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回 子不教
岁月啾啾而时望空,百无难耐是己梦……
也罢也罢。读零零小说
秋日的果子熟透了,我轻轻捂着香儿的手,十多年过去,她的手还是那般嫩滑,不禁轻笑道:“夫人,你这手儿是怎生护着的。”
香儿也笑道:“老爷,女孩子家跟你们男人不一样,这手啊可是要好好的护着。”
小妮子,都半老徐娘了还女孩子家。
东儿长的挺利索,都快赶上我肩头了,他说要去大琦赶考,或许这大琦也就是这凌县的上头了吧。
大琦大琦…张原的生意也到头了,大琦是去不成了,他每日就在家里酗酒,这上了年纪酗酒可不好。
我没有阻止东儿的想法,或许就像他自己说的,要做一个男子汉,光明正大。当官啊是个好差事,可做的好还是做的不好呢,到底需要谁来评判?
带着香儿转身,这院子里的树叶也已经泛黄,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要满地秋叶了,时不待人呐……
“老爷老爷!”
这声音是如此的着急,老婆子已经回乡下了,年纪太大了想回去养着,也是一件好事。
“什么事?”转身看着这跟随了小半辈子的老仆,他激动的吹嘘着两撇胡子,急道:“公子打伤人啦!”
香儿甩开我的手,盯着我的眼睛道:“老爷……”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顾管家的拉扶,我摇摇晃晃的冲了出去,县都衙已经换人了,可当初连任的县都衙就住在凌县。
出得大门,顺着山道往凌县的大街上走去,没走几步脚底一滑跌倒在地,看着这走过了十多年的大路,突然想哗然泪下……
拨开人群,大家看到是我走来纷纷让开了去,东儿有些呆滞的站在街上,在不远处有一个浑身染血的少年。
看到这个少年的瞬间,脑子轰的一下就懵了,这可是上任县都衙的干儿子,走去过拉住东儿,气的浑身颤抖。
“爹…”东儿没有回头,只是自言自语般的喊了一声,扬起手,颤抖了许久终于一巴掌打在了东儿脸上,也打在了我的心底。
自从多年前打过他一巴掌,这次他长十三四岁了却还是打了他,人群慢慢散开一些,几个衙门服饰的青年抱起了染血的公子,那个现任县都衙的公子。
这一巴掌下去,东儿醒了,他迷迷糊糊的看了我一眼,痛哭道:“爹……”
“我没你这样的儿子!混账!”扬起手又是一巴掌,不管对与错,东儿也不应该把别人打成这样,这些人都怎么了?
看着围观的凌县百姓,难道东儿和县都衙的儿子打成这样他们也都不劝一下?为什么,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东儿!”香儿不知何时来了,她一把扑过来抱住东儿,“老爷,你凭什么打东儿,问都不问一声就打他?”
凭什么?我指着已经被抱上轿子,被大夫在诊断的公子道:“不管他是谁的儿子,就算别人再有错也不能这样做,妇道人家你懂什么!”
一时间,街道失声,香儿抱着不知所措的东儿放声痛哭,我微微颤颤的站在街道中央,环顾四周却没有了一双曾经的眼神。
张原剩下的唯一一个钱庄也没有人走出来,四周的一切好像都空了,都安静了,天地间就只有我一人,而身边有一盏孤独的烛火,随风摇曳。
大红官袍的县都衙来了,他先是看了看自己的儿子,随后指着我咬牙切齿道:“凌望泉,亏本官当初上任之时曾特地见过你,还向你讨教过管制之法,却没想到啊没想到。”
是啊,没想到……
县都衙来到我跟前,满眼怨恨地道:“伤人偿命天经地义,你是想让你儿子坐牢呢,还是像我儿子一样?”
“老爷!”香儿哭喊起来,这么多年香儿还是没变,一点小事就止不住的哭天喊地,就算这是她唯一的一个儿子……
如此年纪,怎么能去坐牢,又如何能做得牢…现任县都衙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上任县都衙一直和我过不去,这一任的县都衙其实和他乃是至交兼师徒。
如果东儿去了牢里…看了一眼东儿和香儿,这个贼小子还是这样,县都衙的公子嚣张跋扈是为纨绔之流,东儿定是因为公道才会打他的,但这个却是不能打啊……
“子不教父之过,这要罚也是罚我这个做爹的没管教好,大人可是满意?”
县都衙盯着我,咳咳笑道:“凌望泉,你莫不是老糊涂了?你替你儿子,开什么玩笑!你一个快半截入土的老不死了,如何替你儿子?”
“如何替不得!”我怒声高喝。
“我说替不得!”县都衙死死的盯着我。
看来,他不弄死东儿是不会罢休了,凌县天高皇帝远,这县都衙就是一手遮天,我早就不是什么德高望重了。
替不了东儿,就算我现在一头撞死在这里,东儿还是免不了牢狱之灾和折磨之辱,又能如何?脑海仿佛云开望月,但我又能如何?
县都衙道:“或许,我可以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让你们父子好好聚一聚,明日我就会带人来,你好自为之吧,凌望泉。”
大街空出了一条大道,先前还是秋日炎炎的午后,此刻好像要下雨了,电闪雷鸣。
香儿扶起东儿,我越看越心痛,喝道:“还要你扶么!他这么了得把人家打成这样,还需要你扶么!”
香儿颤抖起来,但依旧扶起东儿往凌府走去,我巍颤颤的冲过去,拉住东儿道:“做错了事就要认,东儿做下这件错事就需要他自己来弥补!”
“弥补什么?老爷,难道你想让东儿去受那牢狱之苦?杜树广是什么人你不清楚,老爷你怎能如此狠心?”香儿有些怨恨的盯着我。
我错了么?自小到大我就打过他一次,也从来没有压迫过他什么,做错事了我都会惩罚他让他长记性,难道这也错了?
难道东儿把别人打成这样是因为我不应该教育他?什么混账逻辑!
东儿倒是一声不吭,香儿见我不依只得不断的扯开我的手,“老爷,还有一天时间,我们可以远走高飞,去我爹那里。”
你爹在哪里呢…我这是命中注定,看着乌压压的天空,我这是注定,十多年永远只知道凌县这么一个存在……
再说,杜树广能眼睁睁的看着我们离开?
凝视着东儿,幸好有雨水遮住了我的眼睛,看不到眼里流出的泪水,“东儿,还记得爹从前跟你说过的吗?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我记得……”东儿低声道。
“老爷!”香儿一把将东儿拉在身后,护住东儿道:“老爷,你要干什么,我不会让你那样做的!我不会的。”
咳嗽一声,老了身子骨也就不行了,一淋雨就有些虚弱,抹了一下眼睛道:“东儿,既然要做一个男子汉就要敢承担,敢作敢当这才是男子汉……”
“放屁!”香儿破口而出,这也是第一次,我听到香儿说出这样的话。
东儿也意外的看着香儿,哽咽道:“娘……”
普通人就要认命,我不是傅东来,我是凌望泉,是一个快老去的普通人,玩不过县都衙,玩不过这小小的凌县。
踩着雨水,一路泥泞走向凌府,屋外早就挂上了灯笼,或许老仆真的老糊涂了吧,下这么大雨挂什么灯笼……
我还是拗不过他们两母子,东儿一路无话,知道自己做错了,知道自己惹下大祸了,回到家我就倒下了,这淋雨跟受罪一样。
明天,杜树广就会来带走东儿,这就是命…就算逃也逃不到哪里去,杜树广不会让我们走出凌县。
咳嗽着,老仆端上药汤,我皱着眉头道:“夫人和东儿呢?”
老仆道:“在厢房呢,夫人一直不肯离开公子,唉…老爷,你只有东儿这么一个儿子,再怎么说也不能让他……”
我摆摆手:“够了,你先下去吧,看好夫人和东儿,我有些累。”
砰的一声,大门关上了,看着窗外狂风暴雨,心底却是一片宁静,仿佛少了很多很多的牵挂,再也不会有一丝的波澜。
想起刚刚抱着东儿的那一刻,我的心还是在大唐,歌沫若他们怎么样了?师父和三师兄呢…第一劫是不是已经过去了。
看着怀中那个肥嘟嘟的小子,我没体会到做爹的快乐,那种喜极而泣的快乐,只有无知的懵懂,这个爹就这样做了。
看着东儿一日一日的长大,心底萌芽了一个做爹的欲望,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我做了一个真正的爹,我现在就是一个爹。
我有一个不听话却懂事的儿子,在我即将老去的岁月里给了他太多太多的期望,我希望我这个儿子能够做一个人中之龙,这无可比拟的奢望。
再一次看着铜镜前的自己,苍老的不忍直视,眼角和额头的皱纹就仿佛堆在一起,在无声的向我示威,告诉自己,老了……
心底的呐喊在第二个四年过去就差不多死了,可在这一刻,我又多么的渴望,我是傅东来,保住我这个儿子,保住这个家。
真是可笑啊…朦胧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慢慢的和那个桀骜不驯的人重叠,我渐渐睡去,纵然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