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误墨
连着几天，我身穿男装，和小韩在街上寻找各种不同的布料、看服装款式、打听合适的店面。
中午，买了些粟糕、豆糕和猪肝毕罗、羊肾毕罗，又取出一清早月华就装满了菊花茶的用竹节做的罐子。
古代出门携带水的工具不是陶瓷就是竹节，再不就是牛皮做的水袋，没有一样不是笨重的。说实话，真有点后悔把矿泉水瓶给了那个当铺的老板。
与之相比，矿泉水瓶就实用多了。
找了干净些的台阶，坐下。
“小韩，累不？”我边说边递给他竹罐，道：“先吃点儿，一会就回家了。”
小家伙这几天养胖了一些，一双大眼睛清澈透明，好似新鲜的葡萄般水灵，头发也顺滑了不少。
“不，不累。”他精神奕奕，咧了咧嘴，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我宠溺地捏了捏他的小鼻子。
为了节省时间，我们这几天中饭一直在外面随意打发，到下午才回家吃饭。
咸阳城离长安很近，在街上还偶而能遇见身穿长袍的波斯人（今伊朗）和身材较矮小的高丽人（今朝鲜），这不，刚才和我们擦肩而过的是身材高大、绿眼睛的大食人（今阿拉伯）。唐代，是中国封建社会的鼎盛时期，丝绸之路的繁荣更是让中外交流频繁，得益于此，街上也能找到许多充满异域风情的商品。
买了些丝绸，我又仔细地挑选了一些不同国家风格、不同质地的布料，又买了些有各国民族特色的饰品零件。
手里的银子太少，所以，每一种材料我只能少买一点。
大概算了算买的东西，材料节省点用应该够第一批成衣的制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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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前我按九个头长设计了衣模，画出图，请木匠做了六个男女木头人模。
当时，可真是费了我一番口舌……好在，师傅们终于弄清楚了要做的东西。
想着他们雕不了人物头像，所以头都做成鹅蛋形没有五官的那种，手臂和腿的关节处也都能拆卸、弯曲，而且有两个女木头人模还根据唐朝女性丰盈的特点加大了尺码。
心痛地付了三十两银子，在他们诧异的目光下，我用布包着木头人模，请人用车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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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兄。”有人叫我。
回头一看，路剑客从路边的一个小店走出。
他一身淡衣，玉树迎风，发丝微动，嘴角依然勾着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举手抬足间，更隐透着轩昂的气度。
“路兄，近日安好？”我嫣然一笑，连忙拱手道。
“好，米兄。这些，是要做……？”他也拱拱手，又面色疑惑的看看马车上的东西，挑眉道。
“噢。这个，是人模型。”我笑着告诉他打算开个服装作坊。
“米兄总有许多新奇的东西。”路剑客子夜般的眼睛里充满着探究，轻轻一笑。
顿时，我觉得眼前桃花一现。
“米兄要经商，刚好我也知道一点。”他声音里带着淡淡的蛊惑，看着我。
“真的，太好了！不瞒路兄说，我这是第一次做生意。”我一顿，喜出望外，连忙两步走到他面前，讨好道：“如此，要向路兄请教了。”
旁边的小韩双眉一蹙，瞥了我一眼，鼻子里轻轻地冷哼一声。
路剑客黑眸微微一眯，淡淡的扫了小家伙一眼，俊脸上，一副慵懒的模样。
于是，我和路剑客边走边谈。当然，主要是我问他答。
详细地向他打听了一些商行上的规矩、店面的价格，以及店员和绣工的问题，还有其他经商方面一些杂七杂八的事。而他也是有问必答，有时也提出一些独到的看法和建议。
我看出来了，他今天的心情貌似特别好，竟然一路上侃侃而谈，除了回答我的提问以外，还不时地与我说些此地的风景、风俗、名胜和小吃。若遇见有趣的小玩艺，他也兴致勃勃的能将其中的名堂，说出个一二三。
看着春风拂面，一脸的乐在其中的路剑客。我也不自觉地放松了心境，随他一路东走西看，听他絮絮叨叨的讲解分析。
不经意间发现，但凡他经过的地方，女子皆红了脸，成了眼冒心星的雕塑。
嗬嗬，这个家伙的魅人功夫，绝对不容小觑。
看看天色，估计是下午四、五点钟。偷偷摸出一把碎银，冲韩儿眨眨眼，他接过银子看看路剑客，心领神会，三步并作两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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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一群人团团围着，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什么。
“啧啧，可惜了……”
“唉，可不，大意了呀。”
“这，特请的长安画师。”
“确实，确实，可惜可惜……”
我不由放慢脚步。
路剑客眼含笑意地轻扫一圈，慢悠悠道：“可能是莫大人请来的画师吧。”
“……？”我不明就里。
“各位大人，好。”他瞥我一眼，不慌不忙走到众人面前，抱拳道。
“哎呀，是路兄，别来无恙？”
“路贤侄，哈哈，多日不见啊。”
“是路公子来了……”
众人又是一阵寒暄。
原来，还真是爱好绘画的莫大人，因母亲快要过六十岁大寿了，为讨老人家欢喜，特请了长安的画师来画一扇屏风。
今天他邀集众好友来，一为聚会，二赏名画。
中年发福的莫大人，是咸阳的一个七品官，具体做什么工作，路剑客没给我讲，我也稀里糊涂搞不清楚。
“可惜了，一副好画啊。路贤侄，你看看，刚才画师只顾专心绘画，不当心滴了几滴墨在上面。”他微红着眼睛，手指向前指了指，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道：“唉，怎么就那么不小心。”
眼睛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花梨木的屏风，白色丝绢上刚刚画了一副兼工带写，色彩雍容，形态逼真的花鸟画。画法工细，设色浓丽，画面显出富贵、大气。
另外，从这副画上，可以看出唐代画家已开始注意到物体的体态结构了，而且形式、技法上也比较完善。
不禁暗暗在心里赞了一个。
如此看来，唐代花鸟画业的独立成科，确实不是浪得虚名。
唐时期，仅仅是著录中计有的花鸟画家就有80多人。如薛稷画鹤，曹霸、韩干画马，韦偃画牛，李泓画虎，还有那个卢弁画猫，张旻画鸡，齐旻画犬，李逖画昆虫，张立画竹等等，当真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几滴墨点，唉唉，就破坏了副好画。”
“大意失荆州……”
“不要说了吧，画师也不容易。”
“是，不容易……”
在众人的低声议论中，一个绷着脸坐在一旁的精瘦男子，脸上终于挂不住了。他站起身，硬着脖子，走到屏风前，伸手准备将画扯下了。
“慢！”路剑客急忙阻止道：“这位兄台，说不定，还有什么法子补救。再说也不急这一时，大家再想一想办法看。”
“就是，要是能想个办法，把那几滴墨除了去，就好了。”有人不忍看到精瘦画师尴尬，劝解道。
“是的，是的，想个办法……”
“难，这事难啊。”
“除了几滴墨……”
大家又是一阵絮絮叨叨。
我暗自一阵摇头，这个问题，现代人都还没办法解决哩。国画，画错了就是错了，要么重新画，要么……
一怔，我不确定的又看了看那画。
“米兄，”路剑客微眯了下眼睛，紧盯着我，笑得一脸暧昧不明。
“……？”我挑眉。
“米兄，米兄。”他继续轻声叫道。
叫，你叫魂哩。
我苦笑一下。
实在是不敢确定，这位画师万一……而我的专业是油画，工具、颜料和表现技法与国画都截然不同。对其国画知识仅仅只停留在理论上，真的拿起毛笔来，目前来说，肯定是登不了大雅之堂。
众人，还在继续议论纷纷。
我轻轻地扫了精瘦的画师一眼，发现他也正看着我。
“……见过米兄。”他迟疑片刻，施礼道。
估计刚才路剑客叫我，他全都看在眼里。
“不敢，客气了。”我微怔，赶紧回礼。
“米兄，冒昧了，不知是否可以赐教？”
“不敢……如何赐教……”我犹豫。
路剑客只是望着我，淡笑着，不解释，也不掩饰，似是等待着结局。
我打了个哆嗦。
为了这事，这人今天看来是不打算放过我了。
“呵呵，天不错，花开的也鲜妍。”想了想，一咬牙，我决定还是早一点脱身走人。
“……？”路剑客和画师都一愣，疑惑地互相看了一眼。
“还有小蜜蜂嗡嗡地飞。呵呵，它一下子飞到这一朵花上，一下子又飞到那一朵花上……”我指一指屏风，回头嫣然一笑，再次开口道。
画师如遭雷击，半晌，才抽动了一下唇角。
我轻轻垂下眼睑。
路剑客左右环视一圈后，渐渐地，眼底泛起了点点笑意。他笑吟吟地看一眼画师，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指，指了一下不远处几只飞舞着的蜜蜂。
画师一顿，眨眨眼。
“妙啊……”突然，他拍手一笑，竟激动得难以自持，身体一阵颤抖。
我重重地嘘了一口气。
唉，累人，为了照顾这个画师的面子和自尊心，我还得装神弄鬼。
那画师拾起笔，再一次走到屏风前，寥寥数笔后，墨点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几只动态各异，呼之欲出的小蜜蜂。
莫大人瞪大了眼睛，其他人身体向前挪了挪，皆屏息观看。
一个酒糟鼻男人，甚至用手去弹其中一只小蜜蜂。
一时间，四周寂静。
“好，好一个顺势而为。”酒糟鼻男人拍着手掌赞叹道。
“误墨于素，因势成蜂，妙哉，妙哉！”狠狠地喘息了两口气后，莫大人也终于冷静下来。
“绝……传奇，生动传奇。”
“啧啧，将错就错，巧妙的加上几笔，成就了……”
“……”
路剑客和画师悄然退到一边，对我一笑，拱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