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梦到离家出走的那一天

方正浩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在梦中他梦到了自己离家出走的那个上午。他把行李寄存在高考考场附近的一家宾馆。偷偷拿了家里的钱揣在身上，他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把李若楠送进考场，并告诉他自己随后就进去。那个时候他还在犹豫是否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小城，但是一想到距离高考还有三天时父亲对他说的那些话，他就彻底下决心离开这里了。

在梦里，他先来到了市里的精品一条街，在森马、美特斯邦威还有KAMA买了几件T恤。在这样的小地方也就只有这样的专卖店了，虽然他身上的这件马克?华菲并不属于家里挂着的当中最好的衣服，但在同龄人里已经算是高档货。然后转上电梯来到二层，有一家意大利餐厅，他要了一份奶油锔饭和一份牛排，可劲地糟蹋，牛排虽然吃完了，焗饭支持了两三口，然后点了一份炒通心粉当晚餐。

之后他的脚飘了一起来，渐渐落在了区人民广场上，日光下尘土飞扬。他静静坐在广场帆船造型的凉棚下，不觉肚子又饿了起来，他吃着外带的通心粉，一滴番茄酱甩在手背上，他把手背放在嘴里吮了下。不远处几个孩子在突然从地下喷出的水柱里奔跑，叽叽喳喳地叫着。那些飞扬的尘土被压了下来，还没落下的水珠在阳光里制造了一个小型的彩虹。老大爷们挥舞着长鞭啪啪啪地抽着地上飞速旋转的陀螺。方正浩突然发现生活挺美好的，都是他妈的高考复习让他没注意这些多姿多彩的生动画面。把最后一口通心粉吃进嘴里，他有点后悔做出要离开的决定。

此时他的眼前出现了家人急疯了的画面，徐强还有宋蜀粤也到处奔走。不知为什么，它有一种快慰的心理。而如今想起来，这也不过是虚荣心在作怪，从小到大自己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自己作出点幺蛾子，别人就会注意他。可他渐渐发现，高考，尤其是在这样的省份，这样的省重点学校，学习压力是第二，学习成绩才是第一。死气沉沉的教室里，他不敢反驳任何人，尤其是老师，因为那是他尊严，是高耐不锈钢脸面的代表，而且在高三的时候与老师反抗是死路一条的，所以老师从没说过他的不是。可是没人注意他的，相反，徐强，宋蜀粤，一个天天犯二，被老师批评，一个过得平平淡淡，反倒没有什么事情。他们会因为看到不公正的事情反抗，会在要死了的教室里哈哈大笑三声。而他方正浩，从小到大只被贴上一个标签——好，就是好。

好在哪里？

不知道，反正就是好。谁也没有再去深究他哪点好。可是看看他家，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浮华，堕落，只要看看他老妈的样子就知道，这是个金絮其外败絮其中的家庭。

受够了，就离开了。

这个梦好长好长，长到自己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其实已经响过一次了，只是昨晚上他已经把手机铃声换成了——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他对这铃声还不熟悉，以为是天外来音。

“喂？谁啊？”他揉着眼，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看周围陌生的环境才想起来自己昨晚宿醉，好像是夏尔找到了他，把他弄到了这家宾馆里。

“您好，我们是工商局的，您的店铺今天要查封，您来工商局办理一下手续。”

“哦，好，我知道了。”方正浩挂了电话，此刻他已经没了情绪。深吸一口气，走进浴室，边洗澡边吹口哨，伴着点蓝调，还是原创，名字应该叫《人生不过如此，粪便如一日》。

刚把沐浴液涂在身上，他的手机又响了，他赶快冲干净泡沫，光着脚走在木地板上，湿漉漉的脚让他一个打滑，整个人咣当一下仰躺在地上，重重地一摔只听咔嚓一声，他疼得眼泪都迸射出去，咬紧牙，他知道自己的尾骨可能骨折了。忍了忍，他接听电话：

“喂，你——好！”

“您好，这里是静安中心医院，您是方先生么？”

“是的，您说！”

“您朋友徐强不配合医院治疗，并且有抑郁症倾向，您能不能马上来医院一趟。”小护士说话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他得抑郁症关我什么事的态度，我每个月挣得钱也就那么点。

“好的，我现在去，不过，麻烦您派一辆救护车。”

“救护车？”小护士一脸疑惑。

有人喝了凉水都长膘，有人喝了凉水都塞牙。躺在救护车上，方正浩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摸摸索索地从兜里掏出手机，接通电话。那头，法院通知他今天下午要就昨晚的事件参与开庭审理，希望他能出庭。方正浩明确告诉对方，请把开庭审理的现场开到医院骨科手术室，然后挂了电话。

医生为了减轻方正浩尾骨的二次受伤，在他的臀部垫了一个软垫子。他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屁股发麻，由于宾馆方知道有客人是在自己的客房发生的事故，退还了押金和住宿费，算是用来弥补方正浩心灵的小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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