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招收新生
后来的日子里,我们天天过来,其实屋子里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无非就是擦擦地板,我和徐强都有种错觉,觉得这里就是我们的另一个家。直到有一天,我们有点想探知一下“未知领域”。说是未知领域,其实也都已经去过好几次了,那就是方伯伯家的书房。每次一进去,我们就被那里的藏书深深折服,虽然不是汗牛充栋,但也是惊人的数量啊。从天文地理到人物图志,从经济学到逻辑学,还有许多外文的经典文学著作,而且最上层还放有康熙词典,永乐大典这样的著作。
当时徐强就问我,方伯伯一个搞学术的人,怎么还看这些书。我当时也不懂,只是耸耸肩,但不管怎样我们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打开那些书柜,取来自己想看的书籍,悉心翻了起来。
徐强因为找到了几本国画的书籍而兴奋不已,而我却因为翻到了厄普代克的小说而废寝忘食地读了起来。
您看过金庸的《天龙八部》么,我们现在就好像是萧峰的父亲萧远山和慕容复的父亲慕容博,两个人到了藏经阁里偷到了几本武功秘籍,走火入魔(如饥似渴)地读起来。而如果此时方伯伯杀回来,看到我们正在偷看他的藏书,就会化身为扫地僧,将我们胖揍一顿,然后告诫我们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他人东西,切勿乱翻。
那天之后的黄昏,我和徐强都觉得应该利用那些藏书干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吃过晚饭,我跑了出去。徐强已经在我家门口等我了。
“带上身份证了吧?”
“带了,不过我说,你家电脑怎么还不联网?搞得我们还得到网吧。”
“我爸说,”徐强突然顿了一下,“我爸说,等我上学回来,寒假再给我联网,不准让我把电脑带到学校。”
之后,我们匆匆地跳上最后一班公交车赶到市里面的一家环境不错的网吧。
“你觉得我们这样做,方伯伯会不会怪我们?”我犹豫不决地看着徐强手指纷飞地在百度的搜索引擎上键入“商都信息港”几个字,然后他开始注册自己的姓名,邮箱,联系方式。
“啊呀,不会了,你怎么婆婆妈妈的,要是决定的事情不赶快做,就会前怕狼后怕虎,最后什么事情都干不成。”
然后徐强开始打入自己的广告:“本人藏书万卷,想让您的孩子在良好的学习氛围下安静读书么?想让您的孩子慢慢提高自己的英语水平么,想让您的孩子在书画的墨香下陶冶情操么?就与我们联系,地址:河滨之春小区,联系电话——”我看到徐强把我家和他家的座机电话留在了上面。他可真能吹,我俩不过是两个即将上大学的学生,却把我俩会的那两把刷子全都写在了上面。然后,我见他轻轻松松地点了一下确定,转了转脖子,像完成了什么大事一样伸了个懒腰,结果一拳打在我脸上。
“这可行么?”
“怎么?后悔了?这就叫做广告效应。”
我们两个退了机,走在路上,夜色里尽是熙熙攘攘的红男绿女,他们穿梭在大街上,徐强的眼睛不住地扫着那些穿着越来越暴露的年轻姑娘大腿上扫,她们恨不得把自己的内裤都露在外面。
“我说,钱怎么收?学生来了总得交学费吧?”
“我上面不是写着呢么?一个学生五百,具体学费可面议。”
“五百?你宰人呢?哪个家长神经了,给我们这种人掏五百块钱,外面的暑期班一个月才三百,甚至还有更便宜的,人家干嘛掏高价来我们这里学习?”
“宋蜀粤,你醒醒吧,我们可是用方伯伯家的地盘教课,如果水电费都让他来掏,那我们岂不太不要脸了?何况我们教的东西本来就很高端,再加上学费高一点,来报名的就不会多,这样屋子里也清净,弄一堆学生来上课,怎么能够安静教学呢?你得成长起来了,我们马上就要上大学,就靠我们两家人那点收入,怎么能够!”
突然,我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因为父亲一个月在外面拼死拼活地打工,虽然挣得不少,但却是通过血汗挣来的,而徐强没了父亲,他不得不为今后做打算。生活没有把我逼到狗急跳墙的地步,没有让我感到一丝一毫的紧迫,卖身卖肾,这些总不会发生在我身上,甚至我还因为父亲到现在没给我买电脑而纠结着。
可是有了电脑又能怎样呢?多少人有了电脑不就是为了玩玩电脑游戏,聊个QQ看个黄片儿么?
谁知道我们还没到家,家里的电话就被打爆了,我们的母亲像美国二战时期突然进入工作岗位当接线员的妇女一样接起了电话。她们手里抓住笔杆记录下每一个操着一口方言的人的联系方式,还一边心里咒骂着“这一群小兔崽子,到底干嘛了?”
“腻好(方言)。”
“您好。”我老妈很礼貌地回答。
“我行(姓)漏(陆)。”
“哦,漏——先生您好。”
“不是漏,是漏(陆)。”
我老妈辨别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哦,不好意思,陆先生有什么事么?”
“我刚刚搜到泥(你)们在王(网)上贴了个信息丝(是)索(是吧)?”
“先生,对不起,您能说普通话么?”
“哦,我见你们在网上贴了个信息,说办了个暑期班是不?我家孩子这个字写得很不好,像狗爬一样,能不能改改这个毛病?”
“好的,我帮你记录下来,您的联系方式是136……”
就在这时,我推门进屋。老妈吊着脸把一个笔记本交到我的手里:“你到外面给我搞了什么名堂,啊?小祖宗。”
我接过笔记本一看,我的妈呀,总共五十多个电话。
经过三天的准备,我们一边买白板、白板笔、板擦、教辅书等上课工具,一边给那些潜在客户打电话联系。最终确定下来有三十多个要来听课,如果按照一个人五百来收费,三十多个人就有了一万五千多的收入,我们打算把这笔收入平均分配之后,剩下的钱用来支付这一个月的水电费。
然而,这只是最初的预算,等最终来的学生也不过十五六个,不过这也算是一种磨练吧。徐强稍微有点贪心不足,见报名的学生只有十五六个,还很不情愿地把五百块钱交到我们手里,就拿起老妈借给他的手机疯狂地联系剩下的报名者,可对方要么不接电话,要么已关机。其中有个初中生模样的孩子比我还高大结实,一看我略显稚嫩的脸庞他就开始怀疑我是否有教课的能力,为了压倒他,我直接拽了句英文:“Wouldyoupleasesignyournameandcontactdetailhere?”
那个学生看看我:“帕动?(pardon)”他的发音有点糟糕。
“Registeryourname,addressandtelephonenumberhere.”显然他更不明白第一个单词是什么意思,不过这回他倒是对我很佩服的样子,起码他听懂了名字,住址和电话号码这三个单词,再加上我点了点桌面上的表格,他很高兴地拿起笔来填下自己的基本信息。
这时,徐强刚好走出来,看到这个长相不错的初中生,热情地过来打招呼:“小伙子身材不错嘛,是不是经常打篮球,宋蜀粤,人家比你个子都高。”
那个叫杨振东的学生抬头看了看徐强,不明就里地点点头。
“太好了,走,我们下去切磋切磋。”
杨振东低头看了看我,我一脸黑线地瞪着这俩人接下来会怎么对话。杨振东先开了口,彻底让我笑破了肚子:“怎么你们这还教体育,全才啊!”
根据报名的情况,这些学生当中几乎有一半以上都是来学习英语和古汉语诗词的,其中有两个是学习写作文的,所以我的压力要比徐强那边大多了。而徐强那边只有三个学生,一个学素描,两个学国画。而让徐强欣慰的是那个杨振东居然是个美术生,要学习素描,因为再开学,他就要上初三,这是很关键的一年,所以趁暑假强化自己的美术功底。
还没上课,学生们就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原来,当老师是这样的啊,我第一次接触这么多的孩子,他们果然和我上学的时候不一样,什么都敢问。我上学那会儿,老师要是在讲台上放个屁,谁要是敢笑一声,说不定都要挨罚站。而这些学生,上帝啊,为啥我不能倒退到他们这个年龄。
“老师,你多大了?有没有女朋友。”
“老师,我小姨还是单身呢,你要不要和她交往,我给你介绍。”
“老师,你准备收我们多少钱?你一个月工资收入多少?”
这些小学生们的嘴巴太厉害了,而旁边的徐强就会挠着头,嘿嘿嘿嘿地傻笑。
我心想你笑个屁啊。
“好了,别胡闹了,现在跟我去书房,开始上课。”我得严厉点,摆出一副李逵要发怒的表情。
“老师,我还有一个问题,”杨振东比这群小学生年龄都大,也就要机敏一些,不过他这话是问给徐强的,“你们都是什么学历啊,哪所大学的?”
“我中央美术学院的。”徐强很自豪地说,我旁边的小学生哇地一声叫出来。
“那他呢?”杨振东指指我。
“北京外国语大学的。”
我顿时一愣,原来徐强是为了给我撑足面子。我刚想说自己不是,可是徐强却垂下双眉瞪着眼盯着我,我只好住口。
“我咋没听说过?”
“得得得,等你高考的时候就知道了,那所学校牛逼得不得了。”
我旁边的一名小学生此时坐不住了,他说自己想跟着徐强学书法,原来他就是那个父亲打电话过来问如何改善字体的孩子,叫席多多。
我板着一张脸对他们说:“别闹了,赶快进书房,我们要开始上课了!还不快去!”
“老师,你与你女朋友生活不和谐吗?怎么总是这么凶?”这个六年级的小学生让我大跌眼镜,现在的孩子们都学了点什么啊?
徐强乐不可支,嘻嘻哈哈带着自己的学生上了阳台。那里摆了三个画夹,三个学生一人一个。他倒是轻松了,而我扭头一看面前的一堆让我苦恼的小孩子们,最大也不过六年级,喝奶茶的喝奶茶,玩变形金刚的玩变形金刚,还有一个居然把“三国杀”都带来了。我的脑神经一阵跳动。
我换了个口吻:“同学们,我们去书房学习好么?”
“啊,老师,您表吓我,我们承受不起啊,又不是幼儿园的小朋友。你嗲得快赶上林志玲了。”
“现在是背唐诗的时间!”
“春眠不觉晓,处处蚊子咬,洒上敌敌畏,不至死多少。”
“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块煤,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叔叔拿着煤,摸了一手黑,我高兴地说了声,怪你倒霉。”
“我去炸学校,天天不迟到,一拉弦儿我就跑,炸得老师满呀满街跑。”
“星期天的早晨白茫茫,收破烂的小孩儿排成行,老师一指挥,冲向垃圾堆,破鞋子烂袜子满天飞。”
小时候,我们多半被这种独创性的改变经典所包围着,这种效应就相当于网络上流行的恶搞,(孩子们还处于养成阶段,所以还是不要知道上述的乌七八糟的东西),看来恶搞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玩意。人类总是在这种痛苦地背诵中找些乐子供自己消遣,不过我确实被这一群孩子折服了。他们在英语单词下面标上各种各样的汉子,或者有的没的音标。比如“skirt(短裙)”他们就在下面写上“四个他”,“pitch(桃子)”他们在下面写上“屁吃”,当我听写到“桃子”这个单词的时候,其中一个小学生问我,老师,桃子和吃屁有啥关系?
我一脸黑线地对他说:“它俩没关系。”
不过这些孩子里面还是有一个小姑娘程度不错的,听写的单词居然全对了。我表扬了她,分给她一个小头花,不过她好像没有什么自豪和愉悦的表情,只是把头花放在书包里。其他的学生见听写的成绩不错,还跑过来问我男生有没有什么奖品。我问他们你们想要什么样的奖品,他们告诉我想要Iphone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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