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公无计施,差人访仙长
这场雨,自午时下起,只下到申牌前后,下得那渤海镇里里外外,水满了街隅,仍不见消停。老庙祝在庙内徘徊悱恻,难静心绪,这时一名弟子急急奔入,口里直唤:“庙公,庙公,田里沟渠雨水彀满,溺没了秧苗,看来这道士真有几分本事。”
老庙祝闻报,步下一顿,极力稳住心神,呵斥道:“慌什么,哪年夏中不来一两场如此的大雨,见怪莫怪,这雨向晚准停。”那弟子一怔,两眼瞪大,见老庙公如此镇定,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垂下头嘀咕了一句:“这雨比以往不同。”
“胡说!雨便是雨,惯有大中小之分,哪里不同啦?”
原来庙公人老,耳朵却灵光,那弟子挨了训,更加不敢直言,耳根燥热,只惭愧地将脑袋垂得更低。
祠庙名曰山子庙,供养的乃是赵国良将昭阳。别看庙公他老人,却极具威望,百年来这庙公一职,并不是普通人能够胜任,也不是随随便便选个人才出来担当,而由昭氏一族宗老开会决议,族里哪个人望高,才能佳,方论候选资格。
直至当选接任,层层把关,其中每一道程序包罗极广,猎及方方面面,考校的有人品、德行等等诸事。每次一大选,都花费半年光景以上,历时今日,已换了三任。比那军中选将,更为严格。
选庙公一职,虽说繁复,但人员一旦钦定下来。这人在昭氏一族中地位飙升,受渤海一代国人敬重,颇具权势。一般案件须经他手,像春耕秋收等大事,也并列他归管。当地官府空有虚衔,在人家的封地上,浑无半点实权。
老庙公这么不怒自威,自然把个小弟子的胆都吓破了汁,就算有忠言逆耳,也不敢公然讨死。
哪知入夜,那雨仍不断在下,已经淹了百亩良田。
村里农夫忧急,挨家挨户老少出动,欲要治理田地。担沙垒土,想将河堤垫高,不让河水冲洗,可惜雨势太大,洪水过猛,根本抵挡不住,人无力为之。
你垫高一尺,河水就给你冲垮一丈,而且不断扩张蔓延。
家老纷纷跑往山子庙,求情老庙祝主持公道,思法子解灾。
老庙公手心抓出血来,他悔不当初不听道长之言,还将其轰走,如今灾难临头,任他如何镇定,也无法可想。
人,怎么可能跟天斗,更何况对手是龙王爷。
他现在唯一寄托的希望便是道长,盼其没有离开村子,命人速去寻找。另一方面劝慰众人,以老法子托迟洪水蔓延,祈求老天爷开眼,给渤海镇的人一条活路。
道士一伸懒腰,屋檐之雨淅淅沥沥,天空银河泄,地上白浪滚。原来天已大亮,只是雨没有消停,继续在戏谑。他急抽回脚,跳上枯草堆,嘴里叫声:“我的老娘,这什么情况?”只见积水都累至墙角了,那堆炭火,早已被湮没。
他抖了抖鞋尖,让水去少,摸摸身上,幸好衣服已干,缩靠高墙,望着底下一片汪洋,掐指一算,眉头徒皱,碎念:“奇哉怪也!”算到山子村有三日水灾不假,但其间大雨是断断续续将下,并非一成不停,这是何因,委实不解。
人窝高草上头,正不知如何下去。
忽听砰的一声,有人将大门踹开,朝里唤句:“仙长,您在里面吗?”
听这声音耳熟,道士心一动,俯身去看,却见一壮年领着几名村汉走入,心喜:“原来是他!”昨日在山子庙跪求自己留下的那名壮年,便大声应:“贫道在这里,快来救我!”
壮年听得回音,率人欢喜闯入,见了道士模样,有些吃不准,疑惑问:“仙长,您这是在练功吗?”壮年也是听说了田里生出水患,更决心要找到道长不可,回程时碰见了老庙公差来寻找道长的多人,这才结伴同行。
未料经过屋外时,听得里头有响动,道长的声音,壮年认得,天喜道长果在此地。
道士不愉,骂去:“练个鸟功,喂,那个谁,能不能找几个人救我下去?”
壮年眼珠子转了转,见这里积水并不如何深,才及膝盖,暗瞥了瞥道士,心忖:“莫非道长怕水?”想想不觉好笑,只思不可能,倘若道长惧水,他又如何治水,即招来壮汉,去将道长抬下来。
左右闪出一名汉子,脱了鞋,深入水里,慢慢挪向高堆前,向上招手。
道士屁股挨坐小心翼翼滑下,由二人接住抬出天井屋廊,干净无水之处安置。
那道士理了理衣装,道声:“谢了!”转身便要离去。
壮年叫住。
道士回头:“你有事?”壮年未答,道士自转回,夺过壮年手中一把竹伞,“借我使使,来年还你。”搭了搭壮年肩头,一脸笑意,深情转身。
蓦听扑通一声闷沉,壮年双膝跪地,口唤:“仙长,请留步。”
同来汉子惊慌,要上前搀他起来,壮年不让。
道士步子一顿,站在了原地,面上笑容顿失,并没有回头。过了好久才说:“兄弟,你折煞我了,贫道受不起。”
“受得,受得……”
“贫道……”他本想说贫道何德何能,却觉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脚。
道士侧脸,看见地上拖出长长的两条水痕,原来那壮年一路跪着爬走过来,水痕乃裤子所拖。微讶,俯身急搀他起来,可是壮年不肯。
“仙长,您若是不答应救治山子村,岑溪长跪不起。”
道士拉他,壮年倔强之力,更是力大,拗其不过,只好说:“解救山子村,老庙公不是有法子吗?”
一名村汉上前,拭泪道:“良田被淹千亩,眼见颗粒无收,庙公哪里有法子,这不是……不是着我等请仙长来了吗?”
道士听真,眸光扫过诸人,见他等神色不似作假,深思了片刻,决定援手,拉那壮年起来:“好啦,贫道又没死,用不着你哭孝。”
岑溪一听,面上溢喜,舌颤:“仙……仙长您……”道士暗使真气拉他起来:“不过贫道丑话说在前头,要治水患并不难,除非你们答应我一个条件,不然贫道转身走人。”诸汉抹净眼泪,均说可以,别说一个条件,哪怕百个千个也行。
岑溪恭敬问:“不知仙长的条件是……”
“一切听我吩咐,我说什么,你们便做什么,不得有任何异议反对,可否应乎?”
诸汉都是笑一声:“这就是仙长的条件?”
“不错!”道士斩钉截铁,回答得极为干脆。
岑溪笑道:“我当什么呢?请仙长治水,自然要依仙长之意。好,我们答应了!”
道士点了点头,打伞回山子庙,诸汉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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