,脑海中一直回荡着几个声音,还有两个身影,我记住了这个梦,不是梦的梦!
来到洞口,一丝亮光刺痛我的双眼,大口大口的呼吸,不知不觉脸上有了凉凉的感觉。
如此真实的梦,到底还是梦吗?告诉我!一拳打在身侧,顿时整个山体都震动起来,仿佛在对我的愤怒求饶。
告诉我…告诉我……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东儿……伸出手,我还想触摸,触摸已经看不到的一切。
“你给我醒醒吧小子!竟然让梦扰了心神,甚至以梦为生!给我回来,醒着!”北冥的声音有了愤怒。
感觉身子飞退,“别拉我!”咆哮一声,左掌一递,顿时道行爆发,但却被一股力量甩开,重重的撞在墙上。
双膝跪地,吐出一口血,北冥站在我身前,肃道:“傅东来,这只是梦,若是你还沉浸在梦里面,那么就离死不远了。”
摊开一卷宣纸,我挥动墨笔,渐渐地出现了一棵古树,树下有个年约十岁左右的孩童,旁边有一个面色嫣然的妇人。
待墨已干,轻吹一口气,我画下了梦。
静静端详,或许画的一点也不像,凄凄一笑,将画卷好。
北冥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东来,看来你师父为了你不顾一切了,你难道想死在这里么?”
我转过身,“前辈,你到底和师父是什么关系?上次你说故人之子以及师父最后的愿望,这次又说师父为了我不顾一切,为什么?”
北冥干干一笑,道:“没有关系,只是你师父把寒饮都给了你,难道还不是不顾一切了?”
寒饮,师父…我依旧是傅东来,是一个猎妖师,祭出寒饮,丝丝寒气冒出,这一次我感觉离它很近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