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仵作
他回过神来,看了晓公子一眼,眼中光芒莫名。半晌,又莫名地叹了一口气,推开窗,腾了下去。
当李庆前脚刚走,晓公子便从地上坐了起来,看模样,哪还有甚么醉意。
“你还是不想让我加入吗?”晓公子喃喃,有种难言之意,“但也没有不许我在旁助阵罢。”
他自言自语,嘴角微勾,有丝笑意。
笃笃,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晓公子毫无体态地站了起来,打起了哈欠,出声道:“进来。”
门外,一绝推门走入,见他衣衫不整,没有见怪之意,只是试探性地问道:
“公子,昨夜谈得如何?”
“弹得不错。”晓公子面容有些古怪,似是回答他的话,又似是感叹,不能琢磨。
“对了,那柄剑有下落吗?”他神态认真了起来,他们便是为此才来塞山城的,意外之喜就是遇到了李庆。
“有下落了!”一绝老者布满皱纹的脸皮扯了扯,是想露出个笑脸,却始终没有做到,便没了表情:“在凌元放的藏宝阁中!”
小剑山已经近乎毁了,曾经的几大强者也殒落了一大半,山门被毁,甚至连那七把传承古剑也遗失了四柄,这便成了所有小剑山宗门门人心中的痛,如今得到了消息,怎能不让他们高兴。可高兴的同时,却又想起了门派的惨况,笑不出来。
“好,此事还要从长计议。”晓公子抓了抓头发,眉头微秉,淡淡地低声道..
体内罡气震颤于全身经脉之中,挥发胃中酒劲,或许,这一次是他十数年来唯一想醉的一次,但它已经过去,就让它成为回忆罢了。
他回了那处小院,看着当时自己爬回家时的一串干涸血迹,幸好此处并无多少人,不然绝对会骇地不轻。也许那日的举动太过偏激了一点,但凡事也由不得他多加考虑啊。
李庆踏在青院子中的石小路上,脚步之下震起气流,一层薄薄的粉屑吹起,带走了痕迹。
进屋,他抖了抖袍子,盘坐在蒲团上,拿出仅剩的灵株,塞进嘴中咀嚼吞咽,以求进一步修复那骨头和腑脏,在血气的温养下,他的肌肉开始震颤,将体内的淤血尽数逼到嘴中,连吐了几大口,喷洒在地。
但他不稳的气息却就此舒缓了下来,他那骇人的自愈程度也将伤势修补了个大概。也是在这次事件中,他发现了自愈加快的根本源头,是那右胸中跳动的不明之物,也不知是何东西。
他沉下心神,六觉探去,见到了这诡异的如同心脏的东西,是团焰流。
这焰团让他想起了那日的武侯强者,没想到,还是栽在了那他手中。
从这东西中延伸到血肉中的一些脉络可以看出,非强力不可移除。他还没有这个能力。
焰团已经与李庆生成了一体,没有温度,自主地吸收着血精之气。这就相当于在他心中压下了一座大山,谁愿意与这种隐患共处,可这玩意实在奇怪得紧,好像有丝灵性,没当李庆将心神去探查它时,总会被一种无形之力弹开,没有作用。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不相信,不信这种命运,也不会放弃对这东西的观察,但也不能误了修习。
从空气中纳气入体,这时一种极为奇妙的感觉,周身毛孔舒张,在天地间汲取着一种区别于空气灵气的玄气,在体内以自家功法绕行九周天,然后注入下丹田内,便作真元保存了下来。
虽然一次就只有一缕,但威力绝对区别武士阶的力量。
突然,院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他立即警觉了起来,收功,行去开了门。
门口,是一个肤色极不正常而发白的男子,面容很清瘦,双颊略凹,身体单薄,看起来弱不经风,也似有些贫穷,即将入冬了,却还是穿着一套有些褪色,打着补丁的薄薄青色布衣。
“你是..”李庆皱着眉头道。
来者连忙抱了抱拳,他的手指十分纤长,比李庆的手指都长了半寸,他恭声道:
“请问,您是李庆李少侠吗?”
“嗯。”李庆点了点头,探查出这人只是一个普通人,心中微微放松了些,又问道:“找我所为何事?”
“我..”身体单薄的他正欲说话,却是一阵寒风吹来,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嘴唇发紫。
李庆默了默,将身体侧开,“有什么事情,进屋说罢。”
他并没有理会对方的摆手推辞,目中却有不可拒绝的坚定。
来者拗不过,便拖着脚步进了院子。
此时李庆才发现,这人是个跛子。
“这梅花,要开了啊。”
他拖着左脚,嘴唇勾起,笑了笑,似是没什么精神,眼皮也是微搭着,看了一眼院中的枯荣。
李庆未应,将他引进了屋子。
无酒无茶,李庆本是独自一人,生活便过得有些简陋,没有东西暖身。
但将房门关掉,也挡了风寒,又加上李庆又是武者,气血充足,本身就如一个火炉,温度开始升了上去。
“说吧。”
他示意脸色红润了许多的男子说明来意。
“我..我想参军,你能不能带上我?”
男子坐在位子上沉默了片刻,这才说道。
“为何?”李庆眼睛微眯,打量着他。
“为何..”后者苦笑了一番,轻叹,并没有接着这个问题回答,他说道:
“您是我寻的第二十三个人了,他们都如此问过我,有的人看见我是个跛子,还加以耻笑。”
李庆笑了笑,并没有为他的遭遇感到同情,“继续说。”
这男子看了看李庆,却是沉默了,可李庆却明显看到了他微搭的眼皮之下,酝酿着光芒。
“我真的是想参军,可..可我不可能通过如此严格残酷的考核的,我是个没用的人,遭人嫌弃的狗屎,谁愿意收这么一个连站都站不稳的残废?!”
他抬起了头,语气中有些激动,有些发颤:
“可我真的..真的不甘心啊,为何老天会如此对我,我真的不甘心,我不想要这样该死的命运!”
身为男子的他,眼角竟然有了泪水。
“没有人看得起我,没有人会帮助我,我也就只能如此了吗?!实在是不甘啊!”
若是平常有人在李庆面前如此作为,他早就下了逐客令,可这次,他冰寒的心却被男子的眼神所触动。这并不是在作假,曾经的他,还不是如此无力过?不甘命运的捉弄,无力挣脱却始终想打破命运的可怜虫。他想起了往昔,这种感觉,好熟悉。
任他开始抒发满腔情绪,李庆静静地坐着,没有插话打断。
片刻后,这男子才收住了心绪,站了起来,却欲告辞还家。
这时,李庆才开始说话:“你..回去了该怎么做?”
“怎么做?”男子打开了门,顿时冷风浸进了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发颤,却在有意识地控制。
“我..不会放弃,如果在你们这里不行,我便参加下一届荣军仪。”
“这样你会没命的,你也知道。”李庆语音淡淡,有些漠然。
“但也比现今好太多。”他声音笃定,眼神中,没了情绪。
李庆沉吟,良久,他又问道:
“你名讳为何?”
“曾义。”男子并没有因李庆语中的转机而高兴,他似是猜到了他接下来的问题,嘴角开始涌现一种自嘲般的讥笑。
“你在此前是何职业?”
果然,人心都是一样的,曾义讥笑更浓,深深地看了李庆一眼,故意将身体站直。
“我曾是一处城郊小镇的仵作,一个充满晦气的职业。”
仵作,便是验尸官,俗世人常称此业充满死气,人身上会被笼罩住一层死气。凡人皆望而避远,以躲霉运。
可谁又知道,谁又想去知道,仵作,是一种怎样的职业,为人立案付出了多少汗马功劳?
可偏执的人们,又怎会想去了解,了解这会带来晦气的东西,也只有最底层的犬畜才会做的职业?
李庆不出曾义娱乐地所起了眉头,正待他以为会与前面二十余次一样,自己会被厌恶地逐离时,却又闻李庆道:
“你为何想要做此职业?”
曾义片刻呆愣后笑了笑,原来他只是想多玩自己一会儿,可自己是能够受人侮辱,但他义父,那从战场上捡回了他,养育了他的驼背养父,又怎会让人侮辱?于是,他便硬硬地道:“自己愿意,没什么缘由。”
可李庆却不如常人,先于泰松堡被关押了两年,后又于神明谷与世隔绝了五年,对世俗人士的忌讳也知之甚少。
所以他不理解曾义情绪如此剧烈的原因,但这并不影响他作出留下他的决定。
“既然如此,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李庆淡漠地道,未等面露诧异不解的曾义说话,便又补充道:
“只有拥有价值,才能跟着我。”
说着,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曾义脸色剧烈变化,苍白的脸颊反复扭曲,最后却是沉寂了下来,“谢谢,我会证明的。”
说完,踏出了房间,当寒风再次袭来时,竟没了往昔的冰寒,胸口处,有了丝温暖。
他长出一口气,拖着脚步喃喃道:“不会让你失望的。”
也不知是对李庆说的还是他那在天的养父,总之,当他离开院子的最后一步时,他回眸一瞥,却见那株枯荣,有一朵花,盛开了,鲜艳、出尘,傲然天地。
“冬天来了..”
他吐出一口白雾,向街上走去...
李庆于房间思考了良久,见日已上三竿,离午时已不远,便去草草吃了寡淡清粥,向祭台之处行去,同样的,街上向那处行去的还有很多人。
荣军仪最后一道环节,便是分区军衙。
当然,这些武官早已私下分取了。
此时,当祭台之下人山人海,对着圆台上的四十多个通过考核的人指指点点时,一名代表城主命令的校官矗立在圆台上的祭台高处。
随后,他朗朗一声安静,略显喧哗的人群便静了下来。
“等二百一十一届荣军仪,荣军者四十七,皆是全城舞象之际的优秀才俊之一,可..”
校官有意无意地瞟了李庆与病殃殃的张虬一眼。
“可就此并非最终筛选,还有一场人间乱地的实战考核,以此排名甲者,可获王庭铜级勇士勋章,榜眼探花,可获铁级!”
众人哗然,声浪此起彼伏,奇山王庭勇士勋章有五级,白金、金、银、铜、铁!仅仅是铁级便是莫大的荣誉。想塞山城边军大将铁广,在奇山可是排上十大名将之列的猛人,也只有一枚金级。
唰唰,有无数人向那四十七人投去火热的目光。
但也唯有当局者才知,奖赏越大,难度越大,便纷纷皱起了眉。
祭台高处石台的左旁,有九人,武官七人文官两人。当仇肖鹤将目光转向披着天狼噬月凯的铁广时,相互点头时,那獐眉鼠目的瘦子文官也对旁边的胖子抱怨了起来:
“看看,人家的武考如此盛大,动员全城百姓,纳往来青年才俊。为何就没有设置一个文考..”
却被胖子斜眼一瞪,连忙止住了话语,可他不知,胖子小眼睛中接连窜过的精光..
凌元放还是和往常一样,在一辆普通马车中观望。
他的目光在李庆和张虬身上停留了及系,轻声自语道:
“张虬的丹药吃了麽,李庆好像还没有,真是个硬骨头。不过,既然奉先如此重视他,也不能亏待了他。”
说着,他轻叩了三次木质凳子,发出轻响。
还是那位老者车夫,策马启程。
“只要明年,一切都会变了。既然如此,多了又有什么用?不过这两名施种者还真是,居然废掉了那古遗阵的三个阵眼,嘿嘿,希望奉先的作为没有吓到人。”
轻飘飘地,他留下了这几句话。