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九章 摊牌
远处三骑飞驰而来,径直奔向他们一行人!
宁芝夏鸦眉微拧,一把将王谢拉过一旁。Du00.coM林虎峰拉开裴回,蔡鹤护住蔡安和。
孰料那神骏马匹渐渐来到近前,竟是小步快跑,缓了速度,待到面前七尺之处,缓缓站定。
为首之人,素衣帷帽,身后二人一左一右,均青衣斗笠。三人翻身下马,左边那人也不说话,伸手往马背一拽,将鞍上挂着的包袱解下,躬身,双手奉上。
不知是敌是友,宁芝夏稍犹疑,接过,打开。
一只匣子。
匣子里面是一枚用石灰保存得很好的人头。
这人头他不认识,凑过来看的林虎峰也不认识。
王谢走上前来,看了一眼,顿时变了脸色,劈手将匣子夺过,转身往回跑。
三两步来到燕华坟前,噗通跪地不起。
拔出匕首——这匕首自燕华出事后,他就从床头暗格取出,藏在腰间——对着人头狠狠扎了下去。
拔出,再扎,拔出,再扎,再扎,再扎,再扎……
沉重喘息,偶尔的抽噎。
化成灰他都认得,这是欧真的头颅!
直到匣子里剩一团稀烂血肉,王谢对着坟磕了一个头,缓缓站起。
转身,走到为首那素衣人跟前,也不行礼。
他嗓音十分沙哑,甚于宁芝夏:“敢问阁下,有何驱使王谢之处?”
这么极致的发泄,这么快的平静,这么迅速的想明白对方掌握着自己弱点,如果不是施恩望报,还有什么可能?平白无故做人情么?
那人这才解下背后负着的大包。
锦被之内,眼窝凹陷,睡熟的小脸,依然泛着不健康青色。
王谢呼吸蓦地一促,胸膛起伏两下,声音冷冷:“有些事,莫欺我一介草民无知。”
稍微一顿,道:“那一床襁褓,那一只小长命锁,那一张将燕华身份改动的凭证,来历非凡,我猜这孩子不仅是富贵人家,至少钟鸣鼎食。”
素衣人不动,也不接话。
“那两个护卫,那一只哨子,我晓得出自繁露山庄。”
素衣人的帷帽轻轻颤了颤。
“能指使繁露山庄做事,那么山庄的东主会是谁?山庄屹立百年不倒,隐隐乃武林鳌头,而历代天子竟无视,还用我继续往下猜么。”
素衣人身后蓦然冒出两股杀气。
而一个摆手,杀气立刻消弭。
“白虎庄与景秀楼有联系,杀手第一庄能和一家普通青楼联系紧密,景秀楼,呵呵,若说身后的东主并非繁露山庄,我也不信的。”
“白虎庄的死士对主人言听计从。欧真任性妄为,但是他说过交待手下,有反抗就杀。燕华一个人并无反抗之力,我叮咛多次,他也分析多次,遇到危险务必保命为上,是以绝不会反抗。但是他死了,屋子里乱战的痕迹。”
家里只有燕华、三三、王康。除了三三,没有人会反抗。
三三会反抗,必然是她觉察有人对王康不利,现在王康活着,必定当时三三带他逃脱。
欧真说过折损两名手下,看那鲜血四溅,也知丧命于三三之手,是以混战,而混乱中,燕华最是被无辜连累的那个。
腿脚不利落,看不清人影,又手无缚鸡之力,轻轻易易,一击即中,心脉俱碎而亡。
“……若非如此,我的燕华怎么会放弃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
王谢一字一句,决绝道:“即使晓得王康来路,当初我也只道安稳度日便罢。谁知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在大人物眼中,不过草芥,想留便留,顺手杀了也不可惜。阁下交给我欧真的头颅,我愿受阁下驱使,医治王康也尽力而为,但若从此毫无芥蒂养育他,却是不能。”
素衣人终于有所动作。
上前一步,掀开帷帽,与王谢对视。
——只见一双掩尽犀利,古井无波的眸子,以及在自己特意威压下,虽微微摇晃,但却勉力站得笔直的,单薄身躯。
暗中为这番言语道声犀利,也不由叹声:“可惜。”
英雄出自草莽,璞玉藏于石内,灵芝生在深山。一个小小的大夫,凭着蛛丝马迹,将事实推测得八九不离十。这等眼力,这等心思,这张嘴,还有这身医术,不能尽数收归己身所用,真是可惜。
龙有逆鳞,便是弱点,便可掌控,可是拔去逆鳞的龙,混不吝的天不怕地不怕,又该如何?
不若……杀之?
实在可惜啊。
幸好还能挟恩图报,也不算亏。
想起自家同样为情所困的孩子,素衣人终于叹了口气:“王先生。”
这称呼一出口,身后二人心里不由一惊,这么客气的称谓,实在是主人将王谢看得极重。
“人死不能复生。”一是安慰,二是暗示。就事论事,燕华已死,再如何也不能活过来,不如多提些补偿,珍重现世。
王谢不语,他还没反应过来。这素衣人相貌堂堂,正值知天命之年,若不是脸上少了几道褶子,眉毛胡须也非白色,他倒是认识这位——繁露山庄,行踪隐秘的二庄主,时瑞。
时瑞直到八十岁,还担着山庄二庄主之责。这辈子王谢提前了二十年相识,知道这老人也是个苦命人,中年丧妻,只有一个女儿,早就疯疯癫癫的比老父亲先走一步,白发人送黑发人,时瑞孤零零一个,大概认命了,精神到比现在好得多。
若非是燕华之死横亘,他不介意和时瑞一起喝喝酒骂骂娘。
沉默,再开口时,王谢语气已经放软许多,目光落在王康脸上:“他父母呢?”
时瑞便是再有本事,繁露山庄便是再有能人,也绝料不到王谢一见相貌便认出自己是谁,目光一沉:“嗯。他爹不要他,他娘……没了。”
“他身上,有你的血脉?”王谢突兀问。
时瑞爱怜地看着王康,抬头深深看了王谢一眼,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其实已经是回答了。
时瑞没有儿子,只有女儿,王谢不清楚时瑞女儿是怎么没的,已经明白这孩子是时瑞的外孙了。
如果说王康的娘是疯子,现在又没了……王谢看着王康深凹眼窝,眼皮软塌塌睁不开的样子,忽然想起孩子刚刚送来的时候,眼窝内细小血痕。
——疯子,可是会作出种种匪夷所思之事的!
王康同样遭的是无妄之灾。
想起素日燕华抱小康时,多有怜惜,哄小康时,喜笑颜开的样子,想起燕华坚持让自己接宗传代的口吻……王谢阖了阖眼。
利落伸手:“小康给我罢,没爹没娘,算我的孩子,我好生待他。”
“这……便拜托了。”时瑞珍重道,“小儿来去途中耽搁数十日,原本体弱,此时更甚,便全仗王先生了。”
王谢淡淡道:“他若一直在我这里,早就平安痊愈。”话虽如此说,手指还是搭在小康颈子上,试脉。
这本就是三三太小看王谢,又太过忠心护主造成的麻烦,时瑞也只能吃下这句排头,补充:“白虎庄欧真一系已清理干净,还请放心。”白虎庄主一向狠得下心,奉行九犬出一獒,欧真便是那九犬之一。
王谢嘲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一介草民,但凡天降横祸,便无抵抗之力。”
时瑞一招手,右手边的人便奉上一只红色哨子,时瑞吹响,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然而片刻后远远的两条黑影电射而至,跪在身前。
时瑞递上哨子,王谢冷笑:“我要这个有何用?”
他曾经拿到过指挥哨子,结果呢?三三还是带着小康逃了,直到最后也没有成功保护燕华。
时瑞尴尬咳嗽一声:“红色是主哨,他二人便奉你为主,不是小康,也不是我。”
王谢拿两根手指捏起哨子,端详着哨身朱红色泽,慢悠悠道:“若,我命令他俩杀了你呢?”
时瑞身后两人登时目光犀利,全身紧绷。
时瑞叹道:“绝不犹豫,你尽可一试。”
“那我便收下,”王谢负手而立:“只是,不够。”
“不够?什么不够?”
“阁下请将小康身世告知,我早做预防。”
“他爹已经不要他,还有何要做预防?”时瑞不解。
王谢冷笑:“人心难测。你怎知十几年后他后嗣无人,不会过来争抢?到时候再来个一言不合拔刀相向,我这条命也容易交待得很。”
时瑞道:“我会保护他。”
“这也是阁下的血脉,阁下年事渐长,能护他一辈子?世上无不透风的墙,阁下就笃定,将来小康不会遇见自己亲生父亲?”
时瑞无言以对。
王谢沉声道:“既然决定留下小康,我便为他日后一生着想。你若不放心,另请高明便是。”
时瑞过了许久,叹口气,仿佛连脊背都驼了下去。他慢慢转过身:“我告诉你就是,今晚,你一个人,景秀楼。”
“燕华刚刚下葬,教我去景秀楼?”王谢反问。
时瑞一愣,才想起景秀楼是寻欢作乐的去处,便沉吟道:“申时我教人上门,领你到客栈罢。”
“也好——这只是一件事,还有一事。”
“还有?”时瑞有些恼怒。小康的身世,对他来说是块疮疤,涉及爱女之死,他忍着悲痛才准备告知王谢,而王谢还有事!
“名气不够,才会轻易被人欺。”王谢露出嘲讽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